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自己手中的離婚協議。
霍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江檸……
「江檸你在哪啊?
「對不起,我後悔了……
「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
我把離婚協議護在懷裡。
拼命往前跑。
霍錚,你不可以後悔。
我邊跑邊想。
江檸,你終於自由了。
你要忘掉霍錚。
往後的日子,你要隨心所欲地活。
我越跑越快。
卻在即將衝出迷霧的時候猝然摔了一跤。
右腳在被子裡輕輕一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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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涉到腰間的傷口,一陣劇痛。
耳邊是霍錚嘶啞的聲音:「江檸,你昏迷了兩天,終於醒了!」
我隻是蹙了蹙眉。
他就大聲地吼起來:「醫生!快去叫醫生!」
然後他又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江檸,還很痛是不是?
「別怕,我已經釋放了很多信息素,你聞到了就會好一些……」
信息素?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聞到。
我緩緩睜開眼。
看見一臉胡茬的霍錚。
他穿的還是被困時那套西裝,前襟沾了泥土,很髒。
頭還是很暈,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我努力地抬眼看他,拼盡全力地說出一句話:「離婚協議書,給我……」
精力耗盡。
再度陷入昏睡前,霍錚啞然,一臉錯愕地望著我。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
但沒關系。
我記得。
10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被身邊的說話聲吵醒。
「失血過多會造成不確定的並發症,並且我們檢查出病人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信息素缺乏的狀態,」醫生小心翼翼地問,「您……從未給您的 Omega 信息素安撫嗎?」
「沒有,」霍錚聲音艱澀沙啞,「他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都沒給他。」
醫生輕嘆,安慰道:「沒關系的,以後還有機會彌補,您可以盡量多釋放一些信息素給他——」
「我已經釋放很多了,」霍錚的語氣罕見地頹敗,「可他還是會疼得滿頭大汗,嘴唇都咬破了。」
醫生拿出一個儀器。
「嘀」的一聲響後,他說:「空氣中的 Alpha 信息素濃度的確很高,不應該啊……」
「我聞不到了。」我忽略霍錚錯愕的臉。
喃喃自語般,輕聲道:「好像,也沒辦法釋放信息素了。」
緊急檢查後。
我被確診為腺體失血性損傷。
這表示我無法再分泌信息素,並且再也聞不到任何信息素了。
我又變成了一個 Beta。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但明顯霍錚不這麼認為。
他繃著臉把檢查結果單撕碎。
又揪著醫生的衣領,叫囂著要重新檢查。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醫生:「霍先生請您冷靜,我們的檢查結果不會有錯。」
霍錚終於松開手。
他沉默良久,啞聲道:「他什麼時候能恢復?」
醫生略帶遺憾地道:「也許明天,也許……永遠也不會恢復。」
11
那一晚,霍錚像之前幾天一樣守在我的床旁。
隻是原本挺拔的脊背變得頹敗。
夜半,我又被疼醒。
見我皺眉,霍錚急忙起身喂止痛藥給我。
過度釋放信息素讓他的臉色很差。
連手都在抖。
「對不起,對不起……」
一滴淚落在他執杯的手上。
「江檸,我們——」
我閉上眼,將頭扭到一邊。
再也不理你。
我不是說說而已。
病房陷入安靜。
我聽見霍錚驟然粗粝的呼吸聲。
他迅速倒氣,低聲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很想罵他。
但隻有自己說到做到,才能要求別人。
所以我忍住了。
霍錚以為我累了。
輕輕拍我,像在哄睡。
他似乎把我的沉默當成了撒嬌。
那天起開始跟我講很多話,語氣是久違的溫柔。
「江檸,別鬧了好不好?
「我發誓以後不會對你那麼兇了,會對你很好。
「我替你辦畫展好不好?等你出院我們就去選地方。」
……
「跟我說句話,檸檸,罵我也好……」
我沉默地,安靜地看著他。
恍惚間覺得他又變回了從前的霍錚。
為什麼呢?
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我變回了 Beta?
應該都有吧。
許是打聽到我變回 Beta,江露破天荒地來醫院探病。
她濃妝豔抹,在霍錚面前拼命釋放信息素。
「霍總,您這下可以考慮我了吧?
