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一把拿起毛皮大衣,要走。
我拉住她的衣角,試圖挽留。
「媽媽,紅豆粥已經快熬好了。」
「你自己喝吧!」
一股強烈的幹嘔衝動湧上來,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生理性的酸澀眼淚上湧。
我看著媽媽的背影,身體有些失力,一股強烈的死亡預感在我心裡湧現。
我低著頭,有些訥訥不安。
「媽媽,能再陪我一會嗎?」
我媽轉身看我一眼。
逆著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了她的話。
「林晚,你真是從小裝到大。總是這副模樣,顯得自己多可憐似的。」
房門被「砰」地關上。
我再也抑制不住,生生嘔出了一口血。
有人說,人在瀕臨死亡的那一瞬間,往事如同跑馬燈,歷歷在目。
我作證,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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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我終於想起了一切。
5
林月大我兩歲。
爸媽生不出孩子時,從林家旁支那裡領養了她。可後來,爸媽又生下了我。
她的處境變得非常尷尬。
於是,她開啟了自救之路,一面討好爸媽,一面貶低我。
5 歲的林月,對著 3 歲的我笑:
「妹妹,我也想吃你的糖,你能喂我一顆嗎?」
我大方地向她分享我的糖果。
可下一秒,林月捂住心口,渾身起了疹子。
我媽扯開我,關心地抱著林月。
林月眼淚朦朧:
「媽媽,不要怪林晚妹妹,是我非要去吃花生糖的,她不知道我過敏。」
……
六歲的林月對著四歲的我伸出手。
她的掌心裡是一串亮晶晶的手鏈:
「妹妹,送你。」
小女孩都喜歡發光的東西,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手鏈。
當晚,我媽媽急得上火,說她在拍賣會上花了一個億拍下的鑽石手鏈丟了。
別墅裡燈火通明。
查了一晚上,最後在我的房間裡找到。
我指著林月,「不是我拿的,是她給我……」
「胡說!」
我媽給我一個巴掌,「敢做不敢當,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爸也在一旁附和:
「小小年紀就這麼貪財,長大了還得了?」
……
後來。
7 歲的林月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從別墅三樓跳了下去,頭部縫了八針。
她哭著搖頭。
「不是林晚推的我,爸爸媽媽,你們千萬別怪她!」
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工於心計。
爸媽聞言震怒。
把我關在地下室,關了整整三天。
我得了一場高燒,忘記了一切。
然後爸媽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像林晚這種天生壞種,就要好好對付她,讓她長長記性才行!」
「要不,我們裝窮吧,說不定這樣林晚就能學會聽話了?」
現在,我死了。
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對此感到滿意啊。
回憶結束的時候。
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向上漂浮,像是即將起航的飛機,身體失重。
低頭向下望去。
我的屍體狼狽地倒在出租屋裡。
不知道媽媽會用幾天時間發現我死了呢?
6
我死後的第三天。
我媽開始考慮林月的婚事。
她想在圈內找個門當戶對的少爺,把林月的結婚大事定下來。
別墅裡。
她笑著握住林月的手:
「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媽媽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我弟臉上也露出一絲不滿的吃味。
「姐姐,離那個相親對象遠一點,我看他長得一副花心樣!」
林月笑著,以手指點了下他的額頭。
我爸正好從書房出來。
林月給他端上一杯沏好的茶,吐了吐舌頭。
「爸爸,公司的事一定很忙吧。您坐下,我給您捏捏肩膀!」
就在這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當中。
我媽接到了出租屋房東的電話。
「下個月房租什麼時候交?」
我媽被打擾,心情很差地皺起眉頭。
「你的房子是林晚在住,你應該找她要房租。」
「我聯系了她,可她不回我消息。你是她媽,就一點不擔心嗎?」
「她的事,和我無關!」
我弟聽到電話內容,冷笑一聲。
「我看林晚真是刻在骨子裡的貪財,上次她還找我借錢了。媽,你別管她。」
我媽一臉怒意未消。
林月端莊地一笑,安慰地摟住媽媽的胳膊:
「林晚妹妹還是老樣子。沒關系媽媽,你還有我呢。」
我媽這才神情放松下來。
她一臉欣慰,嘆息道:
「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但從小到大,就屬你最讓我省心。」
一片熱鬧當中。
我媽又看了一眼手機,不知在想什麼。
以前的我太渴望親情了,每天都會給她發消息,發一些有趣的小事。
比如今天打工運氣好,有客人點錯了奶茶,老板送我了。
又或是說今天發工資,我吃了一頓豬腳飯。
再或是今天天氣不錯,我和小區的流浪貓一起曬了太陽。
她看手機的那一眼。
是在等我的消息嗎?
這個想法浮上心頭,隨即立刻被我自嘲地否決。
怎麼會呢。
7
我死亡半個月後,房租正式到期。
房東也不再催租,而是給我媽發了一條通知:
【房子裡的東西你不要的話,我就全扔了。】
接到消息的我媽正在參加慈善基金會活動。
她溫柔地關懷每一個小孩,任由她們為自己獻上花朵,和她們親切合影。
活動間隙,她抽空回復了房東一句:
【隨便。】
一個受資助的小女孩眼睛亮亮的,臉頰又黑又紅。
注意到我媽的目光,負責人在旁邊解釋:
「今天冬天太冷,小孩臉上凍傷了。」
我媽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孩發紅的臉。
粗糙不平的冰冷觸感。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吩咐秘書再捐幾箱護膚霜。
活動結束後。
她坐進勞斯萊斯裡,靜靜地閉了一會兒眼睛。
秘書問她:「夫人,回別墅嗎?」
「……不。」
我媽遲疑道:「去城中村看看。」
車輛平穩地行駛。
我媽點開和我的對話框。
最近的一條消息,是半個月前,我發給她的。
【媽媽,最近天氣變冷,記得多穿衣服,我在網上給你買了一件羽絨服。】
她嗤笑一聲,扔掉手機。
昂貴的汽車和城中村的破舊顯得格格不入。
我的屍體終於要被發現了嗎?
