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心疼得直掉眼淚。


上一世,在我慘死後,蕭決一邊偷偷將我好生安葬,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侍奉新君。


世人皆罵他,奴顏婢膝,毫無風骨。


後來,他終於找到了機會,為我報仇雪恨,卻不幸死在亂箭之下,成了弑君的亂臣賊子。


最終孤零零地曝屍荒野,根本沒有同我葬在一處。


世人卻笑他野心勃勃,不自量力,妓女之子,還妄想一步登天。


到死,他都是一身汙名。


好疼。


心好疼啊。


要是我早一點發現蕭決的好,上一世會不會他就不用那麼遺憾了?


我走到蕭決面前,認真地看著他。


「蕭決,我沒有下毒,我隻是想同你喝一杯合卺酒。


「你相信我好不好?」


蕭決抬起頭,眼神迷離,嘴角勾起沉醉的笑容。


「這酒真好,難怪……難怪被叫作醉夢浮生,連公主,都這樣真實。」


可惡,蕭決竟然醉得這樣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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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叫醒他,卻在伸手的時候改變了想法。


也罷,這樣的蕭決,還怪可愛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醒過來。


啊。


想想接下來要做的事,我會羞得原地逃跑的。


我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蕭決,一杯給我自己,低聲哄他:「蕭決,和我喝一杯合卺酒好不好啊?」


蕭決卻搖搖頭:「不好不好。」


我瞪大眼睛:「為何?」


「公主嫌我髒,你這樣,就不像公主了。」


我氣極,這算是什麼狗屁邏輯!


「嗯,你這樣……又像了。」


我無語,當真是浪漫不了一點啊啊啊啊!


「死木頭,不喝就算了!」我轉身就走。


蕭決卻一把拉住我,小心翼翼地祈求:「公主,你不要走,這個夢讓我再做一會兒好不好?」


我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那把合卺酒喝了,我就陪你。」


「好。」


合卺交杯,永以為好。


嗚啊。


這酒勁真大,隻一杯,就喝得我面紅耳赤,甚至有幾分飄飄然起來。


蕭決傻呵呵地衝我笑:「公主,你好香啊。」


我捧著他的臉:「那你昨夜怎麼把我晾在屋裡?」


蕭決委屈巴巴地望著我:「公主,你討厭我,我怕……惹你生氣。」


「撒謊,你不是因為怕我毒死你嗎?」


蕭決的眼珠子動了動,想起來:「啊,我是怕,你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我哼了一聲。


所以我是豬嗎?


這麼蠢?!


我氣得刺他:「哦,我還以為是你不行呢!」


「怎麼會?」


「不管不管,反正就是你不行……唔,蕭決你幹嗎呀?」


蕭決突然湊過來,剎那之間,我和他近在咫尺,近到我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他眼眸深深,猶如滿天繁星的夏夜。


令人不覺沉迷。


要命啊!


胸腔裡的心髒撲通,撲通,撲通,都快要跳出來了。


我連忙向後一步。


蕭決又委屈起來,可憐巴巴:「公主,你是嫌我髒嗎?」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躲?」


「我……我……」


「我知道,你就是嫌我髒了,可我……可我也不想這樣的。」蕭決眼裡的光黯了下去,「公主,你不要嫌棄我好不好?


「這世上誰都可以嫌棄我,唯獨你不要嫌棄我好不好?」


蕭決垂下頭,渾身又籠罩在破碎而痛苦的氛圍裡。


我鼻尖不由一酸。


前世蕭決把我從亂葬崗裡挖出來的時候,我的身子都快爛了,又髒又臭,可他卻沒有絲毫嫌棄,反而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仿佛我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蕭決,我不嫌棄你,」我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我之前說的都是氣話,你不要當真。」


我向前,輕輕在他額頭上落了個吻。


「公主……」蕭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怎麼會做這麼荒唐的夢,可是公主,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我又吻了過去,可迎接我的,卻是蕭決滾燙熾熱的唇,他忘情而激烈地擁吻我,恨不得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亂了,亂了。


一切都亂了。


仿若仲春的一場大雨,風來雨急,打湿枝頭的春花,又揉碎了滿地的殘紅。


「唔,嗯嗯,蕭決,你這個壞蛋,禽獸!」


蕭決一次又一次,在我的耳邊繾綣呢喃。


「公主,公主,把你的一切都給我好不好?


「我愛你,我愛你。


「公主,為了你我可以去死。


「公主,你也愛我好不好?我隻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我卻羞赧著,根本不敢出聲回應他。


6


直到金臺夕照時分,我才腳步虛浮地走出書房。


可惡!


這個蕭決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正想著,抬眼就看到小院外烏泱泱的一眾下人。


呃……


有侯府的,也有公主府的,大家面面相覷,表情很是精彩。


秋容姑姑大著膽子走上來:「公主,你沒把蕭決怎麼樣吧?」


待走近看到我身上的紅痕,又硬生生轉了口風,「大膽蕭決,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我一跺腳,又羞又惱地跑回後院。


身後秋容姑姑一邊追我一邊沿路吩咐:「都管好自己的嘴,有亂嚼舌根的,撵出府去!」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卻都是曾經的回憶。


六歲那年中秋夜。


我在皇宮裡遇見了一個小哥哥,那是當時剛接回來不久的蕭決。


他蹲在荷花池邊,一個人偷偷地對著月亮抹眼淚。


我問他:「你為什麼哭啊?」


他說他想媽媽了。


我告訴他,我也想母妃了,我的母妃前年就去世了。


從此以後,我就不喜歡過中秋節了。


因為中秋節,月圓人團圓,可別人都有母妃,唯獨就我沒有,顯得我孤零零的。


然後我問他,可不可以和我一起過中秋節啊?


