說這話的是從前與我走得最近的二師弟沈從風。
我回頭,看向那義正詞嚴的少年,一時隻覺得陌生。
沈從風是我看著入門的。
十五年前,年僅十歲的沈從風被師尊從凡間撿回來,說他已無家可歸,說我是大師姐,有空多照拂照拂師弟。
我憐他自幼孤苦,在那五年裡,親手教他握劍,教他心法。
而他也曾說過,這世上,他隻會聽我一個人的話。
說將來他若強大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護我。
可十年過去,那個說著要保護我的少年郎卻站到了我的對立面。
沈從風避開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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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小師妹嘴角勉強揚起笑:「我也是關心師姐嘛,怎麼說,我們都是同門師姐妹。」
聽到她這話,站在她身旁的鳳凰眉眼溫柔下來:「顏兒總是這般良善。」
幾個師弟也圍在她身邊,警惕地看著我。
三師弟陳明:「師姐,我們敬你是師姐,但你明知小師妹修為不高,何必這樣嚇她?」
四師弟蕭澤:「是啊,就算師姐你修為高,也不能這般任性欺辱師妹啊!當真是枉為師姐!」
幾人看著我的眼神帶上了譴責。
塗顏滿眼感激地看向幾位師兄,眼底卻隱含得意之色。
我手中蓄力:「……」
但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嗓音突兀地在眾人身後響起:「讓一讓,吾來接主人回家。」
8
聞言,所有人下意識回頭看去。
隻見男人一襲青衫寬袖,墨綠色長發用玉冠挽起,露出一張清雋的臉,渾身透著一股慵懶又矜貴的氣息。
他手中拿著一把玉骨折扇,一顰一動間,盡是優雅。
小師妹訝然地盯著突然出現的人:「你,你是?」
「吾乃離燭,是李乘月的獸人。」
離燭溫聲答了一句,款款行至我身前,恭聲喚道:「主人。」
我的眸光微動。
師尊曾與我說,自打天道改了法旨,獸人的地位直線上升,一般情況下,都是修者盡心飼養獸人,很難說,誰是主誰是僕。
在場的人也愣住了。
不少人都是把自家獸人當祖宗一樣供起來,連修煉資源都拱手讓之,哪兒見過這樣的場面?
小師妹的眼睛都有些紅了:「師姐,這位就是你昨日結契的獸人啊?」
我回過神,點了點頭,想到什麼,微笑道:「嗯,昨日我選中他,師尊還想阻攔,多虧了師妹說話。」
讓我不順心,她也休想順心!
聞言,塗顏咬緊了下唇,目光不斷在我和離燭身上打轉。
我的心情忽然好起來,看向突然出現的離燭:「走吧。」
離燭主動牽上我的手:「好。」
我雖然不習慣與旁人這般親近,但轉念一想,既已結契,那往後這獸人便是我的了。
牽個手罷了,無傷大雅。
9
我原以為離燭隻是單純過來接我,但等我回到逍遙峰,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驚呆了。
隻見原本光禿禿的一片山峰上多出了許多桃樹。
風一吹,便有無數花瓣落下來,美如仙境。
我緩緩走近,就見那破破爛爛的木屋也被修整翻新,甚至還多了許多家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誤入了什麼桃源。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側眸看向身邊的人:「這是你做的?」
聞言,離燭輕咳了聲,松開了我的手,恢復了正常模樣,一本正經道:「如今你我已結了契,自是要住一起的,總不好太過寒碜!」
說罷,他便越過我,大步進了屋。
細看,那皙白的耳根通紅。
我眉梢微挑。
還挺傲嬌?