我有些期待。
我媽腳步有些急切地上了樓。
熟悉的屋內空蕩蕩。
一些屬於我的雜物被清理出來,兩個工人正在平靜地打包。
他們和我媽對視了一眼。
我媽摘下墨鏡,看著我的房間裡走進走出的陌生人,皺起眉頭。
而我也驚得差點跳起來。
怎麼會這樣?
不是,我的屍體呢?
我那麼大一具屍體呢,去哪了?
8
工人問我媽:
「你找誰?」
我媽環顧四周,怔了一瞬,再次戴上墨鏡。
「不好意思,走錯了。」
秘書在車內等待我媽已久。
見她出來便問:
「夫人,見到小姐了嗎?」
我媽淡漠地道。
「……誰說我是來見她的,我隻是路過。」
我媽走後。
我在出租屋裡四處尋找我的屍體,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隻得放棄。
夕陽西下,染紅了街口小巷。
我託著下巴,坐在樓梯口。
工人一趟趟地把東西往垃圾桶裡傾倒。
我在這世上生活了十八年的所有痕跡。
所有獎狀、所有衣物都被扔到了樓下垃圾桶,任人參觀。
那件我給媽媽網購的、那天沒能送給她的羽絨服。
連包裹都未拆封。
……這樣也好。
穿慣了高定和皮草的人,怎麼會穿兩百塊錢的羽絨服呢?
怕是會起疹子吧。
室內變得空蕩起來。
搬運東西的兩個工人翻出了我的手機,彼此討論著能賣多少錢。
手機突然響了,嚇了他們一跳。
「林晚,多大的人了,玩失蹤?收到消息立刻回我。」
「再不回消息,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兩個工人沒理會,而是拿著手機去了手機店,給店員塞了兩百塊錢,讓他幫忙刷機。
手機又響了一聲。
「林晚,你最好是永遠死在外面!」
店員抽著煙,抱怨道:
「誰啊這是,一直發消息,有病似的。」
叮叮當當的消息還在繼續。
下一秒。
店員掰碎了電話卡,將手機關機重置。
手機徹底黑屏。
等它再次被人使用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已然死去。
9
別墅裡。
「屍體處理好了嗎?」
林月對著電話那頭問道。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林月稍微安心道: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隻要林晚徹底失蹤,我就是林家唯一的女兒了。」
掛掉電話,林月換上溫和的笑容。
她一路走到客廳,接過保姆手裡的果盤,輕輕放在茶幾上。
我媽眉頭緊鎖。
「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就連房子都被清空了!」
「會不會是出事了?」保姆阿姨有些擔憂地插嘴。
客廳內沉寂了一瞬。
我弟翹著二郎腿,不屑地道:
「她的生命力比蟑螂還強,在城中村住了十幾年都沒出事,現在能出什麼事?」
我媽一言不發,緊緊抿著唇,嘴角露出嚴厲的細紋。
她似乎是想到了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
我連續問了她兩次有沒有什麼瞞著我的事。
像是抓到了細微的線索,我媽猛地站起身:
「她是不是知道我們在騙她了?!」
我弟臉色一變,有些心虛。
我媽察覺了他的神情,嚴厲追問道:
「林星然,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我弟支支吾吾了一會兒。
最後眼見瞞不過,隻好破罐子破摔。
「林月姐生日那天,她剛好送外賣送到了別墅這邊。我看不慣她,就說了她兩句。所以……她應該已經知道,家裡其實很有錢了。」
「什麼?」
我媽有一瞬間失去了冷靜。
隨後,她眯起雙眼,坐回到沙發上。
「她知道了又怎麼樣?我養她這麼大,一分錢沒少給她花……」
我爸抽著煙,一邊看財報,一邊無所謂道:
「知道就知道了唄,她還能怪我們做父母的?」
我媽附和地點頭。
「那些窮人的小孩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就她林晚可憐?我們好歹也把她養到了十八歲,連她的命都是我給的。」
她越說越自信,臉上露出篤定的笑。
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出了我鬧脾氣的原因。
林月自責地抹眼淚。
「對不起,媽媽,都怪我那天生日。」
「這怎麼能怪到你頭上呢?」
我媽摸了摸林月的頭發,心疼道:
「別哭了,是林晚她從小時候起就心思不正,害你受了那麼多委屈,該她向你道歉才對。」
我媽決定告訴我真相。
她嘴角噙著笑,給我發消息。
【林晚,正如你所知道的,其實我和你爸是首富,你現在是不是高興死了?這麼大的家業有你一份,你也不用再裝可憐找我要錢了。】
【好了,趕緊回來認錯吧。】
理所當然地。
我沒有回復。
10
距離我死亡已經一個月了。
我媽夜裡偶爾失眠,她終於坐不住了。
在這場巨大的謊言裡。
我這個做女兒的還沒有低頭認錯,她不容許我突然消失。
「不知道人死哪去了?她還欠月月一個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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