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媽一把拿起毛皮大衣,要走。


我拉住她的衣角,試圖挽留。


「媽媽,紅豆粥已經快熬好了。」


「你自己喝吧!」


一股強烈的幹嘔衝動湧上來,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生理性的酸澀眼淚上湧。


我看著媽媽的背影,身體有些失力,一股強烈的死亡預感在我心裡湧現。


我低著頭,有些訥訥不安。


「媽媽,能再陪我一會嗎?」


我媽轉身看我一眼。


逆著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了她的話。


「林晚,你真是從小裝到大。總是這副模樣,顯得自己多可憐似的。」


房門被「砰」地關上。


我再也抑制不住,生生嘔出了一口血。


有人說,人在瀕臨死亡的那一瞬間,往事如同跑馬燈,歷歷在目。


我作證,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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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我終於想起了一切。


5


林月大我兩歲。


爸媽生不出孩子時,從林家旁支那裡領養了她。可後來,爸媽又生下了我。


她的處境變得非常尷尬。


於是,她開啟了自救之路,一面討好爸媽,一面貶低我。


5 歲的林月,對著 3 歲的我笑:


「妹妹,我也想吃你的糖,你能喂我一顆嗎?」


我大方地向她分享我的糖果。


可下一秒,林月捂住心口,渾身起了疹子。


我媽扯開我,關心地抱著林月。


林月眼淚朦朧:


「媽媽,不要怪林晚妹妹,是我非要去吃花生糖的,她不知道我過敏。」


……


六歲的林月對著四歲的我伸出手。


她的掌心裡是一串亮晶晶的手鏈:


「妹妹,送你。」


小女孩都喜歡發光的東西,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手鏈。


當晚,我媽媽急得上火,說她在拍賣會上花了一個億拍下的鑽石手鏈丟了。


別墅裡燈火通明。


查了一晚上,最後在我的房間裡找到。


我指著林月,「不是我拿的,是她給我……」


「胡說!」


我媽給我一個巴掌,「敢做不敢當,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爸也在一旁附和:


「小小年紀就這麼貪財,長大了還得了?」


……


後來。


7 歲的林月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從別墅三樓跳了下去,頭部縫了八針。


她哭著搖頭。


「不是林晚推的我,爸爸媽媽,你們千萬別怪她!」


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工於心計。


爸媽聞言震怒。


把我關在地下室,關了整整三天。


我得了一場高燒,忘記了一切。


然後爸媽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像林晚這種天生壞種,就要好好對付她,讓她長長記性才行!」


「要不,我們裝窮吧,說不定這樣林晚就能學會聽話了?」


現在,我死了。


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對此感到滿意啊。


回憶結束的時候。


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向上漂浮,像是即將起航的飛機,身體失重。


低頭向下望去。


我的屍體狼狽地倒在出租屋裡。


不知道媽媽會用幾天時間發現我死了呢?


6


我死後的第三天。


我媽開始考慮林月的婚事。


她想在圈內找個門當戶對的少爺,把林月的結婚大事定下來。


別墅裡。


她笑著握住林月的手:


「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媽媽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我弟臉上也露出一絲不滿的吃味。


「姐姐,離那個相親對象遠一點,我看他長得一副花心樣!」


林月笑著,以手指點了下他的額頭。


我爸正好從書房出來。


林月給他端上一杯沏好的茶,吐了吐舌頭。


「爸爸,公司的事一定很忙吧。您坐下,我給您捏捏肩膀!」


就在這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當中。


我媽接到了出租屋房東的電話。


「下個月房租什麼時候交?」


我媽被打擾,心情很差地皺起眉頭。


「你的房子是林晚在住,你應該找她要房租。」


「我聯系了她,可她不回我消息。你是她媽,就一點不擔心嗎?」


「她的事,和我無關!」


我弟聽到電話內容,冷笑一聲。


「我看林晚真是刻在骨子裡的貪財,上次她還找我借錢了。媽,你別管她。」


我媽一臉怒意未消。


林月端莊地一笑,安慰地摟住媽媽的胳膊:


「林晚妹妹還是老樣子。沒關系媽媽,你還有我呢。」


我媽這才神情放松下來。


她一臉欣慰,嘆息道:


「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但從小到大,就屬你最讓我省心。」


一片熱鬧當中。


我媽又看了一眼手機,不知在想什麼。


以前的我太渴望親情了,每天都會給她發消息,發一些有趣的小事。


比如今天打工運氣好,有客人點錯了奶茶,老板送我了。


又或是說今天發工資,我吃了一頓豬腳飯。


再或是今天天氣不錯,我和小區的流浪貓一起曬了太陽。


她看手機的那一眼。


是在等我的消息嗎?


這個想法浮上心頭,隨即立刻被我自嘲地否決。


怎麼會呢。


7


我死亡半個月後,房租正式到期。


房東也不再催租,而是給我媽發了一條通知:


【房子裡的東西你不要的話,我就全扔了。】


接到消息的我媽正在參加慈善基金會活動。


她溫柔地關懷每一個小孩,任由她們為自己獻上花朵,和她們親切合影。


活動間隙,她抽空回復了房東一句:


【隨便。】


一個受資助的小女孩眼睛亮亮的,臉頰又黑又紅。


注意到我媽的目光,負責人在旁邊解釋:


「今天冬天太冷,小孩臉上凍傷了。」


我媽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孩發紅的臉。


粗糙不平的冰冷觸感。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吩咐秘書再捐幾箱護膚霜。


活動結束後。


她坐進勞斯萊斯裡,靜靜地閉了一會兒眼睛。


秘書問她:「夫人,回別墅嗎?」


「……不。」


我媽遲疑道:「去城中村看看。」


車輛平穩地行駛。


我媽點開和我的對話框。


最近的一條消息,是半個月前,我發給她的。


【媽媽,最近天氣變冷,記得多穿衣服,我在網上給你買了一件羽絨服。】


她嗤笑一聲,扔掉手機。


昂貴的汽車和城中村的破舊顯得格格不入。


我的屍體終於要被發現了嗎?


