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見春

「你跟我來！」

 

20

洗星樓算是這後宮中最特別的一座樓臺。

 

原因無他。

 

那是李修凜剛剛登基時，娘常常想家，為了哄她開心，他就把將軍府的洗星樓一磚一瓦地搬了過來。

 

李修凜拉娘來這兒做甚？

 

我小跑了一路，氣喘籲籲地撐住膝蓋。

 

另一邊，阿兄的面色卻越來越凝重。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慢慢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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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星樓居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旁邊挖土動工的那些宮人，在正下方刨出一個坑來。

 

一隻模樣奇怪的「包裹」露了出來。

 

上面布滿泥土和髒汙，樣式也十分奇怪。

 

我有種預感。

 

那就是娘手札中提到的異世之物。

 

原來娘找了這麼久的東西，一直埋在洗星樓的下面！

 

狂喜湧上心頭。

 

等等。

 

似乎有什麼不對。

 

那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李修凜修蓋洗星樓的時候……就沒想過讓娘回家。

 

我身上莫名浮起一股寒意。

 

李修凜的聲音透露著幾分詭異的溫柔：

 

「阿绡，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有一本手札，我也知道，你能回到另一個世界的辦法，是天時、地利、人和。」

 

「我可以把剩下的東西還給你。」

 

「但洗星樓不會再有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已經回不去了。我有的是時間，等你原諒我。」

 

「父皇！洗星樓是母後最後的念想，您不能這樣做！」

 

阿兄跪在地上，我緊隨其後，掙扎著爬向娘的背包，SS攥在手中。

 

可李修凜沒有看向求情的我們。

 

娘目光掠過我，忽然露出一個微笑。

 

「李修凜，真想親眼看著你S在這座冰冷的皇城裡，可惜了。」

 

21

 

娘的話將李修凜氣得連連後退。

 

他嘴唇顫抖著，眸中泛起痛苦的情緒。

 

幾天下來，李修凜鬢邊已經生出白發，明明人到中年，卻盡顯疲勞之相。

 

他又想故伎重演，上前抓住娘。

 

可這一次，李修凜像是脫了力。

 

他整個人向後摔去，緊緊閉上雙眼，身體竟然也跟著輕微抽搐起來。

 

宮人們蜂擁而上。

 

而娘的臉龐忽然在這一刻變得柔和。

 

她就那麼看著李修凜，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看不透喜悲。

 

陽光打在她的側臉，娘整個人站在輝光裡，卻有股難以言說的悲壯。

 

我下意識摸向自己袖口。

 

不知何時，那裡早已經空空如也。

 

22

 

傍晚。

 

養心殿燈火通明，隱隱約約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號。

 

而鳳鸞殿同樣明亮，卻無人理會。

 

因為此時所有宮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中毒的李修凜身上，無人會顧及這裡。

 

那個在人們口中患上「離魂症」的傻皇後，正在暗室中，對著三個空空如也的衣冠冢磕了三個響頭。

 

她看起來無比清醒，沒有半點傳聞中「痴傻瘋癲」的樣子。

 

不僅如此。

 

娘將熱酒灑在那些墳前，又將頭靠在他們的墓碑上，小聲默念著什麼。

 

——這是娘幾年前偷偷給元家人立的墓碑。

 

逢年過節，她都會親自來這裡祭拜。

 

完成這一切，娘站起來，牽著我的手向外走去。

 

是了。

 

因為娘根本就沒有失憶。

 

不僅如此，就連她那本手札中所提到的「穿越地點」也是假的。

 

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天時地利人和。

 

從始至終，隻要能拿到背包，她就能回家。

 

娘故意當著所有人的面尋找錯誤的回家方法，同時不斷記錄著，正是因為她明白李修凜生性多疑，一定會偷偷找到這本手札。

 

娘為的就是誤導李修凜，讓他放松警惕，交還那隻背包。

 

事實證明，娘做到了。

 