這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


然後,我從兜裡拿出一個圓圓的糖餅,掰開一半遞給他。


他搖了搖頭。


「宮裡做的糖餅,很好吃的!」


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是怕你,嫌我髒。」


我把糖餅塞到他手裡:「怎麼會,你的手明明很幹淨啊!」


他一邊哭,一邊吃糖餅。


我也哭。


哭到後面,我們幹脆抱在一起哭,沒有母親的孩子,總是格外可憐。


又過了好幾年,我偷偷跑出宮,可卻在街巷一角,發現完全不同的他。


一襲黑衣,渾身籠罩著暴戾之氣,宛如地獄修羅。


他拔劍,面無表情地一揮,抬手便是一條人命。


那些人哭嚷,叫喊,哀求,可蕭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是我從沒見過的他。


殘忍,嗜血,冷酷無情。


我坐在馬車裡,情不自禁開始嘔吐起來。


謝言之告訴我:「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蕭侯爺,冷血無情,手裡的人命堆成山。


「他介意自己的出生,於是不惜一切地往上爬,這種人,滿眼裡隻看得到地位和權勢。


「人命於他而言,不值一提。更不用說,其他了。」


原來蕭決,竟然是這樣的人。


從此之後,我便疏遠了他,他或許也有察覺,此後中秋夜亦不去荷花池等我。


再然後,便是他打了勝仗,不顧一切求娶了我,我恨他至極,轉而開始羞辱他。


後面的畫面飛快,我倆成了一對怨偶。


再後來,江南貪腐大案,父皇點名要蕭決去查。


「這裡頭前朝後宮牽涉甚廣,除了蕭決,朕誰也不放心。」


我不以為意:「父皇讓他去就行了,和我說這些做甚?」


「他總歸是你的驸馬,此行甚是艱險……」


我面色不禁一喜。


父皇嘆了口氣,叮囑我:「昭昭,你得為父皇分憂。好歹送送他,莫讓他寒了心。」


我隻得憋著股氣,回去好聲好氣地同蕭決說了幾句話。


蕭決有些詫異,便問我:「公主可有什麼需要我從江南帶回來的嗎?」


「沒有。」


「那公主可要我捎東西去江南?」


「不要。」


蕭決百思不得其解:「那公主這是……」


我早就沒了耐心,狠狠道:「你到底走不走啊?要不是父皇叮囑,誰想和你說這麼多!


「還問我帶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知道自己髒嗎?」


蕭決的臉,一寸又一寸,失去了血色。


「公主,你為何……如此討厭我?」


我背過身去,懶得再看他:「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惡心。」


「那蕭決,在此別過公主了。」


他給我行了一禮。


可我卻不願意再轉過身去看他,等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終於無可奈何地離去。


這便是,我和蕭決的最後一面。


我們甚至不曾好好道別。


不久後,我在宮變中被殺,而蕭決,尚在千裡之外的江南。


我們,天人永隔,終成憾事。


7


醒來我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秋容姑姑握著我的手哭:「我的公主哦,何曾受過這種屈辱?蕭決他,實在可恨!」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解釋道:「姑姑誤會了,是我……」


「難道是你主動的?」秋容姑姑大驚失色。


我連忙搖頭。


秋容姑姑下定決心:「那就是蕭決無禮,明日回門,我定要稟告皇上。」


「姑姑不要……」


正說話間,下人通報我謝雲芝來了。


我忙穿戴得嚴嚴實實,又抹了層厚厚的粉,這才讓謝雲芝進來。


「公主,怎麼辦啊?


「我哥他整整喝了一天一夜的酒,醉了還大聲嚷嚷著你的名字,誰都攔不住。


「我還從未見我哥如此失態,公主,你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謝雲芝她哥,就是那個被蕭決截胡的謝言之。


——我曾經的心上人。


我和謝言之確實青梅竹馬,郎情妾意,如果不是我最後被他一劍穿心的話,還當真以為謝言之愛我至深呢。


前世宮變,我原本是有機會躲過去的,父皇將我藏在密室裡。


「昭昭,不要出聲,這密室沒有人知道。」


我等了好久,等到外邊傳來謝言之焦急的聲音:「昭昭,你在哪兒?別害怕,我來救你了。」


我毫無防備地走出密室,迎接我的卻是他無情的劍刃。


「……為什麼?」我捂著汩汩流血的胸口,不甘心地問他。


明明我們那樣相愛,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我的傻公主,」謝言之笑著流下一滴淚,「因為比起當你的驸馬,我更想做那至高無上的皇帝啊。」


——隻恨我前世瞎了眼。


「公主?公主?」謝雲芝狐疑地望著我。


我回過神來,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裝作前世那樣:「我隻是太心疼了,雲芝,我和你哥一定還會在一起的!」


「可你和蕭決已經成親了啊!」


我惡狠狠地說:「蕭決娶得了我的人,卻得不到我的心,我討厭他!」


謝雲芝點頭贊同:「蕭決棒打鴛鴦,確實可恨!」


我握住謝雲芝的手,深情地說:「所以,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回到言之身邊的,你讓他一定要等我,等我啊。」


謝雲芝心滿意足地走了:「回去我就告訴我哥,他知道了肯定高興。」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這樣謝言之總不會起疑了吧。


正回想自己是否有破綻的時候,秋容姑姑告訴我蕭決來了。


我連忙對鏡整理了妝容,見甚是妥帖,這才衝秋容姑姑點頭:「叫他進來。」


秋容姑姑連忙把侍女們帶下去了,隻留下我和蕭決,他卻杵在外頭,半天都不動。


我不悅:「站在外邊幹什麼?」


蕭決衝我行了個禮,眸光閃爍:「敢問公主昨日可曾到我書房?」


我臉色霎時通紅,腦海裡不禁浮現昨日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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