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公子驚鴻一瞥,便看上了我。
寧安侯與人下賭注,說三日內必將我納入府中當侍妾。
公子王孫的玩笑,對於身似浮萍的我們來說。
實在是太重了。
窈黃不想我成為籠中鳥。
可我們的意願怎會得到滿足。
寧安侯拿著鞭子抽得窈黃皮開肉綻,還讓人掰斷窈黃彈琵琶的手。
窈黃S咬著牙關求寧安侯放過我。
我也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著頭,求他饒窈黃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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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紅了我的視線。
那年春日的倒春寒實在是冷,鑽入骨縫的寒就像是要將我吞噬殆盡。
冰涼的鞭柄抬起我的下巴。
寧安侯笑道:「饒了你的主子可以,明日來本侯的船上。」
可第二日,去那條船上的是窈黃。
好好的人出來時,已然沒了模樣。
悽悽慘慘地躺在髒汙的泥濘中。
那是我今生見過的最為肝膽俱裂的場景。
我微垂腦袋,抬起眼,望著眼前的寧安侯。
他盯著我停了幾瞬。
在我以為他認出我時,他忽而笑了。
他道:「周淮,你養的這個姑娘,還挺好看的。」
他得出這個結論。
他忘了。
也是,位高權重的寧安侯怎麼可能會在乎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或許他當初隻是一時興起。
興趣過後,心思便如過眼雲煙消散了。
他們不會在乎底層的蝼蟻的想法。
我們的仇恨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
06
許翰林壽宴,自然是以他為主。
文人最愛風雅,又恰逢大雪。
一眾人在湖心亭青梅煮酒賞雪。
紅泥小火爐燒得滿亭旖旎,酒氣氤氲在鼻尖。
周淮單手攬著我,隻管喝酒。
也是,他是個武官,作詩行酒令,他自然是樣樣不行的。
偏他們不饒人,非要周淮也來一首行酒令。
「周大人,來都來了,你也要與我們同樂才是,怎麼看不起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嗎?還是說你不屑與我們為伍呢?」
「也罷,誰讓百無一用是書生,周大人是平定邊疆的大將軍,看不起我們是應該的。」
文人的嘴便是這般厲害,夾槍帶棒顛倒是非。
分明是他們不喜周淮,要他難堪,卻反嘴說是周淮看不起他們。
寧安侯仿佛是喝醉了,半眯著眼。
周淮被架到火上,想下都下不來。
他隱晦地看向我。
我笑臉盈盈地開口替周淮解圍:「大人們誤會周大人了,他實在是不善筆墨,他是怕在諸位大人面前獻醜,擾了大人們的興致,故而不敢下場。」
而周淮則是在一邊應是。
我拿出包裹著的琵琶,接著道:「好詩自然還得需好樂來配,單單寫詩不是太單調些。不若大人們寫詩,我來譜曲可好。」
適當的示弱能換來更好的結果。
兩方誰都沒有失去面子。
他們滿意周淮的識相,順著我的梯子往下爬。
轉軸撥弦三兩聲,調子就出來了。
紅牙板,鳳頸琵琶,輕歌曼唱。
我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音。
升騰的酒氣中,我瞥見了寧安侯清醒的眸子。
濃稠的墨色醞釀著。
他不斷摩挲著大拇指上戴著的玉扳指。
他道:「連鶴姑娘錯音Ţü₄了啊。」
在場的誰不是人精。
他們笑道:「侯爺善音律,古人雲,曲有誤周郎顧。如今侯爺也是當上一回周郎了。」
周淮不明所以,他們在笑什麼。
寧安侯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笑而不語。
曲有誤,周郎顧的下面半句是。
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
他們笑的是,我是否是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
……
年少時貧苦人家出身的我哪有接觸樂器的資格。
連自己的肚子都要填不飽了。
還去學樂器,豈不是惹人笑話。
畢竟彈曲子也不能讓人肚子不餓。
所以在窈黃遞給我琵琶時,我直接愣住。
就像是抱娃娃一般結結實實地攬進懷裡。
窈黃笑話我:「呀,咱們阿花未來定能是當個好阿娘,看看這娃娃抱得多結實。」
臉皮薄的我直接鬧了個大紅臉。
嘴硬反駁道:「我自然是知道怎麼抱琵琶的,但我就是喜歡這麼抱琵琶,怎麼了?隻要能彈琵琶不就好了,幹嘛還要抱得好看。」
窈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舉手求饒。
