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遙遙和他訂的是娃娃親,他家遭逢巨變後,婚約自然也作廢了。
得不到林遙遙時,他圍著她轉,視我如棄履。
如今要失去我了,他便又對我捧出一腔真心。
何其荒唐。
顧昱一個勁兒地向我解釋,林遙遙是逃婚來找他喘口氣,她不喜歡新的聯姻對象,他也隻把她當妹妹。
「栀栀,遙遙已經回去了,她馬上就要嫁人了,你別多想。」
我隻是搖頭。
顧昱最終還是被趕走了。
他始終不明白。
林遙遙從來都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他的搖擺與漠視,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
10
我錯愕地看著江嶼。
「出差?」
「是啊。小葉同志,收拾收拾東西,明天跟我去江城出差。」
我們的出差工作內容:去江城參加一年一度的殯葬用品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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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會上,我被一個電子花圈吸引了注意力,而江嶼則和一位老板熟悉地攀談起來。
「喲,江老板這次還帶了員工來?」
我就知道。
之前我偷偷問了小喬,她說從來沒出過差,這個展會,江嶼都是一個人去的。
「他可能也怕你被纏煩了,帶你躲躲清靜吧。」小喬這樣說。
確實。
就算拜託了保安,顧昱還是時不時蹿出來,像個纏人的鬼。
現在來了江城,隻覺耳根驟然清靜,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江嶼再次找到我時,我正在一個骨灰盒前邁不動腿。
那是個做成卡通小狗形狀的骨灰盒,配色是簡單的黑白,但據工作人員介紹,骨灰盒內壁圖案可以定制。
現在這個拿出來展覽的,裡面的內壁就是滿印小狗。
好可愛啊!
不敢想象死後和一群小狗一起玩的我該有多幸福。
「喜歡小狗?」他問。
「當然啊!小狗那麼可愛!」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養一隻?」
我搖搖頭。
「不了吧。我說不準還能活多久,到時候我走了,我的小狗怎麼辦呢?」
「像這種就挺好的。」
江嶼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轉頭和展位負責人聊了起來。
「搞定!」他衝我豎起大拇指,「回頭人家會給我們寄一個過來,這你放心了吧?」
我的笑才剛剛綻開,便變了臉色。
「江嶼?!」
他的唇驟然變得青紫,右手緊緊攥住胸口的衣服,跌坐在地。
還是相熟的老板擠了進來,從他的兜裡找出藥給他喂下,這才緩了過來。
江嶼衝我虛弱地笑了下:「沒事,先天性心髒病。嚇著你了?」
我這才明白,小喬在擔心什麼。
原來他和我,都是命如蜉蝣的人啊。
11
江嶼帶我回了他在江城的老房子。
江城是他的老家。
他很小便被診斷為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病情復雜,哪怕做了開胸手術,可能也活不到十歲。
他和我一樣,都沒攤上個好爹,一聽這話,爹跑了,隻剩下媽不離不棄地撫養他長大,帶他做手術,陪他熬過那個詛咒般的十歲。
「聽著像苦情劇,但我媽可不這麼想。」江嶼的眼中滿是懷念。
在他的記憶裡,媽媽總是快樂的,活力四射的,對他精心照顧,但從未過度保護。
她本是小有名氣的珠寶設計師,因為有這麼個孩子,開始轉行做殯葬用品設計。
她不避諱和江嶼談論死亡,認真和他討論:「江小嶼,你的墓碑想設計成什麼樣?」
小小的江嶼委屈地問她:「媽媽,我會很早死嗎?」
「說不定哦。」江女士灑脫地回答。
小江嶼嘴一張就準備嗷嗷,江女士把他抱起來,放在膝蓋上顛兩下。
「哭什麼呢?我們江嶼死得早,做鬼資歷就高,到時候,你在地府混熟了,媽媽還要靠你罩著呢!」
江嶼就瞪圓了眼睛:「真噠?」
江女士親昵地和他額頭貼額頭:「真噠!」
可惜,也許是好人不長命,有個小女孩落水,江女士跳下去救人,孩子被救回來了,但她再也沒有睜眼。
江嶼當時在上高中,獨自一人操辦了江女士的葬禮。
「誰能想到呢,媽,結果,還是得你罩著我。」
江嶼帶著我,在江女士的墓前懷念。
我湊上去看,墓碑上寫的是「江逾之墓」。
還有一張江女士的照片,女人一頭大波浪卷發,笑得明媚。
墓志銘寫著:「往外稍稍,你踩到我了。」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江嶼指了指旁邊的墓:「那個就是我媽給我留的位置,早說好了我們娘兒倆要葬在一起。」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他的墓碑旁,立著兩座奧特曼雕像。
我嘿嘿一笑:「你相信光嗎!」
「哎,別……」
江嶼沒能攔住我。
口令正確!
