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見過太子的。


 


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待嫁的每一刻,她都在幻想婚後與太子是如何的琴瑟和鳴。


 


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太子會回來了。


 


接風宴上,她以準太子妃的身份坐在女眷席首位。


 


卻見太子姍姍來遲,身後還跟著一位妙齡女子。


 


太子與那妙齡女子舉止親昵,更是讓那女子直接坐在他側首


 


那一晚,眾人交頭接耳,世婦們看著她的眼神都帶起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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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來不到半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帶回了一名女子。


 


想來是對此女喜愛非常,一向老成守禮的太子和此女當街御馬。


 


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起初馮家嫡女並不松口,隻等著看那名女子的笑話。


 


她早已查清楚了,那女子叫蔣蘭初。


 


不過是江南一個地方縣丞的女兒,身份低微。


 


一個小小的縣丞女兒,也配跟她爭?


 


可不久後,就傳出了太子長跪太極殿,求情更換太子妃人選。


 


起初皇上並不松口,還大罵太子將婚姻當兒戲。


 


後來見太子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意志堅定。


 


當父親的到底心軟了。


 


大都督審時度勢,夫婦倆一起勸慰自己的女兒。


 


讓其主動去太極殿解除婚約。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麼傷心和難堪。


 


可她還是照做了。


 


她素面朝天,一應配飾全無。


 


陪太子一同跪在太極殿門口。


 


她將自己說得不堪,又將太子捧上雲端。


 


低到了塵埃裡。


 


皇上感動之餘,終究是下旨更換了太妃子人選。


 


就這樣,她從正妃變為了側妃。


 


14


 


「娘娘,你讓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賢妃說這句話時,沒有咆哮,沒有歇斯底裡。


 


一貫的柔情溫婉。


 


她又落下一子:「說起來臣妾倒是好奇,娘娘是如何知曉的?」


 


我抿嘴:「那年牌桌上,大家說起各自的孩子,隻有你未見言語。」


 


王貴嫔說三皇子對那位置沒有興趣。


 


沈昭儀說隻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向來圓滑端莊的賢妃卻一句話都沒說。


 


「就這?」


 


我點點頭。


 


草蛇灰線,伏行千裡。


 


有先皇後囑咐在先,我又怎敢對後宮這些女人真心對待。


 


看著有些失態的賢妃,我走上前,落下一顆白子。


 


「先後病重,太子體弱,還有這次我遇刺,樁樁件件,都有你的參與。」


 


賢妃猛地睜大眼睛看著我。


 


就好像剛剛重新認識我了一遍。


 


「你做得很隱蔽,就連順帝都對你很放心。」


 


「畢竟面對自己的情敵,誰能幾十年如一日地伏低做小呢。」


 


「先皇後逝世之前,跟我說此生唯一對不住的便是你。


 


「她搶了你的如意郎君和正妻之位,所以你報復了她。」


 


我彎腰,懟進賢妃驚恐的雙眼:「可是,賢妃姐姐。」


 


「我可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


 


賢妃猛地推開我,再無從容。


 


「要怪就怪你將照顧太子這件事當了真,我隻是在下藥讓他逐漸體弱,繼承不了大位。」


 


「可你偏偏來壞我好事,殿內燃什麼香你要管,膳房吃什麼你也要管,連採買你都要管,看著太子逐漸康復的身體,你讓我如何甘心!」


 


賢妃發瘋似的怒吼,像一名行跡瘋謎的病人。


 


「那你又焉知,我這不是在給你機會?」


 


怪我隻想要保全自身,粉飾太平。


 


所以發現這些時,我並未聲張。


 


甚至天真地想著,隻要我換了這些相克的東西。


 


幕後之人自然明白我的用意。


 


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敵人的良心。


 


一開始,她們三人都是我懷疑的對象。


 


直到嫡姐S後,我再也按捺不住,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裴相。


 


由我和裴相裡應外合,不難查出一些蛛絲馬跡。


 


賢妃退後兩步,嘴裡瘋瘋癲癲大叫。


 


「都是你們的錯,都怪你們!」


 


我再也按捺不住,左右開弓給了賢妃兩巴掌。


 