窈黃最愛思凡中的一段,她輕聲地教我哼著:「每日裡,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遊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裡多牽掛。」
輕柔的調子水磨般從嗓子中流淌出來。
懷春情緒勾連著思念。
窈黃道:「阿花,記得,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可有情的郎君也怕柴米油鹽的磋磨,也怕人間世俗。」
那時我也偶爾有過耳聞。
窈黃似乎是被人贖走過的,可後來不知又怎麼地回來了。
說罷這句,她放下琵琶,示意我學唱。
可她明顯是高估了我。
剛出第一句,她就嚇得手軟,丟了酒杯。
對於音律,我一竅不通。
對於樂理,我五音不全。
一首思凡練得把水中的雀鳥都驚跑了。
樓上練字的綠珠直接撐起窗子。
她隔著樓罵我:「蠢材蠢材,你這哪是彈的情意綿綿,你彈的這分明是要恩客的命啊。」
聽了綠珠的陰陽怪氣,窈黃笑得手直顫,滿壺的桂花釀灑了大半。
我氣得跺腳,撲到窈黃身上,拿手要堵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再笑了。
樓上的綠珠嘲笑得更加肆意。
秋日的風一吹,吹來空中濃鬱的桂子味。
屋檐上曬太陽的小橘貓,懶洋洋地瞅了我們一眼。
行院中白日極少熱鬧。
姑娘們都等著夜晚的歡愉。
帶著衰敗的繁華,是行院的底色。
這裡隻見S,不見生。
日日都有姑娘被抬出行院後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秦淮河中。
我練琵琶的吵鬧,在這樣的環境中,倒是添了幾分生氣。
綠珠罵我彈琵琶彈得難聽。
可她也還是會每日開著窗子聽我彈完一曲。
然後罵我幾句,再心滿意足地回屋睡覺。
我都懷疑綠珠是不是腦子有些疾病。
好像和我對罵幾句,她才舒坦。
……
再後來,憋著一口氣的我,愣是學好了一手琵琶。
也學會了窈黃最擅長的思凡。
可惜,窈黃再也沒能聽過我唱的思凡。
她也沒有像思凡中的那個小尼姑一樣,逃出山門的困頓,從此天高海闊。
07
從壽宴中回來已經過去兩三日了。
我在壽宴上彈得一手琵琶被文人們傳了出去。
一時間眾人追捧。
可惜,我早就被周淮給包了。
自然是不能再在行院中掛牌。
老鸨兒看到這幅景象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她暗地裡不知罵了多少回。
說那些書生都是些窮酸鬼,來行院中也不點姑娘,隻是點一壺清酒,而後便發表些酸言酸語。
不知擋了她多少好生意。
可即便是這樣,老鸨兒也不敢去得罪書生們。
畢竟行院的名聲從來都是懸掛於這些人的筆墨喉舌之上。
若是提起富貴金錢權勢,他們倒是認為,是汙了他們。
端是一副清貴模樣。
除夕夜,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
富貴公子哥們自然也是被拘在了家中。
行院也該是歇上一日。
可臨傍晚,老鸨兒便讓人來我屋裡傳話。
晚上有位貴客要來。
專程隻點了我。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便算是有數了。
從前周淮第一次來時,老鸨兒便是這麼說的。
而能在周淮之上的,少之又少。
夜半風雪大了,吹得門口的紅燈籠亂轉悠。
門口的龜公低聲道:「姑娘,貴客來了,媽媽讓你去梅花小築。」
路上極靜,行院中的姑娘們好容易有了一日的休憩,自然是聚在一處玩鬧去了。
我抱著琵琶裹挾風雪,撞開梅花小築的門,吹散滿屋旖旎春風。
寧安侯蜷著腿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單手轉悠著一隻酒杯。
他不說話,我也不準備開口。
隻是坐下,安安靜靜地調試著音色。
這樣的客人,我從前在窈黃身邊也見多了。
但凡是沒有愁緒的,也不會在這樣的日子來行院。
他們怕你問,又怕你不問。
若是你先開口了,那你就落入了下風。
隻要慢慢地等著,他總歸是會憋不住,開口的。
我隻需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兒。
既然是來聽曲的,那我隻要管好我的曲子即可。
廊檐外的滴水被凍住,廊檐處的風鈴胡亂作響。
我斜抱琵琶,聲音如絲,聲聲纏綿:
「每日裡,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遊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裡多牽掛。」
思凡的這個唱段好。
娼女不也是被困在行院中的尼姑嗎?
