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執著地盯著我,推過來一張薄薄的、被揉皺的紙。
「栀栀,這個,是真的嗎……?」
哦。
那是我的肺癌診斷書。
就在他扔下我,去接林遙遙的那一天。
那時他正為資金鏈頭疼,不耐煩地陪我去醫院。
還是我軟磨硬泡,他才終於點了頭。
我做完檢查,雙眼放空,等著命運的宣判。
耳邊是他打遊戲時,手指敲擊在屏幕上的激烈「噠噠」聲。
我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你說,我的病……」
而顧昱隻是煩躁地「嘖」了一聲:「一群傻叉,這還打個屁啊!」
他收起手機,不耐煩地站起,衣角從我指尖抽離。
「我出去抽根煙。」他說。
我怔怔地看著他走遠。
他的背影竟已如此陌生。
之後,他一直沒有回來,隻是給我發來一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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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朋友過來,我去接人,不回去陪你了。】
那天,我帶回了我的癌症診斷書。
而他帶回了他的小青梅,林遙遙。
……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下午顧昱過來,鬧騰了很久。
一邊和我道歉,一邊扯著我不肯撒手。
他眼眶通紅:「栀栀,乖,和我回家吧,我帶你去治病。」
聽見他說回家時,我的鼻頭還是不爭氣地一酸。
可是顧昱,太晚了。
覆水難收。
我隻衝他搖頭:「你走吧。」
「就像你說的那樣,就當我們,從沒認識過。」
可他不聽。
那雙手緊錮在我的手腕上,那樣用力,仿佛溺死之人非要拖下一個替死鬼。
最後,還是小喬大喝一聲,不知從哪兒摸出塊磚頭,對著顧昱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吃我姥姥一磚!」
我兩眼一黑。
這什麼硬核姥姥,怎麼還真有拿骨灰做磚頭的啊?!
而林遙遙,是真·兩眼一黑,就地栽倒。
這大小姐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嘿嘿,咱們這店裡,死人說不準比活人還多呢。
不知道我死後,能不能也留在店裡呢?
6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見我讀大學時,我爸不肯再給我打生活費,我在食堂勤工儉學,一邊給同學打飯,一邊忍受食堂總管油膩的鹹豬手。
夢見當年的顧昱,意氣風發的小少爺,一腳蹬翻了騷擾我的總管,笑得張揚又肆意。
夢見他家一朝巨變,集團解體,負債累累,他媽媽生病彌留之際,他甚至沒有錢,去買一張 986 元的機票。
而昔日的好哥們兒也都遠離了他,更有甚者,落井下石:
「不就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嗎?現在囂張不起來了吧!我呸!」
我東省西摳地,以謝禮為名,給他包了個 1000 塊的紅包。
接過紅包的時候,他的眼睛很紅。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的眼睛也很紅。
餓得。
那對我來說不是一筆小錢,給了他以後,我隻能頓頓喝食堂的免費湯充飢。
可惜,顧昱還是沒能見到他媽媽最後一面。
飛機延遲的兩個小時裡,他收到了媽媽去世的消息。
從那以後,他好像在一夕之間成長了起來,斂起了原本飛揚的神色,眼神沉沉,多了幾分鋒利。
但在還我錢時,卻難得地磕巴起來。
他還了我 999 元。
我很迷茫。
他迎著我茫然的目光,臉紅得像在燒:「你看我值不值一塊錢?」
「我以身相抵,行不行?」
他抬起手腕,給我看,漂亮的花體字組成了我的名字。
YeZhi。
「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是你的所有物。」
他這樣說。
明亮的目光像一團火,好像能驅散我過往生命裡,所有的黑暗。
醒來時,我還悵然若失。
回憶太過逼真,我胸口發悶,隻覺得喘不上氣。
那氣悶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呼吸急促,胸口發緊發疼。