我有些期待。


我媽腳步有些急切地上了樓。


熟悉的屋內空蕩蕩。


一些屬於我的雜物被清理出來,兩個工人正在平靜地打包。


他們和我媽對視了一眼。


我媽摘下墨鏡,看著我的房間裡走進走出的陌生人,皺起眉頭。


而我也驚得差點跳起來。


怎麼會這樣?


不是,我的屍體呢?


我那麼大一具屍體呢,去哪了?


8


工人問我媽:


「你找誰?」


我媽環顧四周,怔了一瞬,再次戴上墨鏡。


「不好意思,走錯了。」


秘書在車內等待我媽已久。


見她出來便問:


「夫人,見到小姐了嗎?」


我媽淡漠地道。


「……誰說我是來見她的,我隻是路過。」


我媽走後。


我在出租屋裡四處尋找我的屍體,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隻得放棄。


夕陽西下,染紅了街口小巷。


我託著下巴,坐在樓梯口。


工人一趟趟地把東西往垃圾桶裡傾倒。


我在這世上生活了十八年的所有痕跡。


所有獎狀、所有衣物都被扔到了樓下垃圾桶,任人參觀。


那件我給媽媽網購的、那天沒能送給她的羽絨服。


連包裹都未拆封。


……這樣也好。


穿慣了高定和皮草的人,怎麼會穿兩百塊錢的羽絨服呢?


怕是會起疹子吧。


室內變得空蕩起來。


搬運東西的兩個工人翻出了我的手機,彼此討論著能賣多少錢。


手機突然響了,嚇了他們一跳。


「林晚,多大的人了,玩失蹤?收到消息立刻回我。」


「再不回消息,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兩個工人沒理會,而是拿著手機去了手機店,給店員塞了兩百塊錢,讓他幫忙刷機。


手機又響了一聲。


「林晚,你最好是永遠死在外面!」


店員抽著煙,抱怨道:


「誰啊這是,一直發消息,有病似的。」


叮叮當當的消息還在繼續。


下一秒。


店員掰碎了電話卡,將手機關機重置。


手機徹底黑屏。


等它再次被人使用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已然死去。


9


別墅裡。


「屍體處理好了嗎?」


林月對著電話那頭問道。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林月稍微安心道: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隻要林晚徹底失蹤,我就是林家唯一的女兒了。」


掛掉電話,林月換上溫和的笑容。


她一路走到客廳,接過保姆手裡的果盤,輕輕放在茶幾上。


我媽眉頭緊鎖。


「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就連房子都被清空了!」


「會不會是出事了?」保姆阿姨有些擔憂地插嘴。


客廳內沉寂了一瞬。


我弟翹著二郎腿,不屑地道:


「她的生命力比蟑螂還強,在城中村住了十幾年都沒出事,現在能出什麼事?」


我媽一言不發,緊緊抿著唇,嘴角露出嚴厲的細紋。


她似乎是想到了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


我連續問了她兩次有沒有什麼瞞著我的事。


像是抓到了細微的線索,我媽猛地站起身:


「她是不是知道我們在騙她了?!」


我弟臉色一變,有些心虛。


我媽察覺了他的神情,嚴厲追問道:


「林星然,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我弟支支吾吾了一會兒。


最後眼見瞞不過,隻好破罐子破摔。


「林月姐生日那天,她剛好送外賣送到了別墅這邊。我看不慣她,就說了她兩句。所以……她應該已經知道,家裡其實很有錢了。」


「什麼?」


我媽有一瞬間失去了冷靜。


隨後,她眯起雙眼,坐回到沙發上。


「她知道了又怎麼樣?我養她這麼大,一分錢沒少給她花……」


我爸抽著煙,一邊看財報,一邊無所謂道:


「知道就知道了唄,她還能怪我們做父母的?」


我媽附和地點頭。


「那些窮人的小孩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就她林晚可憐?我們好歹也把她養到了十八歲,連她的命都是我給的。」


她越說越自信,臉上露出篤定的笑。


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出了我鬧脾氣的原因。


林月自責地抹眼淚。


「對不起,媽媽,都怪我那天生日。」


「這怎麼能怪到你頭上呢?」


我媽摸了摸林月的頭發,心疼道:


「別哭了,是林晚她從小時候起就心思不正,害你受了那麼多委屈,該她向你道歉才對。」


我媽決定告訴我真相。


她嘴角噙著笑,給我發消息。


【林晚,正如你所知道的,其實我和你爸是首富,你現在是不是高興死了?這麼大的家業有你一份,你也不用再裝可憐找我要錢了。】


【好了,趕緊回來認錯吧。】


理所當然地。


我沒有回復。


10


距離我死亡已經一個月了。


我媽夜裡偶爾失眠,她終於坐不住了。


在這場巨大的謊言裡。


我這個做女兒的還沒有低頭認錯,她不容許我突然消失。


「不知道人死哪去了?她還欠月月一個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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