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看著他急不可耐地去尋沈婉蓉。


然後,一刻鍾,變成了兩刻,接著是兩個時辰。


等了許久,還是門前空蕩,渺無人煙。


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真傻,真的。


我明明早該知道,這一去,命中注定,謝雲霆便會放棄我了。


8


阿娘說得沒錯,男人都是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


搖光苑裡,謝雲霆像隻炸了毛的孔雀,跟在沈婉蓉旁邊忙前忙後。


「蓉妹妹,這棵樹當真要砍了嗎?」


他跳下樹,將手裡剛剛解下的秋千繩子隨意一扔。


「怎麼?你舍不得了?」沈婉蓉言笑晏晏。


謝雲霆耳尖紅了一片,連連搖手:


「當然不是。隻是這樹枝繁葉茂,等到了夏日暴曬時候,最是陰涼不過,我是怕到時候烈日難挨……」


「無妨,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也無需被蔭蔽。」


謝雲霆的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星光:「那是自然。」

Advertisement


他踢開散落的秋千架:「來人,快砍了吧。」


然後,他看見了院門外的我,臉色瞬間一白。


「瑤,瑤華,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我不該心存僥幸,更不該來這一趟。


但我忍不住。


我努力揚起唇角笑了笑:「我怕阿兄莽撞,驚擾了沈姐姐。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見我沒有怪罪的意思,他尷尬地撓撓頭,隨即又興奮道:「瑤華,你不知道,原來沈姑娘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邊城的小妹妹。」


謝雲霆幼時曾跟隨謝承宗前往前線督軍。


他在那邊住了一年多,回來後便心心念念記掛著一個玩伴。


原來啊,那便是沈婉蓉啊。


我笑而不語,隻上前摸了摸那棵大樹,又看了看廢棄的秋千架。


樹是我出生時,阿娘帶著謝雲霆親手種下的。


而被他棄之如敝屣的秋千架是我十歲那年,他親自幫我扎的。


隨著劇情的展開,就像阿娘的「死去」,這些東西也一個都留不下。


無妨,他有他的蓉妹妹便好,又怎會記得,我才是他的親妹妹呢?


男人,果真都靠不住啊。


9


謝雲霆圍著沈婉蓉,眼中滿是久別重逢的驚喜。


「父親也真是,一點都未透露蓉妹妹你回京了。」


「今日太匆忙,也沒能給你準備禮物。你看看還缺什麼?趕明兒我就送來。」


沈婉蓉大大咧咧地捶了一下他胸口。


「哎呀,你我之前還需客氣嗎?今日整理院落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謝雲霆紅著臉嗫嚅道:「這,這算什麼……」


沈婉蓉受用無比,悄悄斜眼看我。


「如此大改,瑤華妹妹不介意吧?」


我呵呵一笑,「貼心」道:「既然是沈姐姐的院子,自然愛怎麼改便怎麼改。」


「時候也不早了,阿兄還是快些吧,省得落日還要驚擾沈姐姐休息。」


謝雲霆連聲應是,招呼著人開始動工。


沈婉蓉卻盯著我,意外道:「你怎生不阻上一阻?」


她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尋出什麼來。


「謝瑤華,你倒是與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我眉心微微一蹙:「那在沈姐姐心中,我應是怎樣的呢?」


她卻不再搭理我,走到了謝雲霆身邊。


「雲霆哥哥,那圃子裡的花花草草太過嬌氣,我不喜歡。」


「不如換了凌霄來,騰雲之直上,轟轟烈烈,最是熱鬧。」


「啊對對對,我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凌霄花了。」


她是故意的。


我捏緊手指,眼睜睜看著悉心照料的苗圃,被那兩人踐踏得面目全非。


臨了,謝雲霆才意識到我這個前主人也在現場。


他瞟了我一眼,終是湊了上來,小心翼翼道:「好妹妹,既然父親讓蓉妹妹住下了,也不好再大動幹戈讓她搬出去。」


「而且,我看你那瀟湘苑也是個極好的地方。」


「那是自然。」


我極為乖順,甚至順著他的話笑道:「你不用顧慮我,瀟湘苑我住得也極為舒服。」


謝雲霆大松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袖子,掏出一枚黃翡腰牌來。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塊腰牌你不是一直喜歡嗎?今日就贈與你。」