「原本我不打算揭穿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計劃那場刺S。」


 


「馮苓珍,你該為我姐姐的S,付出一些代價。」


 


「姐姐?代價?你一個馬夫的女兒,還真把你當裴相的親女兒了?」


 


我不想與她多說。


 


馬夫也好,皇後也罷。


 


總歸都是有感情的。


 


這麼多年下來,我早已把裴相夫婦當做親人。


 


積壓多年仇恨早已使得她的心理扭曲。


 


我現在隻痛恨自己,為什麼在發現端倪的時候選擇息事寧人。


 


我高看了自己,還以為能將她從迷途拉回來。


 


畢竟,她是順帝和先皇後轟轟烈烈愛情之下的第一受害人。


 


「要說你做這些大皇子不知情,那是在放屁,所以呢,我會讓順帝將大皇子流放去煙瘴之地,然後,整個馮家都會被貶成邊角料,該S的S。」


 


「至於你。」


 


我看著賢妃,眼裡閃過快意:「放心,你不會S,我讓把你遷到無人居住的宮殿,一日三餐精心伺候,往後餘生,再不會有人跟你說半句話,你將在無盡黑夜中復盤你的計劃,悔恨、憤怒、無助。」


 


「當然,你要是敢自盡,我會立刻S了大皇子,還有你的孫子這些。」


 


我端起賢妃的下巴冷冷一笑:「你呀,你就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吧。」


 


S不難。


 


生不如S,才算懲罰。


 


15


 


大雨還在下。


 


我跨過高高的宮門門檻,抬頭看天。


 


雖是灰蒙蒙的,遠處卻已隱見光亮。


 


賢妃是一個好對手,她有足夠的耐心。


 


可惜她年華老去,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她兵行險著,要置我於S地。


 


紫霞宮內,順帝早已經等著我了。


 


他看起來有些頹,腰杆挺的也不如往日直。


 


這一刻,我忽然對順帝有些看不起。


 


不可否認,他是個好皇帝。


 


可面對後宮這些女人,他太過優柔寡斷。


 


先皇後薨逝後,或許他對賢妃做的這些事已經有所察覺。


 


可因為從前種種,他覺得對不起賢妃。


 


所以他選擇了包庇。


 


他覺得這樣是在補償。


 


遲來的補償,早已變了味道。


 


或許這才是先皇後找到我的真相所在。


 


那個女人是該有多絕望。


 


就連同床共枕的枕邊人,也不能全然相信。


 


「你已經知曉了。」


 


「是。」


 


我拿出早已經寫好的折子,雙手遞給他。


 


「請求皇上,為先皇後做主。」


 


嫡姐的分量不夠,那麼我搬出先皇後,必然能讓他正視這個問題。


 


順帝打開折子,良久說了一句:「這一生總歸是朕對不住她。」


 


我忽然有些乏累,不想看他這副悔恨又無奈的樣子。


 


開口卻又是實打實地關心:「皇上累了一天了,臣妾讓人燉了紅棗雪蛤,您多少進一些。」


 


聞言,順帝盯著我,半晌才道:「才兩年而已,連你也變了。」


 


這一次,我沒有閃躲,撞進他探究的眼神中:「宮廷水深,哪有不變的人呢?」


 


順帝感嘆:「小妮子也長大了。」


 


臨睡前,順帝問我:「這宮裡,當真有這麼可怕嗎?讓你們都變了模樣。」


 


我答非所問:「並非人人都能像先後一樣幸運。」


 


帝王轟轟烈烈的愛情之下,總有些陪葬品。


 


那是被歲月掩埋的少女心事。


 


生根發芽長成了恨。


 


那是欲望與恨意交纏後破土而出。


 


想要衝破桎梏將所有人踩在腳下的決心。


 


16


 


自從賢妃遷去冷宮後。


 


我與沈昭儀和王貴嫔便再也沒有打過馬吊了。


 


沈昭儀更加腼腆內斂,就連王貴嫔也不如從前愛說話。


 


又過了五年,順帝大封六宮。


 


沈昭儀成了沈貴妃,王貴嫔成了惠妃。


 


宮中這些老姐姐們已經有腿腳不便的了。


 