……好像不太對。
我癱倒在地,不小心帶翻了臺燈,弄出一聲巨響。
昏迷前,我聽見小喬焦急的聲音:「葉子姐,你怎麼了?!」
7
我是被醫院的消毒水味兒燻醒的。
「醒了?」
江嶼說著,給我在枕邊放了個橘子。
清爽而幹淨的橘子香氣彌漫開來,仿佛一個恰到好處的擁抱。
我問:「怎麼是你?小喬呢?」
江嶼悠悠地:「小葉同志,現在是上班時間,小喬當然是去上班了。」
「那你呢?」
「我是老板。」江嶼挑眉,「老板就是可以自由翹班的。」
我忍不住笑:「黑心資本家!」
醫院的床位向來緊缺,檢查完我沒什麼事,便辦起了出院。
醫生對我欲言又止:「真的不再試試嗎?咱們好歹做個基因檢測,就算隻吃靶向藥,說不定也能……」
我隻是淺笑著搖頭。
江嶼在一旁看著我,沒有說話。
收拾東西時,我拿起手機細細端詳:「請問資本家,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的手機殼上,繞上了一個平安結。
紅線並不鮮亮,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很幹淨,看得出很受前主人愛惜。
江嶼說:「這是我媽給我編的平安結,能保佑人平平安安,無病無憂。」
我一時語塞。
他掃了眼我的臉色,摳摳腦袋:「別多想,誰讓我是黑心資本家呢。」
「資本家嘛,當然希望員工在我這兒幹得越久越好了。」
江老板皮膚很白,因此臉一紅,便格外顯眼。
我垂下眼,笑了。
「誰多想了?」
「我隻是想說,你媽媽對你可真好啊。」
收拾完東西,我和江嶼並肩走在街上。
最近降了溫,酷熱的暑氣離開,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送到員工宿舍門口,江嶼雙手插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要是醫藥費上你有什麼顧慮……」
我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
江嶼識趣地住了嘴。
「怎麼回事,資本家要發善心了?」
我打趣他,可話音未落,便猛地咳嗽起來。
我抬手捂嘴。
再拿下來時,手心裡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江嶼眼裡的焦急滿得仿佛要溢出來,我看著,卻笑了。
「江老板,我不是因為沒錢才不治的。」
「我隻是想媽媽了。」
迎著江嶼不明所以的目光,我唇角的笑意擴大。
「畢竟,在我六歲的時候,我媽就希望我和她一起死啊。」
8
我討厭紅色。
血是紅的。
爸爸離開那天的夕陽是紅的。
被媽媽撕得粉碎的小紅花,也是紅的。
我聽鄰居阿婆說,爸媽總吵架,是因為小孩不乖。
所以我剛上幼兒園,就立志要做最乖的小孩,掙最多的小紅花。
但沒有用,他們還是天天吵架,在我面前砸碎一個又一個的碗,濺起的碎瓷片劃傷了我的手。
我會自己找創可貼,會把攢了一整本的小紅花遞給媽媽,希望她能笑一笑。
可她隻是把我的本子撕了個粉碎。
抱著我尖叫。
「都怪你,都怪你……」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那時候很小的我聽不懂,但我知道,都怪我。
要是我沒跑到媽媽的肚子裡,她肯定不會和爸爸結婚。
也不會為了嫁給爸爸,就和姥姥姥爺斷絕關系。
那樣,她就不會每天都那麼痛苦了吧。
從那天開始,我就很少見到爸爸,也沒有再攢過小紅花。
我從苗苗班升上大班時,媽媽和爸爸離婚了。
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媽媽會抱著我,親親我,一遍遍地說,她隻有我了,我是她唯一的寶貝。
雖然媽媽把我抱得很緊,有點疼,但我還是很開心。
可是媽媽也會因為叔叔不喜歡我,就讓我滾出家門,去找我那個討人厭的爸。
小小的我在街上走啊走,到處都是大人的腿,我辨不清方向,隻能急得大哭。
最後,媽媽還是從派出所把我領了回去。
她也抱著我哭,喃喃問我,寶寶,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她死的那天,問了同樣的話。
媽媽吃光了整整三瓶藥,但她哄我說,她吃的是糖。
我吃了糖會開心,可媽媽吃了糖,看起來卻還是很難過。
她說:寶寶,媽媽和你玩個遊戲好嗎?