他到底想起來,此行的本意原是想幫我討回院子的。


這塊腰牌是他入太學時謝承宗送給他的,價值不菲。


我的確一直眼饞,因為憑這個東西可隨意出入城中任意一家藏書閣。


我按捺住心中激動,面不改色地收了下來。


10


我自幼聰慧過人,開蒙後更是才思敏捷,屢有巧言妙答。


阿娘力排眾議,多次拜請聘任夫子為我授課。


可十歲那年,便再無人肯收我。


隻因男女大防,且世人都道,女子無才便是德。


世家貴女也大多以學習管家之道為人生最高要義。


安於後宅,掌管中饋,上奉公婆,服侍夫君,善待妾氏,教養子女,便是一個女人一生的終極追求。


阿娘說,其實世間多的是女大家,隻是這世道所困,無人敢顯露人前。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男人可以出門求學,入朝拜相,指點江山,縱橫沙場?


而我們女人便隻能為了一句「賢德」的評價貽誤一生?


阿娘執著我的手,寫下了「命」字。


「命由言行支撐,位於天一之下。可萬事在人,所以人在其頂。」


「瑤華,你要記住,海闊從魚躍,長空任鳥飛。」


「縱使前行坎坷,但事在人為,剩者方為王。」


生而為女子不是我的錯,若我喜歡什麼,更不必因是女子而畏手畏腳。


而有了這塊腰牌,我終於能借到以往根本看不到的古書典籍。


隻是,我一心埋頭在瀟湘苑苦讀,劇情卻不準備放過我。


11


幾日後,春日宴的帖子被遞到了案頭。


故事裡,這將是女主沈婉蓉大放異彩的時刻,也是我徹底淪落深淵的開始。


她將在宴上作出了一首鴻鵠折翅,鬱鬱不得志的絕妙詩句。


眾人稱贊她構思精巧,才氣逼人。


隨後便感慨憐憫她的身世,進而再次提起我原不肯讓出搖光苑一事。


然後,眾人開始圍著我,對我口誅筆伐。


我自然是不服。


可我的氣惱、反駁,都變成了驗證沈婉蓉寄居忠勇侯府,萬事都受約束的事實。


大家都說,她本是塞外的驕陽,明媚驕傲,卻因我而委曲求全,畏手畏腳。


我愈發極力地辯解,得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指責。


那些陰陽怪氣的言論充斥在我的耳邊,讓我徹底瘋狂。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全是尖叫聲。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將沈婉蓉推進了荷花池裡。