我免了眾人每日的請安,改為五日一來。


 


太子已經十歲了,明明年齡還小,卻端得一副老成持重。


 


也不會再問自己的母後什麼時候回宮。


 


小小年齡已經初見威儀,完全沒有小時候可愛。


 


順帝五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如往年好。


 


到了秋季總是咳咳咳的,喝了許多湯藥也不見好。


 


我與他相處越發融洽,有時候批折子時,他還會問我的意見。


 


「太子年幼,以後還需要你輔佐,用人不疑,不管是你還是裴相,朕都放心。」


 


他這麼說了,那我也就放心發表看法。


 


有時候意見不統一,我開玩笑讓他S了一了百了。


 


他點點我額頭無奈道:「旁人都是婦人之仁,你倒好,成劊子手了。」


 


「還不都是皇上教導得好。」


 


太子十四歲時,順帝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子。


 


想必是想到自己年輕時的糊塗事,他竟開口說:「隻要性情模樣好, 能和你對眼,家世低一些也無妨。」


 


太子看了我一眼, 隨後恭敬道:「但憑父皇做主。」


 


順帝很是滿意,大手一揮封了早就相看好的鎮山王之女溫晴晴為太子妃。


 


「這姑娘不論是家世還是模樣, 都配得上你。」


 


太子跪地謝恩,我也很是高興。


 


十來年了, 終於輪到我當婆婆了。


 


17


 


平隆四十二年, 順帝駕崩於太極殿。


 


時年六十三歲。


 


順帝是睡夢中駕崩的, 沒什麼痛苦。


 


前一夜睡前還跟我聊了不少話。


 


看著我鬢角長出的白發,順帝嘆息:「這宮裡當真有這麼熬人?連你都有白頭發了。」


 


是啊, 我才三十三歲。


 


也有白頭發了。


 


一天一天數著過來的,可不就熬人麼。


 


那一晚,順帝精神很好, 拉著我說了他少年時的一些事。


 


什麼削藩, 御駕親徵, 平定反賊。


 


他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你別說, 朕其實還挺厲害。」


 


我困得不行, 敷衍道:「厲害, 厲害。」


 


他又說了好多荒唐事,小時候掏鳥蛋, 長大了逛花樓。


 


直至那年遇到先皇後。


 


說到先皇後,他沉默了。


 


睡之前, 他問我:「你說這麼多年了, 蘭兒還認識我嗎?我會不會很老很難看。」


 


我迷糊道:「老了, 難看。」


 


順帝嘖了一聲,轉過身不說話了。


 


這一覺,便再也沒有醒來。


 


太子繼位,順帝於先皇後合葬陵寢。


 


我終於從皇後熬成太後了, 頗有些不容易。


 


這麼多年,沈貴妃和王惠妃也算盡心盡力。


 


他們的兒子也很安分守己。


 


我跟新皇商量,讓她們出宮去跟自己的兒子一起住。


 


還能自在一些。


 


走之前,沈貴妃和王惠妃來辭行,又是磕頭千恩萬謝。


 


老姐姐們年齡這麼大了,還要給我磕頭,真是受罪。


 


我也從紫霞宮搬進了太後居住的福康宮, 身邊伺候的人也更多了。


 


裴相和裴夫人年歲已大,幸好身子還硬朗。


 


裴相這幾年遞了幾次折子要致仕,順帝都不肯。


 


現在新皇登基, 終於準了。


 


另封為二品京侯, 賜居京城頤養天年。


 


又過三年, 孝期已過。


 


賊匪投資知道被騙後惱羞成怒,不僅虐S了我爹。


 


「(命」春日風光好,秀女三三兩兩入宮。


 


這些秀女花兒一樣的年紀, 穿著嫩嫩的衣裳,光是站在那裡, 便成了一幅畫。


 


她們恭敬向我磕頭請安, 眼裡無不是尊敬和羨慕。


 


就像多年前春日宴, 我跪在地上給先太後請安一般。


 


左手旁第二位女子,杏眼紅腮,眼裡尚存幾分孤傲。


 


恰似當年故人, 霜雪傲枝頭。


 


我擺擺頭招她過來。


 


「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命運啊,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下個輪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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