10
仙門大比,每五年召開一次,之前我閉關,錯過了一次。
自打天道改了法則,江水門擁有神獸鳳凰,地位一躍而上,成了仙門第一大宗門。
如今距離仙門大比還有一個多月,師尊特意傳音給我,讓我少和鳳凰發生衝突。
我本就無意沾染是非,索性都待在自己的逍遙峰修煉。
仙門大比是修者與獸人一同參比,一般是獸人之間相鬥。
但我瞧了眼認認真真打掃庭院的離燭:「……」
你大概很難想象這樣一幅畫面。
偌大的庭院內,一個相貌極為出色的男子,將水青色寬袖撸起來,揮舞著一把大掃把勤奮地清掃落花。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離燭轉過頭來,眼底浮現些許疑惑:「?」
我笑了笑,忽而想到什麼,問道:「你愛吃些什麼?」
怎麼說我現在也是他的主人,養好自家獸人是應該的。
猝不及防被問這麼一個問題,離燭眸光微頓,而後別過頭,吐出一個字:「酒。」
「好。」
「?」
我手中掐訣,身形快速消失在了原地。
當晚,我坐在廊下,月光高懸在半空。
夜涼如水,和過往十多年的月夜如出一轍,卻又仿佛截然不同。
離燭見我沒有修煉,不由自主走到我身邊,低聲問:「你今日不修煉?」
我揮手,從儲物袋中拿出好幾壇桃花釀,抬眼,對上他詫異的眼神,溫聲道:「喝吧。」
他的眸光輕微晃動起來。
沉寂片刻,他默不作聲地在我身旁坐下,倒出酒開始喝。
我想了想,安慰道:「仙門大比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會上場,你安心看家吧。」
他原身是小蛇,能化形就相當不錯了。
而這十年間,全宗門傾盡天材地寶培養鳳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傷。
勝之不武就勝之不武吧。
誰叫我強呢?
再說了,在他們眼裡,我本就成了惡人。
那不如——我將這個惡人做到底。
我不知道,聽到這話,原本還細細品酒的男人額頭青筋鼓起,似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11
轉眼,就到了仙門大比那日。
我趕到比武臺的時候,其他宗門的人大多都已經到了。
擁擠的人群裡,我一眼看到了圍在小師妹旁邊的師弟們。
江水門的服飾原先是一水的藍色,可今日眾人都是一身的紅。
唯有我,穿著……一襲水青色衣裙。
哦,我原先也不愛穿門服。
所以他們穿成什麼樣都不會影響我。
隻不過今日來之前,離燭特意遞給了我一套裙子,說是我穿青色好看。
我雖不理解,但平素並不在這些瑣事上費心,也就順了他的心意。
水青色的裙擺在陽光下呈現出極美的色澤,絲絲銀線隨著我的走動熠熠生輝,在一眾紅衣裡顯得格外突出。
不少師弟都看直了眼。
「我怎麼覺著,一襲青衣的大師姐氣質比小師妹還要出眾呢?」
「大師姐已入化神境,當真是吾輩楷模!」
「楷模個屁啊,她結契了一條弱不拉幾的水蛇,估摸著藏在家裡不敢帶出來呢!」
我無視眾人的目光和議論,目不轉睛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不急,修仙的世道,我會教教他們,什麼叫以實力為尊!
12
很快,有長老施加了靈力的聲音響徹整座比武臺:
「仙門大比,從現在開始!」
獸人和修者,可以一起上,也可以單獨上。
一般人都選擇和自己的獸人一起。
但我就不一樣了。
我以一打十,直接S進了決賽。
其間遇上沈從風。
我直接將他一腳踹飛,全然無視他怨怒的眼神。
沒辦法,菜是原罪。
最後與我相較的,是小師妹和她的鳳凰。
我劍指小師妹,淡聲道:「出招吧。」
小師妹嘴上柔聲說著:「師姐,你這是何必呢?」
但她手中的劍卻絲毫不客氣,招招狠厲。
而鳳凰本就為神鳥,這一月亦進步神速,實力隱隱逼近我。
我眯了眯眼,見招拆招。
「啊!」
小師妹驚呼了一聲,手中的劍被我挑飛,我飛起一腳,直接將她踹下比武臺!
