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這些年難得的和平相處。


可李允的恐慌沒有減少半分,眉間蹙得更深:


「你……」


你什麼?


他沒說完,葉靜身邊伺候的宮女闖進來:


「皇上,不好了!


「我們娘娘腹痛難忍,求皇上去看看我們娘娘吧。」


李允當即腳步一轉,朝外走去。


又倏然一頓,回頭看我。


我朝他展顏:「去吧。」


李允抿了抿唇:


「你好好養病,朕……我下次來看你。」


我笑著點頭。


沒將這話放在心上。


這和「下次請你吃飯」一樣。


當真,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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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果然如我所料,李允一直沒來。


倒是第二天,李奕辰來了。


他鼓著包子臉,走到我面前:


「為什麼不去?」


我逗他:「你想我去啊?」


「你愛去不去,不去我就讓父皇立靜娘娘為皇後!」


那這樣,你就必死無疑了,我的傻孩子。


罷了,最後一次。


往後,我們的母子情斷,便徹底斷了。


「放心吧,娘親會去的。」


李奕辰滿意地哼了一聲。


趾高氣揚地走了。


臨走前,順走我準備送給爹的劍穗,以及給娘的荷包。


我沒注意到李奕辰的舉動。


隨著時間的倒數。


春獵宴那段時間,正是我回家的時候。


在此之前,我給自己的離開做準備。


爹娘那邊,我給李允寫了信。


隻希望他能看在夫妻多年的份兒上。


替我找一個借口,瞞著他們。


哪怕此生不得見,也比知道我人沒了好受一點。


近身伺候我多年的宮人,都受了打賞。


他們不明所以。


但能得大筆賞賜,沒人不歡天喜地。


唯有春悄,我最是放心不下。


從我睜眼伊始,她就陪在我身邊了。


如今她身邊也沒個良人。


我隻能將我的嫁妝,悉數給了她。


並拜託爹娘,多看顧一番。


至於李奕辰,我這些年,為他做得夠多了。


如今有再多準備,他不領情,也白搭。


索性不做了。


春悄伏在我膝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摸著她腦袋,努力活躍氣氛。


可春悄哭得越來越慘。


連帶著我,也染上了傷感:


「就是遺憾,看不到你出嫁的模樣了。


「你肯定是個好娘親,不像我,生了個討債的下來。


「春悄,往後有心儀的郎君了,帶他來給我看看。」


出發的那天,我特意沒帶春悄。


我怕她真哭出毛病。


春悄似有所感,目送我至宮門。


久到我回頭,都能看到一個小黑點。


7


出行無聊,唯有手邊的女紅可打發時間。


繡至一半,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我詫異抬眼,卻見簾子被掀開。


李允意外地拋下庶妹,與我共乘一輛。


「怎麼短短幾天,瘦了這麼多?」


李允不知何時放下奏折,凝眸看向我。


也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動作一頓。


笑著壓下體內蠢蠢欲動的蠱蟲:


「因為葉靜給我下了蠱蟲。」


李允凝眸不語。


「騙你的,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自然就瘦了。」


李允突然對著車外的禁軍吩咐。


「讓太子過來一趟。」


李奕辰興衝衝上前,卻在看到我的瞬間。


臉上的歡快頓住,一秒轉變:


「你怎麼在這?」


我還沒說話,李允沉臉警告:


「她是你母後。」


李奕辰小臉一垮。


他從沒被父皇斥責過。


更何況是在這個「母後」面前。


李奕辰噘起嘴,不情不願地對我告罪:


「本宮知錯了,還望母後勿動氣。」


我看得稀奇,也不在乎他的自稱。


這是第一次李允出口教訓李奕辰。


往常比之更過分的情況不是沒有。


李奕辰曾在站滿文人的宮門口,用嫩生生的童音說我是妖女,德不配位。


文人憤慨,請求李允廢後。


當時李允抱著他。


阻止的辦法有千萬種,最簡單不過是李允一句話。


李允靜靜矗立,天子的威嚴漸漸讓討伐聲消失。


半晌,李允說:


「朕會考慮。」


那天剛好是庶妹進宮的第一天。


李奕辰再怎麼喜歡庶妹,也不至於第一天就喜歡。


所以這些話是誰教的,不言而喻。


思及此,我有些恹恹。


放下繡到一半的手帕,闔上了眼。


「母後!本宮……」


「不想喊不用勉強自己,我也不想聽。」


我沒睜眼,淡淡的嗓音飄在父子兩人的耳邊。


李奕辰氣得朝空氣揮拳。


而李允,哪怕閉著眼。


我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探究眼神。


可我不在意了。


體內的蠱蟲比他存在感還強。


一路無言。


下馬車時不著痕跡躲開李允伸出的手。


我本想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但有時就是不如意。


腥甜湧上喉嚨時,我第一反應是瞞不住了。


8


蠱蟲是庶妹進宮第二天,奉茶時給我下的。


蠱蟲與茶水融為一體。


靜靜蟄伏在我體內。


直到庶妹有孕,她才催動母蠱。


耳邊是李允緊繃的嗓音:


「皇後身體究竟如何了?為何無緣無故吐血?也,瘦得不成樣了。」


繁雜的服飾褪得隻剩中衣。


李允眼眸閃過濃濃的震驚。


他隻知我不似以前豐腴。


卻不知如今躺在床上,面色如紙的我竟這般形銷骨立。


輕易就能被厚重的衣飾壓垮。


察覺到太醫要跪下謝罪,我與意志掙扎。


拼著全部的力氣。


很輕地捏了一下太醫的手。


太醫頓了頓:


「娘娘身子本就弱,憂思過重,積慮成疾又強壓心裡。那一劍讓病症全爆發,娘娘身體受不住。往後好好休養,不可再受刺激。」


太醫本是我從殺手手中救下的江湖人。


為了報答我,隨我進宮,為我診脈。


體內的蠱蟲他知道,在我的要求下守口如瓶。


好在,今天他接收到了我的提醒。


懸掛在心口的石頭終於落下。


眩暈如潮水湧來,我暈了過去。


……


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自從醒來後,我就不大記事了。


常常出神。


李允來的時候,我對著帳外發呆。


他撩起帳篷走進來,手裡端著還在冒熱氣的碗。


我眼睛轉了轉。


「交給宮女吧,不然我一半,帕子一半。


「藥再好也白費。」


我不懂李允。


他愛的是我的庶妹,如今的葉靜。


如若我死了,那他就可以封他的心上人為後了。


李允吹藥的動作頓了頓。


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我看不到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眸裡,閃過的掙扎與痛苦。


也看不到掌心通紅,指腹被燙出的水泡。


我後知後覺,自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帳內一時安靜。


李允將溫度正好的藥喂至我嘴邊。


「不會了。」


我以為他說不會再灑了。


雖然不知道昨日還「對半分」的李允,今天為何這麼自信。


但,我想了想。


反正都要走了,臨走前,就讓他喂一次吧。


回到現實世界,或許還能吹噓一番。


我微微張嘴,含住了那匙羹。


一碗見底。


我詫異抬眼:


「皇上,不愧是你。」


「嗯。」李允遞來一片果脯,「你活潑了些,倒有些像你未及笄前的模樣了。」


我偏頭躲開。


「不怕苦了?」


「怕。」我嘴角掛著笑,「但我嘗不到味道了。」


「砰」的一聲,陶瓷碗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如同命運哀鳴,破裂得無法修復。


李允陡然起身,下顎繃緊。


「朕還有事,你好好休息。」


我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抬頭看輕輕晃動的帳簾。


「撲哧」笑出聲。


樂不可遏,笑出了淚。


9


這具身體日日受病痛折磨,生機漸失。


今晚反常地精神飽滿。


應該要走了,我心裡暗想。


我坐在梳妝臺,細細上妝。


帳簾被粗暴掀開。


丁零當啷的配飾撞擊聲隨著主人逼近。


庶妹扶著腰站在我身後,輕嗤:


