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時,老鸨兒要我接客,我不從,被打了個半S。
將要被丟進秦淮河中時,窈黃隨手一指要了我。
她道:「我還缺個小丫鬟,就讓她來我房裡伺候吧。」
後來,窈黃S在秦淮河的花船上。
老鸨兒說,是窈黃得罪了貴人。
可我知道,那天要上花船的人其實是我。
窈黃是替我去的。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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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牌那日,媽媽問我想要叫什麼名字。
我垂眸道,我既是窈黃帶出來的,那便叫連鶴好了。
在一邊的小丫鬟聽了,利索地將我的名字寫上紅燈籠。
墨水在紅紙上洇開,燭火跳動透出紙來。
小丫鬟拿著竹竿挑下窈黃的燈籠,久掛的紅紙在風吹日曬下褪色。
而我的燈籠高高掛起,紅豔刺眼。
紅紙墨字在風中搖曳。
進行院前,我原叫阿花。
娘親喜歡花,所以想給女兒起花做名字。
可惜後來鬧飢荒,娘親為了活下去。
將我賣到揚州當瘦馬。
走前,娘還騙我說,她去給我買桂花糕。
在那很久以後,我都以為,自己不是被賣進的行院。
而是被老鸨兒她們搶走的。
所以最初時,我不願改名。
待到後來跟了窈黃,她更是懶得給我起名字,依舊阿花阿花地叫著我。
平日裡有人玩笑說要給我起花名。
她也隻是懶懶的。
說我遲早是要當清倌兒被人贖出去的,幹嘛要給我起名字。
她嘴上不饒人,可我心裡知道。
起了名字就算是有了牽掛,她是怕和我有了牽掛。
怕我有了花名就再也出不了這個行院。
可惜,我到了最後還是起了花名,留在了這個困了她一輩子的地方。
街上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每個人都知道,今天是行院中連鶴姑娘掛牌的日子。
我倚在橫欄上,盯著滿園的紅色。
綠珠幽幽嘆道:「我們原本想著,你是良家進來的,總能出去,不曾想你也留下了。」
她低聲道:「阿花,窈黃的S不是意外,你還是莫蹚這渾水了。」
「他們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莫書生就在後院外的牆根下等你。」
我回眸,落進一片擔憂中。
抬手撫了撫發間的釵子。
笑道:「綠珠姐姐多慮了,我留下來從來不是為了窈黃,要知道,行院中的待遇好極了,我穿的是綾羅,吃的是細糧,莫書生兩袖清風,一月隻有十兩銀子,他如何供得起我。」
我緩了口氣,接著道:「當初我跟著窈黃隻是為了學些手藝,誰知道,她這般不中用,竟這麼早就S了。」
綠珠指著我的手直顫。
她罵我,白眼狼,見了富貴,便忘了其他。
小院外的老鸨兒聽見動靜,叫了一大群護院扯著綠珠走。
綠珠不依不饒地罵著。
老鸨兒問我有沒有事。
我搖搖頭,隻是說:「媽媽,綠珠姐姐年紀大了,你還是把她趕走吧,趕出行院,不然每天見著她,我便心煩。」
綠珠年輕時性子犟,長得美,恩客們自然喜歡馴服這樣的帶刺的美人。
可她如今年紀大了,沒有從前那般貌美了,自然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角色。
老鸨兒有些猶豫,可瞅見我結著憂愁的眉眼,還是點頭答應了趕綠珠走。
臨走前,她仿佛是想到了什麼。
和我道:「連鶴姑娘,我們在後院牆根抓到個人,聽說是你的舊相識。」
我皺起眉,反問道:「媽媽,你也是有了年紀的人,怎麼他說我是他的舊相識,便是舊相識了?這樣的人打出去就是了,何苦和我說呢?」
