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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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通過女試,皆有機會入朝為官,位列前三者更是現場任職。


這是話本子裡絲毫未提及的事情,當是阿娘所說的「變數」。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14


我要參加女試。


可剛剛遞出報名的信箋卻被門房攔下,送到了謝承宗案頭。


廝混許久的忠勇侯終於記起府裡還有我這個女兒。


他將我叫到書房,當著我的面撕毀了報名箋。


「瑤華,你當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自古男主外,女主內,你不好好在瀟湘苑靜思己過,竟然想參加女試強出風頭?」


「我忠勇侯府的女兒,隻能三從四德、溫柔賢淑,容不得你這樣敗壞門楣。」


我看著一地的狼藉,拳頭緊了又松。


「父親,長公主有令,凡有願參加女試者,不論貴賤,一律不得阻攔。」


「她破除舊見,以身作則,當為天下女子的楷模。」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乃有利於國之大事,您常自得是清貴之首,難道不應帶頭應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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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案上。


「放肆,你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


「長公主乃是受小人蒙蔽,才想出這倒行逆施,顛倒乾坤的擢英令。」


「擢英?呵呵,女子怎會有英才?」


在他眼裡,女子隻能操勞家事,哪能立於堂前?


我死咬下唇,終是忍不住道:「若是真有才華,又何需拘於性別?」


「父親,阿娘離開後,瑤華沒有求過您什麼。」


「女兒求您,準我應試。」


我跪了下來。


這是我當下逃離侯府,掙脫劇情的唯一機會,我必須抓住。


謝承宗卻依舊怒氣未平:「異想天開!你以為跟你娘學了幾年便真能應付女試?」


「你要丟臉,莫要牽連侯府。這女試,你想都別想。」


我心下一片寒涼。


多求無益,我起身退了出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的手上還有些可用的金銀,是否能買通一個靠譜的人,悄悄幫我報名?


可侯府裡,又有誰是可靠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府裡遊蕩,卻突然看見謝雲霆匆匆向書房走去。


這個時候他應在當值,怎會出現在府裡?


我想了想,悄身折回跟了上去。


15


「父親,女試一開,陰陽顛倒,後果不可設想。」


我剛偷偷站到廊下,就聽見謝雲霆的聲音。


他聲音急促,匆忙趕來還微微帶著點喘,卻迫不及待道:「長公主方掌權,便如此紊亂綱常,已引起多為朝臣不滿。」


「當下雖無人直接駁斥,但他日女試前三者入仕,必是千夫所指的焦點。」


「咱家萬萬不能讓瑤華應試,以免引來後患。」


謝承宗不屑:「這是自然,瑤華方才還想求我放她應試,真是婦人之見。」


「她也不想想,她若考中,是招搖出了風頭。」


「可公主攝政終不是長久之事。」


「日後若是清算,我忠勇侯府豈不是還要為她所累。」


他頓了頓,眼眸一沉,低聲道:「更何況,婉蓉已說了想去應試。」


「她向來不善文墨,隻是稀奇女試想去見識一番,並無不妥。」


「可瑤華不同,她自幼聰慧,又熟讀四書五經,若讓她去考,怕是真有機會考中。」


「同在侯府,一中一不中,兩相對比,婉蓉豈不要傷心難安?」


幾句話讓我如遭雷劈,呆愣在當場。


而謝雲霆已連連應是:


「不錯,蓉妹妹雖不是那斤斤計較之人,但瑤華卻喜炫耀。到時傷了彼此感情反倒不好。」


「可是瑤華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您雖制止,但她恐是不服,怕還要想別的法子非要去參加。」


「為父也正想跟你商議此事。」


他語調陰冷,全然沒有我記憶中的熟悉模樣。


「瑤華的性子我們都很清楚,認定的事情,恐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女試在即,為防她再生事端,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廢了她的右手。」