我當然點頭說好。
媽媽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收緊,我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很努力地裝木頭人,手卻仿佛有著自我意識,不斷去摳媽媽的手指。
可能是我弄疼了媽媽,她松了手,痛哭出聲。
我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著急忙慌地扎進媽媽懷裡:「媽媽,我不是故意的!」
媽媽卻沒有再回應我。
她睡著了。
再也沒有醒來。
而我,也沒有媽媽了。
……
我盯著天邊的殘陽。
和記憶裡的那天可真像啊,鮮紅似血。
我問江嶼:「你說,我得癌症,是不是因為媽媽在那邊太寂寞,想找個人陪陪她?」
「她會不會……也有一點想我?」
江嶼沒有回答。
他的睫毛好長,眼睛半垂的時候,就像一把小扇子,將眼底的一切情緒遮得嚴嚴實實。
他很認真地剝了個橘子,用橘子皮給我做了朵花。
「葉栀小朋友,我沒有小紅花,就送你這朵小橙花吧。」
橘子花被我捧在手心,像一個小小的碗,恰好能接住我落下的淚。
江嶼輕輕拍著我的背,就像很多年前,我羨慕別的小孩被媽媽安撫那樣。
他說:「會的,你媽媽肯定很想你,但更想你過得開心。」
「就算我說得不對……」
他想了想,語氣嚴肅:「那你也可以認我當媽。」
「我這個媽媽會在人間很想你,想你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讓自己開心。」
我的眼淚流得更兇,用額頭猛撞他的胸:「傻瓜。」
江嶼卻笑了起來,胸膛顫抖,我的額頭跟著酥酥的痒。
他的手呼嚕著我的腦袋,好溫暖。
「葉栀小朋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把自己養到現在,已經非常了不起,我為你驕傲。」
「從今以後,請為你自己活著吧。」
9
那天以後,我每天早晨醒來,都能在窗臺上發現一朵橘子花。
小喬冷眼旁觀,鐵口直斷:「你倆不對勁。」
江嶼大驚:「這都讓你發現了。」
「沒錯,我們就是社會主義母女情!」
我:「……」
小喬翻了個白眼:「你最好是。」
她表情嫌棄,我卻敏感地捕捉到,她的眼中隱含一絲憂慮。
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顧昱也在問我。
他擋在我面前,語聲嘶啞。
「栀栀,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原諒我?」
我深吸一口氣:「這位先生,您要是再妨礙我們的營業,我就要叫保安了。」
顧昱咬牙,勉強擠出個笑容,把手裡的保溫桶打開給我看:
「好,好,我不妨礙,栀栀,我就是給你送點魚湯補補。」
魚湯燉得濃白,一看便很有幾分火候。
放眼看去,隻見魚肉,不見魚刺。
我的視線掃過他的手。
上面有幾道新鮮的紅痕。
這是我曾心心念念想要的。
可是現在。
我收回視線:「我已經不要了。」
「栀栀,你以前不是最愛喝魚湯嗎……」
原來,他也知道啊。
知道我為了他,一直都在委屈自己。
我看著他的眼睛,吐字清晰:「現在不喜歡了。」
顧昱像被人驟然抽去了三魂七魄,連站都站不穩。
但他還是努力地提著嘴角:「不喜歡了……不喜歡了,也沒關系的,我喜歡你就好了。」
像是說服了自己一般,他的眼神又亮了起來,給我展示他的手腕。
「你看。」
我的名字紋身旁,他紋上了自己的名字。
YeZhi。
GuYu。
一左一右,親密無間地挨著。
他說:「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一直喜歡你。」
那樣熱忱的眼神。
我曾以為眼神不會騙人,他的真心做不得假。
他的真心或許不假,隻是總在錯位。
我輕聲問:「顧昱,你是不是永遠隻會懷念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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