她騙過了所有閱讀過那本手札的人，以身入局，孤注一擲。

 

隻是娘沒有想到，舅舅會以那樣慘烈的方式突然出現，卻也在冥冥之中成全了她。

 

或許……讓娘回家，也是舅舅的心願吧。

 

「所以娘不讓我吃那些菜，是因為早就順走了我的藥丸？」

 

我恍然大悟。

 

娘點點頭。

 

「那一晚，你跪著問李修凜背包在哪兒的時候，我都替你捏一把汗。」

 

「你以為我看不出你想幫我的心思嗎？傻丫頭。」

 

她用力地抱著我。

 

我聽出了一絲鼻音。

 

「小明月，不要因為我背上那樣的罪責。如果你因為我S人，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該讓李修凜付出代價的是我。」

 

「不過真是笑S人了，我一直想S李修凜，沒想到隻有這一次陰差陽錯得手了。」

 

「他自認為專情，後宮卻納了一個又一個，如今折在自己女人研制的毒藥上，還真是天道好輪回。」

 

她嘲諷道。

 

「何淑妃可是『絕命毒師』，雖然隻吃了半顆藥，那李修凜僥幸命大不S，也絕對能落下病根。」

 

「他欠元家人的，不能讓他那麼痛痛快快地還了。如此一來，能好好折磨他的餘生，我就算是在另一個世界，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另一個世界？

 

說著好像是薨逝似的。

 

可這句話也提醒我，或許，已經快要到分別的時候了。

 

我故作輕松，看著娘此刻的裝束，誇贊道：

 

「原來這便是異世女子穿的衣服，瞧著甚是利落，阿娘真好看。」

 

「是了。在那個時代，女子可以讀書、做商賈……雖然仍有很遠的路要走，但比起這裡已經擁有太多了。」

 

「小明月，如果可以，娘真想帶你們去看看那個世界。」

 

她話音剛落，我們卻不約而同地沉默。

 

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娘的信號承載器隻能容納另一個時代的人，我和阿兄並不屬於那裡，沒法和她一起回家。

 

我們不會見到娘和她口中的時代。

 

此次一別，便是永遠的訣別。

 

「娘。」

 

「等你回去之後，在另一個世界，還會再有其他小孩嗎？」

 

我低下頭，將自己緊緊握著的拳頭藏在身後。

 

「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和阿兄呢？」

 

娘紅了眼眶。

 

身後突然傳來巨響。

 

——是院門被人撞開了。

 

23.結局

 

阿兄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有太子暗衛無聲躍下屋檐，守住這裡。

 

隻見阿兄身著蟒袍，朝前大步行進，冷靜地分析當前局勢。

 

雖然我知道，他一定是來想和娘好好道別吧？

 

「父皇剛恢復意識，但毒仍無解。我自作主張解了蕭嫔的禁足令，她此時在養心殿正哭鬧著。有她拖住那邊，應該沒人會顧及這裡，阿娘可以放心。」

 

阿兄如此大膽行事，倘若父皇醒來，定會責問他。或許還會換掉他身邊的這些親信暗衛，對他更加戒備。

 

可即便如此，我們也還是想讓娘回家。

 

「你舅舅的屍體如何了？」

 

娘焦急地問。

 

「娘，安心吧，等你走了以後，我會將舅舅和阿公他們……安葬在一處的。」

 

她再也忍不住，將我們抱進懷中，哽咽著說：

 

「我的阿昭和小明月是全天下最好的寶貝，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們啊！」

 

「你們也不要忘了阿娘啊。」

 

「天S的，我怎麼就帶不走你們，氣S我了，嗚嗚嗚……」

 

我不想哭，但眼淚越流越多。

 

「小明月，不要貪涼，夏天更不可赤腳在殿內跑來跑去……」

 

「我給你們準備好了每年的生辰禮物，可時間不夠了，隻能準備到你們二十六歲的，要記得每年拿著紙條去找自己的禮物……」

 