屋內瞬間一靜。


許久後,曾允諾要護我一生的兄長說:「也好,反正女子操持後宅,也並非需要右手。」


屋外豔陽高照,我的後背冷汗岑岑。


得阿娘提示,我早早看清他們的面目,並不敢妨礙他們與沈婉蓉你儂我儂。


甚至退避三舍,隻做隱形之人。


到底是我的父兄,血脈相連,我以為他們隻是被劇情蒙蔽,無法探知自己真實心意。


隻要我足夠乖覺,他們應不會狠心傷我。


可原來,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啊。


16


話本子裡的情節一幕幕從腦海拂過。


眾人皆離我遠去,種種出路皆被斷絕。


我悽慘地死於骯髒之地,隻因我不願輕言放棄。


阿娘要我讓,我讓了。


可知曉一切,努力規避,讓出所有,還是要被懷疑,被掣肘,葬送前程。


她也告誡我等,可是我等不了了。


逃!必須逃離這裡!


我感覺自己從未這樣清醒過。


我轉身,方踉跄幾步,卻突然被人死死拽住手。


竟然是突然拜訪的王邵衡。


「瑤華,你父兄說得對,女人本就該安於後宅相夫教子,入朝為官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我驚慌失措,我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可抗力」?


屋內的人聞身而出:「你都聽到了?」


謝雲霆擰眉:「瑤華,你莫要以為女試是好事。」


「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入仕為官騎到男人頭上,無人敢娶,豈不是耽誤一生?」


我死死咬住下唇,看著咄咄逼人的三個男人,突然笑了:


「你們,究竟在怕什麼?」


「真的是怕長公主日後勢弱,事後清算牽連侯府?」「還是為我著想,怕我風頭過剩,惹人非議?」


「抑或是怕我高中,傷了府中那位……」


謝承宗本是自忖身份,沒有說話,此刻卻是繃不住了。


「孽障,住口!我看你是犯了癔症,滿嘴胡言亂語!」


「來人,將大小姐關到柴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來。」


17


我被押到了柴房裡。


這是奴僕犯了大錯才會被關禁閉的地方。


幾隻老鼠從我腳邊蹿過,我卻毫無感覺。


隔著窗戶,沈婉蓉誇張地掩鼻,假意為我可惜著:


「聽聞你熟讀四書五經,巾幗不讓須眉。」


「但可惜啊,往後你這雙手再也提不起筆,拿不起書,可能連筷子都要拿不穩了呢!」


我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搭理她。


她也不惱,隻嘻嘻一笑。


「不過話說回來了,什麼京城雙姝,什麼才女第一,我看啊,都是虛名。」


「咱們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得夫君喜愛。」


「不過,馬上殘廢的你,可能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見我低著頭,滿臉都是頹廢落寞的模樣,她唇角輕揚,語氣愈發輕快:


「你是好命,自小嬌養,錦衣玉食,我卻在塞外風吹日曬像個野丫頭一樣。」


「高嶺之花就該拉下神壇。我啊,就是看不慣像你這樣自視清高,自以為是的大家閨秀。」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跟傳聞中不大一樣。」


「但無論你搶或是不搶,他們都會隻喜歡我一個。哈哈哈哈……」


我始終一言不發。


她終覺無趣,認定我被打擊夠了,這才滿意地離開。


我慢慢抬起頭來。


阿娘說她是團寵女主,可接觸下來,我覺得她隻是無腦依附男人的可憐蟲。


就如她特意挑選現在來跟我耀武揚威,可不就是覺得我已被徹底「放棄」,不足為懼了嗎?


攀附外物才能騰起的凌霄花,再耀眼美麗,一夜秋風過,也隻剩殘枝亂葉。


她以為,脫離了無腦的劇情控制,當他們自身利益受到威脅時,她的「團寵」又有幾分真情實意?


我了解他們,正如他們了解我一樣。


隻有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廢掉我,我才有可能認命。


可右手若廢,還有左手。


不到最後一刻,我謝瑤華,絕不認命!