謝雲霆遠遠瞧見了,衝上來就扇了我一巴掌。


而已與我定下婚事的表兄王邵衡,更是奮不顧身地跳水救人。


眾目睽睽,我被認定是容不下鐵血遺孤的心思歹毒之人。


春日宴後,我的名聲徹底毀了。


忠勇侯謝承宗自言家門不幸,親自動手挑斷了我的手筋,得了一個公正不護短的美名。


謝雲霆押著我跪在沈婉蓉面前,說不得她原諒便不得起身。


我跪廢了一雙腿,此後每逢變天便如針刺入骨,疼痛難耐。


而琅琊王氏大張旗鼓登門退親。


一直說要等我長大迎娶我的表兄王邵衡豪擲千金,讓暢音閣編排了一出映射譴責我的戲,搭臺整整唱了三個月。


……


再然後是什麼,我已不敢回憶。


這春日宴,我必然是去不得的。


我刻意吹了一整夜的風,又用冷水擦身,終究是病了。


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見了沈婉蓉的聲音。


「還真是病了啊?」


她嘟囔道:「還真是嬌養的花朵,動不動就弱不禁風的。」


她的身側是王邵衡:「瑤華自幼體弱,的確比不上沈姑娘。」


「好啊,你是嘲笑我皮粗肉糙,不夠金貴?」


回應她的是男人的討饒聲:「蓉妹妹,你要這樣說,可真是屈死我了……」


王謝兩家自幼便為我倆定下婚約,他又向來眼高於頂,對旁的女子一貫不假辭色,如今卻在我的病榻前與沈婉蓉打情罵俏。


我昏昏沉沉地躺著,渾身難受之餘倒也有一絲慶幸。


還好,我早有預料,那春日宴,總算能逃過一劫了。


12


春日宴上,沈婉蓉再次大放異彩。


雖無我的襯託抬舉,但她的詩詞再次贏得了滿堂彩。


她桀骜不馴卻又孤苦無依,她明媚張揚卻也懂悲春傷秋。


她是沈將軍豪情萬丈的血脈延續,又是光彩照人的獨一無二。


她毫無意外地奪得春日宴頭籌。


赴宴的世家貴女無一不憐惜她的自強自立,稱贊她的大氣坦蕩。


而一眾男子更是為她的自信張揚而折服。


正如話本子裡描述的一樣——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維護她,愛上她。


彼時,我依舊還在病中。


高燒讓我頭痛不已,但逃過一劫,心裡倒也不怎麼煎熬。


隻是王邵衡開始三天兩頭打著看望我的名義往府裡跑。


當他再次心不在焉地隨手丟下一盒糕點,就抓住門口的丫鬟問沈婉蓉的下落時,我忍不住笑了。


「下次裝模作樣也請嚴謹些,既是來找你的沈姑娘,便別借著探望我的名義。」


他被我當面挑破心事,有些惱羞成怒。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牙尖嘴利?我來看你就是裝模作樣?」


我拎起他的糕點丟給了過去。


那是稻香園的慄子酥,而他明明知道,我一吃慄子便會全身起疹,呼吸困難。


王邵衡呼吸一滯:「這,是表兄來得匆忙,大意了。」


我懶得聽他解釋,直接道:「你要找沈姑娘,這個時候,她應該由父親陪著,在書房裡練字呢。」


他猛地抬頭,臉色不虞。


「慎言,姑父向來最是嚴謹,怎會讓沈姑娘在他書房裡練字。」


「名節對於女子何等重要?你這是憑空汙人清白。」


看啊,是人都知道這是胡鬧。


可謝承宗就是正大光明地與沈婉蓉孤身一室,還是在書房那樣的重地裡嬉鬧。


我垂眸:「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啊。」


王邵衡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最終,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嗤笑道:「瑤華,難怪大家都說你有些變了。」


「以前,你並非是這樣妄議揣測,惡意中傷他人的人。」


我無語望天。


難怪阿娘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說這些男人都有大病。


睜著眼睛說著泯滅良心的瞎話,可不就是有大病嗎?


13


不知道王邵衡離去後幹了什麼,又說了什麼。


琅琊王氏還是登門退了親。


隨後,謝承宗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我心術不正,把我禁了足。


後來,謝雲霆還專門趕回來一次,痛心疾首地教育我,小小年紀,莫要生了壞心思。


笑話,我能有什麼壞心思?


於這荒唐的劇情中夾縫求生,我還不夠「安分守己」嗎?


若不是阿娘說,我千萬不能反抗,他以為他的蓉妹妹能如此順風順水?


就憑她與謝承宗的私情,便能叫唾沫星子淹死數回了。


我咬牙聽著謝雲霆的牢騷之言,左右不過是說沈婉蓉多麼多麼不容易,我該多麼多麼照顧她,禮讓她。


可她所失去的,是我欠她的嗎?


她當下所為,是我逼她的嗎?


我退讓了還不夠,難道還要上趕著,如他們一樣,跪舔她嗎?


我不耐的模樣,被謝雲霆盡收眼底。


最後,他也惱了。


「愚不可及。謝瑤華,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他甩了甩袖子,憤憤離去。


瀟湘苑徹底成了冷僻之地,而我也漸漸成為了府中的邊緣人。


大家似乎達成了某種約定,共同默認「遺忘」了我。


於是,我悄無聲息地過完了及笄日,又孤身一人度過了除夕新年。


我開始想念阿娘。


從春到冬,又從冬到春。


謝雲霆通過大考,名列三元的時候,闔府歡慶。


我終於被允許走出了瀟湘苑,也聽到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當今聖上年老,長公主開始掌權。

潛力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