老鸨兒連忙賠著笑臉走了。
我藏在袖下的手直顫。
指甲掐進手心,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數九寒冬的雪下得愈發大,早早便黑了天。
雪在黑夜中飄轉,如同是引頸受戮的鶴,悽慘地鳴叫著。
02
其實在我及笄那年,老鸨兒便想讓我接任成新花魁。
但那時,窈黃不同意。
她發了好大一通火。
作為行院中的搖錢樹,老鸨兒自然要順著窈黃。
窈黃為我梳頭,給我戴上發簪。
桂花發油氤氲在逼仄的空間中。
她輕聲對我道:「阿花,不要被困在行院中,留在這裡,會S的,等你年紀到了,我便幫你贖身。」
可窈黃是個大騙子。
她在幫我贖身之前便S了。
素來喜愛幹淨的窈黃被丟進髒水溝中,滿身泥濘。
……
夜晚秦淮河上亮起連排的大紅燈籠。
老鸨兒領著貴人們上了花船。
我倚在三樓的欄杆上拿眼覷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賣花宴之前,老鸨兒問過我,想找個什麼樣的人。
畢竟我是第一次。
她也想讓我第一夜過得好些。
我告訴她:「我想要找個有錢有勢的。」
老鸨兒笑道:「有錢有勢的,那年紀可能小不了。」
我無所謂。
畢竟走上了這條路,我便在心底打好了主意。
我照著銅鏡慢慢地為自己描眉畫目。
待我整理好衣裙。
老鸨兒便來帶我去今日買走我的客人房中去了。
進屋前,她在我耳邊輕聲對我吩咐,今日我的客人身份不低,隻是面容有些可怖。
屋中燈火逶迤。
客人背對著我坐著,滿屋肅S之氣。
我上前盈盈跪倒在地,溫順地將細膩的後脖頸露在他的眼前。
我能清晰地聽見,身前之人呼吸有一瞬的停滯。
他略微粗糙的手扶起了我。
這時,我才看清他的模樣。
一道可怖的刀痕貫穿他的半張臉。
在燈火下,如同是地獄索命而來的厲鬼。
他見我盯著他,挪走了眼。
沉著嗓音問我:「嚇到你了嗎?」
我柔著嗓音開口:「怎會,奴隻是有些心疼,當初郎君受這傷時,一定痛極了吧。」
這樣討好人的話,我早早便學會了。
自然知道該如何說。
他眉眼稍微動容。
單手將我攬起,熾熱的溫度隔著輕薄的衣料傳來。
來秦淮河上尋歡作樂的人自然也不是來吃素的。
花了大筆銀子的他,怎麼可能會什麼都不做。
我學著船上那些姑娘的模樣,討好著他。
他很滿意我的乖巧。
告訴了我他的名字,他叫周淮。
巧了,當今徵遠大將軍的名字,也是這個。
我攬著他的胳膊與他撒嬌道:「周郎,往後你常來看我可好。」
他眉眼間都是餍足。
男人在床笫之間自然是大方的。
他隨手掏出了千兩銀票,包了我一年。
老鸨兒看著分量足足的銀ṭű̂₆票,當然是笑得合不攏嘴。
自那日後,周淮每逢沐休便要往花船這來。
他有時會帶些同僚來,讓我彈曲招待。
可這日,他帶來的同僚一見是我。
便問我:「當初花船上的花魁不是窈黃嗎?怎麼的,變成了你?」
我彈琵琶的手一頓。
弦斷了。
這是自窈黃去世後,第一次有客人提起她。
03
窈黃在很早之前便是行院中的花魁了。
我八歲被賣進院裡時,她剛破瓜成魁首,豔名遠播。
眉宇間我與她有幾分相似。
老鸨兒有意將我捧成第二個窈黃。
人都是會厭惡那些將替代自己的人的。
我想窈黃也不例外,她一定也是厭惡極了我。
可我沒想到,那日我咬傷客人將被丟入秦淮河中時,窈黃救下了我。
她喝得醉醺醺的,倚在船艙的二樓窗口處,望著底下的喧鬧。
還有狼狽的我。
她輕笑一聲,將手中的金瓜子丟到我身上。
她道:「媽媽,我屋子裡還缺個伺候人的丫鬟,就把她給我吧。」 Ṭų⁰
那年冬日的雪如同今日一般急。
我望入她含笑的眸子中。
視線相觸,千言萬語不及。
……
剛進窈黃屋子的那幾日,我並不聽話。
我喜歡和她對著幹。
在家時,我便聽過秦淮河邊上行院中的姑娘,做的都是破人家財的事。