18


第二日,謝承宗親自動手,準備挑斷我的手筋。


府中所有人都被命令圍觀。


沒有人敢為我求情。


沈婉蓉捂著嘴,站得遠遠的,一副害怕不已的模樣,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促狹和興奮。


而謝雲霆站在她身側,眼神冰冷。


「瑤華,你現在發誓放棄女試,也許還能少受謝罪。」


我抿著唇,一聲不吭。


「犟骨頭!」


他不再說話,將託盤上的柳葉刀遞給了謝承宗。


刀刃冰寒,一如人心。


就在謝承宗準備動手的時候,長公主府突然來人了。


到底是動用私刑,不敢為外人道也。


謝承宗立馬收起東西,裝作訝異模樣將人迎了進來。


「長公主詔令:女試茲事體大,有關國本。為保萬全,特招謝家瑤華刻入英華殿侯試,不得有誤。」


眾人皆是一愣。


謝承宗率先反應過來,皺眉道:「殿下怎會莫名下令,宣她入英華殿?」


來人是長公主府的親信長隨,面對忠勇侯倒也不倨傲。


他解釋道:「此次女試乃是前無古人之舉,殿下甚為關心,特親自篩選了一批適齡且富有才名的女子。」


「此番詔令,也並非針對謝瑤華一人。稍後下官還要去別家繼續宣令。」


謝承宗眉頭緊皺:「殿下謬贊,小女哪有什麼才名!」


「不過都是閨閣裡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還請您回稟長公主,謝瑤華自認才疏學淺,不願參試。」


那長隨笑了一笑,卻隻看向我:「謝小姐您自個兒怎麼說?」


我張了張嘴,還未出聲,謝承宗已喝道:


「你要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立刻回絕。否則,休怪本侯無情。」


可笑,我和他之間難道還有一點情分可念嗎?


我嗤笑一聲,在他幾乎毫不掩飾的怒目以對中,行禮一拜,朗聲道:


「瑤華接令。」


19


謝承宗徹底繃不住了。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謝雲霆也是一臉指責:「父親都是為了你好,你怎如此沒有見識?不識抬舉。」


話一出口,他已覺不對,但晚了。


那宣令的長隨冷聲一笑:「忠勇侯府果真好大的口氣,竟連長公主令都不放在眼裡。」


謝雲霆不敢再說,隻惡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倒是謝承宗緩過氣來,又軟了言語:


「女試茲事體大,你若中選,整個侯府自當是臉上有光」


「可此番你是以女子表率的名義參試,若名落孫山,就是以一人之力,連累滿府聲名啊!」


他不敢說出他的真實想法,牽強附會的理由倒也像模像樣。


但他此話一出,福至心靈,我立刻跪倒在地,做出一副悲戚萬分的模樣,對他一拜到底。


「父親說得是。您的話,瑤華本不能不聽。」


「但事關全天下女子福祉,乃至國家社稷,請父親原諒女兒這一回。」


「為防侯府蒙羞,謝氏受辱,瑤華自願改隨母親。」


「隻要斬斷與侯府淵源,他日如何,必不會讓門楣受損。」


我磕了三個頭,當全了父女情誼。


謝承宗不防我如此應對,與謝雲霆對視一眼,瞠目結舌,憋得滿面通紅。


那長隨倒是立刻撫掌:「如此倒也是個兩全之法,稍後下官會稟告長公主,著人去謝氏修改家譜。」


「謝侯爺,如此,您也無需憂慮了。」


一錘定音,謝承宗也不敢造次,隻拱了拱手,冷哼一聲,算是應了。


壓在我心頭許久的重擔,這一刻突地煙消雲散。


我終於有機會離開侯府,離開劇情所構建的四四方方的這片天。


像是心中有感一般,我突地抬頭,遠遠地看見了沈婉蓉煞白的臉。


她死死盯著我,眼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可是,一切與我無關了。


我一改方才的悲傷模樣,特意衝她揚了揚眉,轉身就向外走去。


她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地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驚呼聲從身後傳來。


我沒有回頭。


再也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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