「以前你總把『以色侍人,未免過於卑賤』掛在嘴邊,如今你卻成了自己口中的卑賤之人。


「姐姐,這滋味是什麼樣的啊。」


庶妹身上華光溢彩,雍容逼人。


自從被李允捧在心尖上後,她身上總是堆砌著各種各樣的華飾。


看人用下巴,好似這樣就高人一等一樣。


骨子裡的卑微讓她總是誤解別人的話。


幼時照顧我的丫頭,仗著有幾分姿色,起了爬父親床的心思。


外賓坐客,更是暗送秋波,以為隱蔽。


我氣急,才說出了那句話。


隻是解釋麼,一來沒必要,二來和庶妹這種聽不進話的人,也說不通。


何必多費口舌。


我兀自出神。


全然沒留意庶妹眼神變化。


「從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誇贊你的才華不夠,連你的容貌都大肆贊美。


「任憑我如何努力,始終不能被看到。


「就憑你佔了一個嫡字?」


銅鏡裡,庶妹面色扭曲。


她將我的脂粉推撒在地,眼裡透著詭計得逞的痛快。


「如今你容貌不再,兒子也更親近我,恨不得認我做娘。


「這就是你的報應!


「從前風光又怎樣,我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我坐在一片狼藉裡,情緒淡淡:


「說完了嗎?


「看來你在李允心中也沒多大的分量嘛。


「你如果真有信心,就不會說這些話。


「李允隻是給我喂藥,你就慌了。」


庶妹最恨我淡定的模樣。


不論是有價無市的奇珍異寶,還是宮裡貴人的誇贊封賞。


都是她求而不得的所在。


日日夜夜地抓心撓肝,在她心裡成了執念。


可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將怒色在一瞬間壓下。


笑得極富風情。


「你還是這麼高傲,我又何必跟你一個將死之人爭論。」


她觀察我的神色。


「你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我笑了笑:


「蠱蟲嗎?」


我迎上她震驚的眼神。


「你想看我跪下求你,最好像一隻沒有尊嚴的畜生,趴在地上對你搖尾乞憐,求一味解藥。


「知道父親為什麼不喜歡你嗎?


「因為你蠢。


「蠢而不自知,為了一個男人姐妹反目,家族不寧。」


我教訓庶妹,同時也是在罵自己。


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葉家兒郎死的死,傷的傷。


在戰場拋頭顱而退不下來。


他們中不乏與我一起長大的少年郎。


有的比我年長,已有妻室。


每夜夢回,我似乎都能看到那一雙雙眼睛裡的失望。


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深淵巨手,死死鉗住我喉嚨。


「皇後娘娘,皇上派奴婢來接您出席宴會。」


我呼吸錯亂了一拍。


連忙斂起心神。


10


李允看見我和庶妹一同出現的時候,眼裡閃過詫異。


他高坐上首。


卻在我出現的那一刻,倏然起身朝我走來。


阻止了我行禮。


我順勢起來。


寬大的袖口下,他牽起我的手。


朝著那象徵帝後的位置走去。


路過庶妹時,李允的袖子被一隻纖細的手抓住。


庶妹眸中含淚,可憐動人,又透著絲絲的媚意。


宴上絲竹的靡靡之音早已停了。


後妃一言一行皆代表皇上的臉面。


私下如何小性,朝臣面前該有的氣度不能少。


可庶妹期期艾艾喊:「皇上。」


嗓音千嬌百媚,一轉十八個彎。


我心裡嗤笑。


察覺到李允腳步微頓。


我驀然記起。


有人就吃這一套。


李允該會像以前一樣,將庶妹抱在懷裡細溫聲安撫。


我面無表情地想著。


手腕輕轉,想掙開。


卻換來更緊的力道。


接著,李允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拂開了庶妹的手。


毫不憐惜「弱柳扶風」的美人兒。


嗓音淡得聽不出情緒:


「葉靜有孕,還不快扶著坐下。」


李允邊說邊轉頭看我,眸中似乎有千言萬語。


我靜站在一旁像一個木樁子,沒再分他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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