「您這樣稀有的頂級 Alpha,怎麼能跟一個 Beta 湊合呢?
「雖然我的信息素跟您不是百分百匹配,但也是很好聞的。」
她傾身往霍錚身上靠:「您聞聞?」
霍錚眼底的厲色蓄積。
冷聲道:「如果你是為了這件事來,現在可以滾了!」
江露塗滿腮紅的臉抽搐一下:「霍總,您——」
「來人,把她扔出去!」
兩個黑衣人開門進來,架住江璐往外拉。
江露顏面盡失,惱羞成怒地尖叫:「霍錚,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到現在你都不知道跟自己結婚的是個傻子!」
霍錚眸光一凜,叫停保鏢的動作。
他表情森然,聲音沉得可怕:「你再說一遍。」
江露掙脫保鏢的手,拽了下衣擺:「你不會一直沒看出來,江檸不正常吧?
「他其實是自閉症!就是個智障!」
看見霍錚震驚的表情,江露冷笑著,繼續道:「當初看你這條大魚跑了,我媽就跟江檸說你易感期會死掉,兩句話就把他騙進隔離室了。
「即使知道頂級 Alpha 在易感期有多殘暴,他還是傻傻走進去,還以為在救你的命呢,哈哈哈!
「我們都以為他會死在隔離室,沒想到這傻子命硬,居然活下來還跟你結婚了!」
12
我平靜地、面無表情地聽著。
回想到那年在病床上裝睡,偷聽見的話。
媽媽語氣懊惱,對爸爸說:「沒想到他能活啊,死了還能趁機敲霍氏一大筆錢。」
爸爸低聲道:「小聲點!沒死有沒死的法子!
「我們逼霍錚跟他結婚!」
……
原來,霍錚會死掉這句話,是媽媽騙我的。
會死掉的,一直是我啊。
江露仍在笑罵:「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塌方的事關系到霍江兩家,你要是敢對江家怎麼樣,我們就魚死網破,霍家十幾億的投資也別想要了!
「你就跟這傻子綁在一起到死吧!」
霍錚暴起般衝出去,掐住江露的脖子,把她狠狠掼到牆上。
一字一句,像從咬緊的牙縫中擠出:「再讓我聽見你說江檸,就去死!」
直到江露的臉變成紫色,霍錚才放開手。
他俯視趴在地上咳嗽喘息的江露,冷聲道:「十幾億而已,買你們三個人下地獄,很值。」
江露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看他:「瘋了!霍錚你瘋了——」
她被架著拖出去。
刺耳的尾音被房門夾斷。
病房重回安靜。
霍錚緩慢轉身,仿佛一臺陳舊破敗的機器。
他的雙唇抖了抖,隻發出一聲氣音。
我倚靠在床頭,坦然地看著他。
像是在承認他的一切猜想。
江檸不正常,是因為生了病。
他自以為蓄意的接近和獻身,都不存在。
江檸隻是想救他。
隻是把他當成了晦暗人生中的唯一顏色,唯一的月光。
但現在,江檸不喜歡他了。
我想。
13
霍錚看我的眼神變了。
溫柔和探究裡,糅雜了一些哀傷。
語氣也變了,像哄孩子。
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沒有智商缺陷。
第二天,霍氏的律師來到了病房。
告訴我霍錚搜集了很多江家犯罪的證據,已經舉報江家犯貪汙罪和重大責任事故罪。
律師問:「江先生,霍總交代,如果您需要追究江家的虐待罪,我可以幫您。」
我抬頭看他,答非所問:「我想解除跟霍錚的婚姻關系,你可以幫我嗎?」
不足半月,我就聽到了江家三口鋃鐺入獄的消息。
霍錚聘請了一支名牌律師團隊。
確保他們會在獄中待很久很久。
隻是那兩天霍錚都沒來醫院。
據說是因為這件事導致霍氏賠了十幾億。
他被他父親打得很慘。
再見到霍錚。
他臉上的瘀青還未散。
故作無事地說:「檸檸,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可是,欺負我最狠的人,是你啊。
我第三次催促律師辦理離婚的時候,一位長相優越的婦人找到了我。
她舉止優雅,臉上卻布滿憂傷。
她說:「你就是江檸啊?