娘腫著眼皮，事無巨細地叮囑我們。

 

說了一大堆之後，她鄭重其事地看向阿兄。

 

「阿昭，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穿越到這個時代，認識了你父皇。」

 

「如果你以後遇見了喜歡的女孩子，便要對自己的承諾負責，無論發生什麼，既已認定，就再也不要放開她的手。」

 

「你要記得我的話，不要像他。」

 

我瞧見阿兄好像眼眶有些紅著。

 

可他仍站得筆直，輕輕頷首，也不知這話聽進去幾分。

 

娘頓了頓，拿出一張疊起來的紙。

 

「我與李修凜糾纏這麼久，實在惡心。」

 

「如果他運氣夠好，活了下來，跟你們問起我是否有留下什麼話，你們就把這個給他。」

 

她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小孩子不能看哦。」

 

我破涕為笑。

 

娘終是站直身體，重新整理好備好。

 

看著手中承載器許久, 深深地看著我們，撥動旋鈕。

 

——她慢慢消散在一片很美的光裡。

 

可我知道，她也一定站在嶄新無垠的人生裡。

 

24.番外

 

李修凜昏迷了足足六天。

 

等他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被元冰绡最後擺了一道。

 

什麼手札, 什麼洗星樓, 其實都是假的。

 

原來, 拿到那樣東西，她就能回家了。

 

那她昨天說的愛我，也是假的嗎？就連半點溫情……也沒有了嗎？

 

李修凜望著空蕩蕩的鳳鸞殿，有些恍惚地想。

 

忽然發現這毒甚是兇狠。

 

雖不致S，竟然疼到他想要流淚。

 

可即便知道是阿绡下的毒，他還是生不起氣來。

 

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 真的很像他們從前的時候吧。

 

從前？

 

李修凜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劇烈地咳嗽著，瘋狂搜尋著屬於阿绡的最後痕跡。

 

可除了元家的衣冠冢，什麼都沒有。

 

院子外的少年和少女奉命趕來，就那麼沉默地盯著他，什麼也不說。

 

說來也可笑。

 

明明是他和最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卻沒有一個長得像他，和他的關系亦是隨了他們的母後。

 

那小女兒對他的厭惡，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嫡長子和他也更像是君臣，完全沒有半點親情可言，怎麼都捂不熱。

 

李修凜看向他們的臉, 眉眼之間, 全是元冰绡的影子。

 

——他快被心裡攢動的思念給折磨瘋了。

 

現如今，民間傳得沸沸揚揚，說他瘋癲入魔, 還讓他早日禪位於太子李元昭, 他不是不清楚。

 

或許, 這背後還有那太子的推波助瀾。

 

他們和元冰绡分明就是一伙的！元冰绡想要他的命, 而這個親兒子也要為母親報仇，奪走他僅有的江山！

 

2

 

「（「」他是S了元家人不假, 可他做到了承諾，給了她皇後之位。

 

以至於和她賭氣、吵架，不過是想讓她多在乎他一點啊……

 

等等！

 

李修凜面容突然陰鸷, 顯得臉上那道新疤也異常可怖。

 

「她一定有留下什麼話給朕！」

 

李明月耷拉著眼眉，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好的紙, 不聲不響地遞給了他。

 

李修凜激動得快要忘形。

 

他衝進鳳鸞殿內，尋了半截蠟燭, 顫抖著點燃。

 

他就知道, 阿绡那麼心軟, 一定會原諒他的。

 

畢竟他們少年夫妻，攜手相伴一生，到頭了, 怎麼還會有什麼仇怨。

 

她會說些什麼呢？

 

吃飽穿暖，照顧好自己。

 

沒了她，他這一生，如何都是潦草過活。

 

——李修凜淚眼模糊地打開那張紙條。

 

上面用極細的筆寫了幾個大字, 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你怎麼還沒S啊？傻逼，快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