隻要進了這裡頭,外頭的什麼恩啊,情的全然斷了個幹淨。
父母兄弟什麼的,早在將人賣進來的那瞬間,便什麼都不算了。
和尼姑一般,在世俗中再無牽掛了。
可人哪會全然無ƭűₘ情無義呢?
娼女唱著曲子詞,纏綿悱惻,盼望恩客一段若有似無的牽掛。
寧安侯拿著不知從哪裡來的簪子敲著節奏。
玉簪斷了還渾然不知。
一曲罷,寧安侯看向我的眼神意味深長。
「今日連鶴姑娘倒是未錯一音啊。」
「曲有誤,周郎顧,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周郎已至,妾身自然是不敢錯音了。」
我光明正大地說出當日未盡之語。
寧安侯眼中警告的神色散退。
我表面上是行院的花魁,人人追捧,仿若雲中月。
可我始終隻是一個娼女。
是那些男人手中的玩意兒。
對於寧安侯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來說,我的生S全然系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可這也是我的優勢。
沒有男人會拒絕來自一位女子的愛慕。
就算是他不喜歡。
更何況,我長得貌美,而且還是周淮包下的花魁。
這些都足以讓他動心。
不過這樣的動心,實在還是太過於淺薄。
不足以讓他為了我,去冒一個得罪周淮的風險。
我得將這份動心再加深些。
好讓這秦淮河上的水再攪渾ẗŭₙ些。
08
除夕過後便是春節。
鞭炮響,舊歲辭,新的一歲又來。
老鸨兒早早地便帶著龜公來我房中。
她問我:「姑娘來年可想好了,要做些什麼?」
熟悉的對話,我去歲也聽過。
不過,那時是老鸨兒對窈黃說的。
窈黃那時攢夠了錢,預備帶著我走。
可老鸨兒卻是領著一群人,恭恭敬敬地圍滿整個堂屋。
裡圈外圈擠滿跪倒的人。
老鸨兒笑著遞上紅紙,道:「還請姑娘再賞一年飯吃。」
在往後的很多日子裡,午夜夢回這個場景。
我都會想,若是那日,窈黃的態度強勢些。
我們是不是就能離開行院,避開窈黃必S的節點。
但老鸨兒他們嘴上恭敬,動作卻是分毫不讓。
我和窈黃根本就是無路可走。
那是我和窈黃的S劫。
……
熟悉的紅紙,熟悉的對話。
可人卻是不同了。
我望著紅紙上鐵畫銀鉤的連鶴二字,不由得笑了。
原來,窈黃才去了短短一年不到。
我還以為已然過去了一生。
周淮是年初一晚來找我的。
他來時面色不好。
望著我,神色意味不明。
「連鶴,聽說昨日,你見了寧安侯。」
話語中帶著詰責。
他掐住我兩頰的軟肉,粗粝的指腹磨蹭得我臉火辣辣的。
「你應該是知道,你是誰的人,曲有誤周郎顧,你當日那個錯音彈得可真是妙啊。」
「連寧安侯都被你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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