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檸檸,我成立了一個自閉症公益基金,以你的名字命名好嗎?


「以後我每年都會存一筆錢進去,讓更多患自閉症的人能接受幹預和治療,你覺得好不好?」


我平靜地看著他獻寶似的表情,說:「這是你的事。」


我隻關心什麼時候可以離婚。


霍錚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看了我很久。


他單膝跪在我的輪椅前,捉住我的手:「檸檸,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好不好?」


我抽回手,撩開病號服衣擺給他看:「傷疤,很大。


「沒辦法跟從前一樣了。」


其實這道疤他看過很多次,卻依然像是被嚇到。


霍錚的眼眶一瞬間紅了,顫抖著想觸碰,手僵在半空。


「對不起,檸檸。


「我當時不知道你受傷,對不起……」


我覺得無聊,打斷他道:「你說過要跟我離婚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霍錚愣住了,沉默良久。


然後小心地抱住我,哀求道:「檸檸,別不要我。」


我僵在他懷裡,渾身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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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錚總是拖延。


不是說律師太忙,就是離婚協議出現了問題。


直到他的易感期來臨。


出院後,霍錚就在家辦公。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他面色潮紅,豆大的汗珠掛在額間。


我知道他很痛苦,隻不過這一次,他將獨自消解。


這也許就是他想要的。


因為再也沒有青檸味的信息素,讓他無法自持了。


霍錚跌跌撞撞,一路衝到臥室裡。


他發瘋般將我的衣物全部翻出來,將自己掩埋在裡面,像一隻築巢的鳥。


他呼吸顫抖,拼命吸食衣物上殘留的青檸味。


但很可惜。


那味道所剩寥寥。


霍錚抬頭看向我,乞求道:「抱抱我,檸檸……」


我摸了摸頸後幹癟的腺體,拿出一支抑制劑,面無表情地說:「現在我已經沒有信息素了,你應該注射抑制劑。」


霍錚眼中的痛意更甚,伸手啞聲說:「好——」


「離婚,就給你。」


我突然收回手。


以前很多次,霍錚會用信息素或抑制劑要挾,逼我做一些難以接受的事。


今天,輪到我。


我學著他的口吻,俯視他道:「想要,總得付出代價。」


霍錚腮邊的肌肉鼓動,紅著眼吼道:「不離婚!」


「砰」的一聲,手中的抑制劑在地上碎裂。


我控制輪椅往前。


讓輪子碾在殘骸上,離霍錚更近。


「霍錚,你還記得,以前你也是這麼對我的嗎?」


我看著他猩紅的眼睛,緩緩說:「其實,我一直想說,如果你討厭自己的被信息素控制,難道不是應該把自己的腺體切除嗎?」


沒有腺體,沒有信息素,就永遠不會被原始的欲望控制。


你為什麼,要把錯誤歸咎於別人呢?


我後退,看著霍錚像癮君子一樣狼狽地伏在凌亂的衣物中間,泣不成聲。


「霍錚。」


我像從前那樣喚他的名字,然後說:「我好恨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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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錚終於同意了離婚,易感期沒結束,他就讓律師辦理好了一切。


聽說這次的易感期來勢洶洶,已經讓他經歷兩次急救。


醫生說,是因為他的精神和身體都遭到了重創。


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離開別墅,頭也沒回。


我扔掉手機,換了號碼,帶著我的小狗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憑借著畫畫的特長,我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一份畫插畫的工作。


我花了很長時間去適應新的生活,然後漸漸覺得日子平靜且安逸。


離開霍錚讓我變得幸運很多。


比如我在出版社旁邊找到一間性價比很高,並同意我養寵物的公寓。


又比如,我總能在便利店買東西時中大獎。


有時是空調。


有時是冰箱和微波爐。


由於我並沒有在便利店看見售賣家電的展位,所以一度我懷疑這是不是什麼新型詐騙手段。


後來,店長耐心向我解釋,中獎是因為我是進店的第 888 位顧客、999 位顧客和 1111 位顧客。


於是我便開始相信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就算在停電的夜晚,遇見對面樓頂在放煙花,也覺得稀松平常。