仿佛聲控燈突然收到了開燈提示,那兩座奧特曼雕像的眼睛「嗖」地亮起,發出了閃耀的七彩光芒!
與此同時,江女士墓碑旁的小黑盒子裡,傳出熱血沸騰但奶聲奶氣的主題曲: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好麼,還是江女士與幼年江小嶼的合奏版。
我受過專業的訓練。
但那一刻,我笑得無比猖狂。
江嶼早已捂住了臉,但他露在外面的通紅耳朵,早已將他全然出賣。
看我笑得停不下來,他一抹臉,露出一雙生無可戀的死魚眼,冷冷棒讀:
「哈哈,好久沒見到小姐笑得那麼開心了。」
12
最近這段時間,我哭了好幾次。
唯有這次,我的淚花是笑出來的。
擦幹淚,再對上照片裡江女士的視線,她好像也在陪著我一起笑。
真好啊,真好。
我笑著對江嶼說:「江小嶼,你要不要做我的續命搭子?」
江嶼在樓頂攔下我時,我想的隻是換個地方死,跳樓不是個好死法,說不定還會嚇到人。
他帶我參觀殯葬店時,我想的是晚點死,他們的親人去世了,卻留下了溫馨的回憶,我死之前,也想和這些溫暖的人多待一會兒。
可是現在,在見過江女士以後,我想試著活下去。
活下去,見更多有趣的人,和更多我喜歡的人,一起放聲大笑。
結果江嶼說:「不。」
我:?
江嶼笑得很臭屁:「我不要當你的續命搭子,我要當你的生命粉。」
「那是什麼?」
「就是隻要你活著,能喘氣兒,我就開心,永遠當為你搖旗吶喊的小粉絲。」
「也行吧。」我摸了摸臉,好像有點發燙。
不管了。
我大聲宣布:
「那我也要當你的生命粉!」
江嶼笑得很放松,他伸出手來,輕輕彈了我一個腦瓜崩兒。
「好好好,共軛生命粉。」
13
我接受了基因檢測,每天認真地吃靶向藥。
江嶼積極復查,和醫生溝通新的治療方案。
每到夜晚,我們都會為彼此慶祝:「又活過了讓自己開心的一天!」
然而,今天的慶祝儀式前,我接到了某位同學的視頻電話。
打開一看,是喝得爛醉的顧昱。
老同學也很尷尬:「他喝多了,鬧著說你要是不肯復合,他就要去跳樓……」
我擰緊了眉頭。
今晚風很大,顧昱的聲音在風裡有些失真。
他說:「栀栀,現在公司已經變好了,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生活了……」
「你說的,我們的小家要用棕色的遮光窗簾,沙發要那種軟乎乎一坐就能陷下去的,再養條小狗,你在廚房做飯,我在客廳和小狗一起等你開飯。」
「你說的那些,我全都記得。栀栀,你回來,好不好?」
「沒有你,我活著還不如去死。」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揮灑著他遲來的深情。
我打斷他:「顧昱,拿跳樓來搞道德綁架,有意思嗎?」
顧昱哽住:「栀栀……你就這麼狠心,一點都不懷念我們的過去嗎?」
哈。
我幽幽地說:「我不懷念,我隻是記得。」
「喲,跳樓呢?怎麼不去我看好的那個樓盤跳?」
我原話奉還。
視頻畫面劇烈地顫抖,顧昱差點將手機砸到地上,但最終,他還是扯出個像哭一樣的笑容:
「是我做得不對,我該死,栀栀,你再多罵我兩句吧,隻要你消氣,怎樣罵我都行。」
「顧昱,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們之間扯平嗎?」
我一字一句地說:「不是所有傷害,都能一筆勾銷。」
顧昱終於崩潰大哭:「葉栀!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的生死嗎?!」
我的語氣很冷:「哦,你要真死了,到了那邊,記得給我媽問個好。」
我掛斷視頻。
其實確診那天,他說要去接朋友,我在微信上求過他,我問他,能不能回來陪我。
但他是怎麼說的呢?