見狀,鳳凰眯起眼,多看了我好幾眼。
驀地,他從半空下落,撩了撩紅色長發,狹長的鳳眸斜睨著我,施恩一般道:「李乘月,雖然你長相一般,但你的實力不錯,吾也並非不能與你結契……」
他這話一出,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小師妹臉色倏地變了:「阿烈!」
但鳳凰卻沒多瞧她一眼,隻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若你與吾結契,那你之前打傷吾的仇,吾便可不與你計較。」
那雙鳳眸裡有著志在必得。
我扭頭看向場外的小師妹,語重心長道:「看到了嗎?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隻有靠自己才是最穩妥的,往後還是留心修煉吧。」
小師妹的臉色一時間如打翻了顏料盤,煞是精彩。
我沒再看她,瞥了鳳凰一眼,涼涼道:「雖然你實力一般,但口氣挺大,想尋仇?盡管來!」
「放肆——」
他一時怒極,數團紅色火焰朝我襲來。
我心神一凜,徑直飛身躲避,反手一劍揮出去!
但我沒想到,就在我一劍要揮到他身上時,忽覺手腕一陣無力,遭靈力反噬。
我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耳中傳來師尊威嚴的聲音:「乘月,不可對鳳凰下重手,大比魁首,讓給鳳凰。」
與此同時,鳳凰的火焰直逼我面門而來。
若是被灼燒到,輕則毀容,重則喪命!
我的瞳孔驟縮。
千鈞一發之時——
一道水色龍印越過我朝著鳳凰而去!
「嘭」的一聲巨響。
鳳凰被打趴在地上,臉上一個巨大的腳印。
腳印的主人還踩在鳳凰的身上,俊美的臉上滿是不爽:「修煉還不到家的鳳凰就敢這般囂張?」
眾人哗然。
隻有我定定地盯著那滿臉恣意的男人,愣住了。
這不是我那乖乖看家的小蛇嗎?
13
短暫的沉寂之後,人群爆發出巨大的驚呼聲:
「這就是江水門大師姐的獸人?竟然是神獸青龍!」
「一招,隻用一招,就秒S了鳳凰!這青龍的實力恐怖如斯!」
「我怎麼覺得,剛剛江水門的大師姐最後一招好像手抖了……」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離燭收回腳,快步行至我跟前,環視我一圈,眼底浮現幾分不易察覺的擔憂:「可有受傷?」
「無礙。」
我盯著他,沒想到,隨手一撿,還能撿到一條青龍。
難怪他當時掙扎得那麼厲害。
……
仙門大比到底是在鳳凰慘敗中落下帷幕。
我得了魁首,得到了不少修煉的天材地寶,其中最為珍貴的,就是有助破鏡的洗髓丹。
我原來還想把這東西送給離燭的,現在看來,倒是用不著了。
回去的一路上,我們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我的手腕仍有些無力,但心寒莫過於如此。
師尊……
我在江水門數十載,卻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是這樣的局面——
被師弟師妹厭棄,被師尊背刺。
說來,我這大師姐確實當得失敗。
不知是不是察覺出我的心思,離燭忽地握住我的手腕:「你這個大師姐,當得很好,是他們不識好歹。」
我側眸,不經意間,撞上一雙認真的眼瞳。
他鮮少說這樣安慰人的話,神情有幾分不自然,但卻沒有避開我的視線,直視著我。
我莞爾一笑:「放心,我修的可是無情道,哪兒會為這些小事煩心?」
隻是人心到底是肉長的,說一點都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從前記憶裡那些圍著我脆生生喚我師姐的少年們,還有一點一點盡心教導我的仁慈師尊,如今卻如同泡影一般,散得無影無蹤。
大抵凡人修道,便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磨難中堅定自己的選擇。
好在我一心向道。
這個念頭堪堪落下,眼前的人忽而低下頭,吻上我的手背,嗓音虔誠:「吾,願助主人扶搖直上九萬裡!」
我的心髒狠狠一顫。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