我租住的公寓離出版社僅五百米,五百米中間,有一家做煲仔飯很好吃的店。


飯店老板總會在我的飯裡放一些珍貴的食材,比如和牛和大蝦。


理由為我是每日幸運顧客。


所以我的日常是出版社、煲仔飯店和家。


我喜歡這樣三點一線、有規律的生活,並且樂於加班。


因為在出版社畫畫,可以省一些電費。


我偶爾在天氣晴朗的周末出門寫生,開始嘗試畫除了月亮之外的東西,我學習坐地鐵。


雖然總是因為害怕人多而錯過車次。


回家後,我會抱著豆包看電影,覺得一輩子都這樣就很好。


隻是有時候,我會莫名覺得有人在默默注視著我。


在便利店門口,出版社樓下,地鐵,或是寫生的公園裡。


可當我回頭尋找,卻又什麼都沒發現。


不會的,我告訴自己,不會是他的。


那個人的名字像一道傷疤,看不見的時候可以忽略。


一旦看見,受傷時的疼痛就會再來一遍。


我不看新聞,不聽八卦,就是不想遇見他的消息。


17


受傷後,我的身體到底是落下了病根。


每逢降溫下雪,我必然感冒。


腰間的疤痕也會又痒又痛。


可在新一輪降雪來臨之前,出版社突然通知體檢。


我很怕擁擠的醫院,所以質疑道:「今天明明已經體檢過一次了。」


主管笑著說:「江檸啊,因為你是優秀員工,所以這次體檢獎勵你去一家私人醫院,不用排隊的。」


見我不答應,他挑挑眉:「公司福利,體檢有禮物相送哦。」


我:「好吧。」


在猜測了一整晚禮物是什麼之後,我第二天欣然前往。


經過一系列繁瑣的檢查之後,醫生鄭重地要求我注意保暖,並給我開了一大堆藥。


其中竟然還有去疤痕的藥膏。


更離奇的是,全部免費。


還送了我一年份的體檢大禮包。


我漸漸覺察出不對勁。


認為這家醫院一定是拖欠了出版社的費用,才把優秀員工福利換成了體檢和藥物。


我抱著一包藥心疼。


這要是換成錢,得多少啊。


事實證明那家醫院水平有限,因為我還是在半月後感冒了。


我挨到下班,一個人走到臨街的醫院掛號看病。


深夜裡,急診的冷清正合我意。


醫生看了檢查報告,要求我住院。


「高燒合並肺部感染,雖然不嚴重,但還是住院保險些。」


我急忙搖頭:「不用了醫生,我打點滴就好。」


住在嘈雜混亂的醫院,比讓我死掉更難受。


再三保證按時打針吃藥,醫生終於同意了。


輸液室溫度不高。


我窩在靠牆的位置,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


病人逐漸走光。


我放松了一些。


意識慢慢被困乏吞噬。


迷迷糊糊中,有人坐到我身旁的位置上。


把我的肩膀從冰涼的牆面扳到了他那邊,然後用身體撐住我緩緩歪倒的頭。


可能是藥效發揮了作用。


我意識想醒,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最後隻能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抱歉」。


醒來時,護士在給我拔針,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我摁著手背上的膠布,問:「謝謝您,請問您認識剛才坐在我旁邊的病人嗎?」


護士驚訝地說:「他不是病人啊,我以為你們是一起的呢!」


我魂不守舍地道謝,走出醫院。


寒風凜冽,醫院門口停著輛出租車。


司機搖下車窗,衝我喊:「你好,限時免費乘車。」


我走過去,低聲問:「是霍錚讓你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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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愣了一下,支吾道:「我也不認識他,他給了我一百塊,讓我在這等一個穿白色羽絨服的男生。


「是你吧?走嗎?」


我氣血上湧,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真的是他。


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我不顧司機的呼喊,拔腿往家跑。


帽子掉了。


寒風像刀子一樣直往我的領口、鼻子、眼睛裡扎。


一個高大的黑影從身後追上來,越來越近。


「檸檸,求求你別再跑了!」


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我跑得更快,卻在轉角跌倒。


身上痛得爬不起來。


下一秒被身後的人攔腰抱起來。


「摔哪了?哪裡疼?!」


我在他懷裡奮力掙扎。


閉著眼睛不看他,捂住耳朵不聽他的話。


尖叫道:「滾!你滾開啊!」


為什麼還要讓我見到你,為什麼還要糾纏我!