櫻桃嘴吐出的是毒人心腸的藥。
芙蓉面笑的是勾S人的鬼。
一雙玉臂便像那獄監牢。
窈黃作為行院魁首,我對她更是沒有什麼好感。
所以在她再次遞給我一塊桂花糕時,我認真對她道:「你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聽你的話。」
她手微頓,手高高抬起。
我以為她要打我,緊緊閉上了眼。
可頭頂隻感受到了一股輕柔的撫摸。
「我要你聽話幹什麼?」
她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想這麼多東西,小心往後,你就再也長不高了。」
在她的恐嚇下,我瞪圓了眼,捧著一碟子桂花糕跑遠了。
她在我身後笑罵道:「臭小鬼,你倒是給我留一塊桂花糕啊。」
04
可惜現在已經是冬日了,哪裡會有秋日的桂子。
我垂著眼,和周淮賠罪。
為琵琶重新上弦後,調試著音色。
弦弦掩抑聲聲思。
周淮帶來的同僚聽著曲子,眉眼間難掩興奮。
聽完我的名字。
他又是連誇我的名字好。
他還誇:「連鶴姑娘的曲子真是風雅,頗有幾分窈黃姑娘當年的風姿,淮兄可真是有豔福啊。」
作為武官的周淮哪有被文官這樣誇贊過。
他漲紅臉,手中的酒盞就沒有停過。
宴席即將散場時,那位文官還有些不舍。
他問我是否願意,過幾日他壽辰時,去他府上幾日。
我並沒有直接回答。
隻是望著周淮,柔聲道:「妾身如今是周大人的人,妾身一切都憑周大人做主。」
文官的視線轉到周淮身上。
被捧著的周淮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粗聲道:「那日,我定帶著連鶴姑娘來,為你祝壽!」
我垂著腦袋不再看他們。
如今官家重文抑武。
文官們都自詡清流,不願與武將過多接觸。
傳統武將出身的周淮沒有任何機會接觸文官。
詩宴,太雅。
周淮夠不上。
壽宴剛好。
周淮能去。
現在有接近文官世家的機會,他如何能不高興。
屋外雪簌簌下著,壓彎竹枝的聲音清晰可聞。
待所有人都走後,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他道:「連鶴啊,過些日子,便要看你的了。」
我笑著應和他。
文官世家之流,都以風流為時尚。
所以帶著我出席壽宴並無不妥。
這也是當初周淮包下我的緣由之一。
將我當作是與文官之流接觸的由頭。
05
壽宴當日ƭű⁺,我並未穿周淮送來的盛服。
我隻撿了件青色的衣裙搭著白狐皮大氅,懷中依舊抱著自己那把半新不舊的鳳頸琵琶。
立於風雪中,飄飄欲墜,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
見到我的那刻,許翰林他們眼睛都直了。
而周淮立於我Ṱüₖ邊上,更是顯得他面如羅剎。
許翰林跑上前,接應我們入府,他本想攙扶我,卻又收回了手。
囑咐道:「雪天路滑,連鶴姑娘小心些。」
我淡淡應是。
窈黃說,人都是這樣,你越是疏離,他們便越是對你熱度高枕。
我帶著淡淡哀傷的眼,是他們最喜望見的風景。
走入宴席,熱鬧的聲音就更近了。ťű⁷
「我來晚了,你們倒是先聽上曲了。」
在我調音時,隨著門外的通傳聲,寧安侯進來了。
他穿著猩紅的鬥篷。
額間一點朱砂痣晃得我眼疼。
我終於見到他了。
害S窈黃的兇手。
……
寧安侯是當今官家的表弟。
據說出生時,紅霞遍天,恰巧他天生額間便有一顆觀音痣,國師更是說他與佛有緣。
有了國師這句話,官家對這唯一的小表弟更是疼到了心眼裡。
任誰都不會想到安定侯會與小小的花魁糾纏在一處。
去歲春日上巳。
窈黃領我去秦淮河邊上踏青。
春風和煦楊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