【栀栀,你這麼黏人,怪不得你媽媽不喜歡你。】
我將手機一丟,煩躁地深呼吸。
「篤篤」。
有人敲響了我的窗戶。
我打開窗,迎面而來就是一大灘貓。
江嶼舉著貓,衝我歪頭:「貓貓很擔心你。」
我的火氣像遇見太陽的冰,逐漸軟化消弭。
我好整以暇地問:「隻有貓貓擔心我嗎?」
江嶼衝我笑:「我也很擔心你。」
小貓在窗臺上繞圈兒,蓬松的尾巴掃過我的指尖。
月色明亮,風也溫柔。
我捧著江嶼的臉,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啄。
他瞬間成了個小紅人,捂住胸口,倒退一步。
我大驚失色:「怎麼回事,藥呢,藥呢!」
「不用吃藥。」江嶼緩了緩,衝我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
他在我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不是心痛,是心動。」
14
紅彤彤的蘋果,骨節分明的手。
我看著江嶼從我手中接過蘋果,輕輕巧巧地幾下,就切成了一排可愛的小兔子蘋果,喂到我嘴邊。
屋子裡浮動著沐浴露的香氣,我和江嶼聞起來是同一個味道。
我靠在他肩上,貓貓在我懷裡,一家三口一起一邊吃蘋果,一邊看電視。
也許,這就是歲月靜好吧。
新聞裡在說,林氏集團涉嫌巨額經濟犯罪,相關人員已拘留,案件正在調查中。
我走了下神。
林氏集團,是不是林遙遙家啊?
算了,反正已經與我無關。
……
直到江嶼替我擋下那一刀,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林氏集團經濟犯罪,林遙遙當時轉給江嶼的那 80 萬,涉嫌非法洗錢,江嶼將被一並帶走。
打聽到消息的江嶼瘋了。
他拿著刀,衝進了店裡,面目猙獰。
「我這輩子已經沒有指望了,栀栀,下輩子,我們再好好過!」
那一刀,瞄準的是我的頸動脈。
江嶼飛身上前,護住了我,那一刀便深深刺入他的背部,血腥味瞬間侵佔了我的整個鼻腔。
「江嶼!!!」
保安們紛紛湧上,顧昱眼看著沒有補刀的機會,回手一刀,捅進了自己的心髒,當場就斷了氣。
救護車上,我緊緊攥住江嶼的手:「江嶼,你撐住,你千萬別睡!」
他看著我,蒼白的嘴唇無力地張合。
我側耳去聽,一直到他被推進手術室,我才反應過來。
他說:「幸好不是你。」
我倚著手術室的外牆, 嚎啕大哭。
我想起他曾開玩笑地說,要是我死在你前頭, 你可千萬別守寡啊。
我惡狠狠地瞪他:「快呸呸, 不準胡說!你不是說你肯定活得比我久嗎?難道又想騙人?」
「栀栀,你都多大了,還搞跳樓這一套?這就沒意思了吧?」
「「盡」江嶼笑得很不值錢的樣子:「小狗就小狗, 反正你那麼喜歡小狗,肯定也會喜歡我變成的狗。」
他埋在我肩上蹭來蹭去, 痒痒的。
我說:「你幹嘛?」
江嶼在我耳邊笑:「小狗是靠氣味認主人的,我多聞聞, 萬一真變成小狗了, 也好找到你。」
那時抱著我笑的人, 如今卻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手術結束, 醫生說, 今晚他要是能醒過來,就沒什麼問題。要是醒不過來……
我不敢去想他未盡的話語。
隻能坐在江嶼的病床邊, 握著他的手, 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話, 盼著他能聽到, 能醒來。
我說我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愛吃瓜子了, 小喬和我說了,多吃瓜子,燒出來的骨灰可能是粉色的, 你和她說,萬一你走在我前頭, 我還能用你燒出來的粉色骨灰做套首飾。
到時候誰要是和我搭訕,我就把戒指秀給他看, 說勿擾, 亡夫 iswatchingyou。
我說你真是個笨蛋烏鴉嘴,你要是真的就這麼走了,我肯定會恨你的,我會報復你,天天去你墓前大喊八百遍我不相信光。
我說我知道你發現我在給你做生日禮物了, 我織圍巾的手藝很差, 中間跳了兩針, 後來這兩針被人補上了, 我一想就知道是你幫我縫的。
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我說江嶼,你是我這輩子最慶幸遇見的人, 你能不能讓我這個生命粉, 再粉你久一點?
可往常最愛和我接話的人,現在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求過, 哭過, 最後連淚都仿佛流幹了,隻能抽噎著啞著嗓子罵他。
「江嶼,你真的騙了我,你這個小狗……」
15
掌心傳來酥酥的痒意。
像被小狗毛絨絨的腦袋蹭過。
我驚喜地發現, 江嶼動了動指尖。
一抬眸,正好對上他睜開的雙眼。
盡管虛弱,卻滿是笑意。
「別哭。」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