霍錚!


你真可惡!


我已經快要忘記你了,就差一點!


我的激烈反應嚇到了霍錚,他將我輕輕放在石階上,退到兩米外。


我瞪著他:「再遠一些!」


霍錚又退兩步。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家走。


走兩步,回頭吼他:「別跟著我!」


霍錚在我身後喊:「你說什麼?離太遠聽不清。」


沒臉沒皮。


我瞪他一眼,還是決定趕快回家。


進了家門,洗完熱水澡,我從床上起身又在客廳轉了兩圈。


終於還是走到了門後。


從貓眼往外看,霍錚肩上有雪融化後的水漬。


他站在我家門前,眼神仿佛穿透了門板,看見我。


豆包在我懷裡,衝門外叫:


「檸檸,你在聽嗎?」


他靠近門板,低聲說:「昨天,我媽媽死了。」


那個美麗又狠心的 Omega?


我握住門把的手緊了緊。


聽見他嘶啞的聲音:「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以前我恨她,但現在覺得……有個恨著的媽媽也是好的。


「她怎麼那麼快就死了呢?明明還沒有把欠我的還給我啊……」


手握緊了又松開, 我終究沒開門。


門外安靜了一會, 我聽見他靠牆坐下。


「我隻有你了,檸檸。


「你繼續恨我吧,但不要趕我走, 不要躲著我,好嗎?」


他站起身,背對門。


「檸檸你看, 我已經聽你的話,切除了腺體。」


我猛地瞪大眼。


看見他頸後爬著條猙獰的傷疤。


這個瘋子!


19


一年不見。


霍錚瘦了,但臉皮厚了很多。


他開始整日默默跟著我。


在出版社樓下一等就是一天。


並且正大光明地坐在輸液室。


陪我輸液。


我痊愈的時候, 霍錚病了。


他頂著滾燙的額頭, 站在我家門前:「檸檸,讓我進去暖和一會,行嗎?」


我沉著臉:「你應該去醫院。」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虛弱地說:「好,你進去吧,我沒事的。」


剛關門,就聽見門外重物倒地的聲音。


果不其然, 霍錚還是坐在了我家的沙發上。


我站在沙發和茶幾中間的米黃色地毯上, 不高興地說:「你騙人。」


你根本沒有暈倒。


霍錚仰著臉笑:「是滑倒了。」


我轉身不看他:「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不要來找我了!」


霍錚:「公司被我爸爸收回去了, 我現在隻管理公益基金會。」


他走過來, 用灼熱的兩隻大手抓住我的肩膀。


「基金會的名字叫『安檸』,好聽嗎?


「切除腺體的時候,我差點就死掉了,昏迷了三個月。


「三個月,我的夢裡全是你。


「醒來後我就想, 你不原諒我、恨我,都沒關系。


「我隻想看著你,默默照顧你,讓你健康、平安。」


肩上的大手在顫抖,我不敢回頭。


「便利店的禮物是你安排的?」我問。


「是。」


「出版社的體檢,還有那家醫院也是你?」


「是。」


我轉身憤憤地瞪他:「我的工作也是——」


「不是的不是的!」霍錚雙手舉過頭頂,投降一樣, 「我找到你的時候, 你剛剛應聘成功。」


我皺眉:「那這間公寓?」


「是我買下來的。」


「煲仔飯店也是你的?」


「不是的,我隻是定期把和牛跟大蝦送過去,讓他加到你的飯裡……」


我雙手叉腰:「還有什麼事?!」


「煙花。」他抬眸看我,像在認錯, 「停電時,我擔心你害怕,在對面放了煙花。」


我不說話了。


漸漸有液體從眼眶溢出來。


沿著臉頰往下淌。


霍錚眼中泛著疼痛,強硬地將我箍在懷裡, 求我別哭。


你再也不用聞到我的信息素。


「—但」他點頭,不停道歉。


最後問:「檸檸, 可以讓我贖罪嗎?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


轉頭看著窗外無聲落下的雪花。


心裡想。


這個冬天似乎會很長。


但不知為什麼,自己不再感到害怕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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