「你好,我是霍錚的媽媽。」
我很詫異,因為霍錚從未提起過她。
她微笑著,語氣沉緩:「你眼睛真大啊,長得的確很可愛。怪不得……霍錚會那麼喜歡你。」
我說了謝謝,然後問:「您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斂了笑意,說:「我來,是想跟你說說霍錚的事。
「我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他爸爸強勢標記的。
「當時我在發熱期,他爸爸在易感期。兩個被信息素支配的人,像動物一樣……在一起了。
「不久後,我懷了霍錚,然後我才和他爸爸結婚。
「可想而知,我們過得並不幸福。
「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好媽媽,那時候我恨他爸爸,也恨霍錚。我把他當成我人生中的一個錯誤,所以我從來沒抱過他,沒有給過他任何溫暖,還罵他,打他……」
說著,她漸漸泣不成聲。
我皺起眉,說:「您不應該這樣。」
「是。」
她用手帕擦拭臉上的淚,繼續道:「長大後,霍錚開始恨我,恨他爸爸,恨所有 Omega。
「因為我,他否定了所有 Omega,都是因為我……」
「江檸。」她起身握住我的手,語氣顫抖,「你原諒他好不好?他現在真的很痛苦,不吃不喝也不睡地看關於自閉症的書。」
「他不是故意的,你們重新在一起吧?
「我生病快死了,這是我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
我冷靜地看著她,說:「您快要死了,跟我們之間的事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您感到抱歉,應該當面跟他說對不起。
「不過至於你之前對他做的事,我想是沒辦法彌補了。」
做傻子的好處之一,是不用被道德綁架。
她瞪圓了眼睛,失焦地看著我。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砸在她骨瘦嶙峋的手背上。
她沒再說話。
出門時,仿佛被抽掉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
她應該是在病房外碰上了霍錚,我聽見怒吼聲。
「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
「我不需要!我也永遠不需要你!」
壓抑的嗚咽聲隱約傳來。
然後徹底消失。
霍錚進來時眼眶很紅:「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他抬眸看著我,啞聲說:「她……跟你說了什麼?能告訴我嗎?」
「你很痛苦。」我言簡意赅地說,「她快死了。」
霍錚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了,又松開。
「都是報應。」他艱難地說。
反正已經跟他說話了。
我直接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婚?」
14
「檸檸想要什麼?不離婚也給你,好嗎?」
霍錚應該真的看了很多有關自閉症的書籍。
因為他學會了跟自閉症交流的常規方法。
我反感他的語氣和話術。
搖頭,再次拒絕溝通。
但第二天,霍錚竟然找來了我從小到大的行為幹預醫生。
她是個溫柔的阿姨:「好久不見,江檸。」
我點頭,問:「沈醫生您好,是霍錚讓您來的?」
沈醫生搖頭,微笑道:「是因為你太久沒來醫院,電話又打不通,所以我聯系上了他。
「不過,霍總的確跟我聊了很多你的事。
「我以為他會更在意你的病情和治療方法,但不是,他關注的隻有你的喜惡。
「他問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舒適、放松、開心。
「還問,如果惹你生氣了,要怎麼把你哄回來。」
我皺了皺眉,有點抵觸:「您也是他的說客嗎?」
「不。」
沈醫生笑了,搖頭道:「我告訴他,自閉症患者常常難以接近,因為他們像孤獨的星星,也像藏在蚌殼裡的珍珠。
「我告訴他,如果你得到了這顆星星的信任、接納和依賴,那將是非常難得的事。就像珍珠自願打開蚌殼,將自己最柔軟的、最寶貴的部分袒露在你面前。
「聽完後,霍錚哭了,哭得很傷心。他說自己傷害了最寶貴的人,說他愛你,說他知道錯了。」
是啊。
現在蚌殼裡面的軟肉遍體鱗傷,又把蚌殼緊緊關上了。
沈醫生繼續道:「江檸,我不是來勸你的,但有些事你應該知道。」
我茫然地問:「知道什麼?」
沈醫生緩緩說:「知道你不會隻得到嘲笑、憐憫,你還能得到重視和尊重,甚至愛。
「知道你值得自己做選擇,值得過更自在的人生。」
說完,沈醫生笑了。
我也是。
我想,我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霍錚眼中的血絲沒消下去過,但他在我面前總裝作興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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