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好想偷吃一口,可手伸出去,我又逼著自己給縮了回來。


我要等著,等著和爹爹看落日的時候,我們一起吃。


 


這樣的桂花糖,才更甜。


 


我坐在那兒,看著日頭慢慢升高,豔陽高照。


 


看著它漸漸西沉,馬上就要落山了。


 


可是爹爹卻走了。


 


邊疆戰事緊急,他就這樣匆忙地走了。


 


他走前,摸著我的腦袋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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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慕要乖,爹爹下次回來陪你看。」


 


我看著案上的桂花糖,看著那我饞了很久的桃花酥,我卻突然不想吃了。


 


天色漸漸暗沉,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我告訴自己,爹爹很快就會回來。


 


我等啊等啊,等了一個又一個的落日殘霞。


 


卻隻等來了,爹爹滿身血跡的半具殘軀。


 


原來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我多麼想和我的家人,和我愛的人,這樣安靜地看一場落日啊。


 


「阿慕,問你呢!」


 


李致喚我。


 


我的思緒被他拉回,我的眼前,又是這漫天的星星。


 


我想了想,對李致說:「我想看一場落日。」


 


「有桃花酥,有桂花糖。」我頓住,「還有你在。」


 


夜色寂靜,隻餘蟲鳴。


 


良久過後,少年開口,對我許下了承諾:


 


「阿慕此願,我必不忘。」


 


11


 


回憶就像一幅幅畫卷,在我的腦海裡雜亂地出現。


 


這片草原,承載了我和李致太多太多的過往。


 


不知是不是我分了心的緣故,不知何時,周缙已然騎馬越過了我。


 


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大。


 


我奮力向前追去,可他的身影卻是離我越來越遙遠。


 


最後竟然有些看不大清了。


 


我心下也泄了氣,不知不覺也慢下了步子。


 


最後的結果也很顯然,是我輸了。


 


待我遙遙地望見那棵老桃樹的時候,周缙已經下馬,在桃樹下懶懶地等我了。


 


他靠在樹幹旁,嘴裡漫不經心地叼著一根草。


 


草尖毛茸茸的,經風一吹,愈發模糊。


 


我自認失敗,翻身下馬,看著他隨口問道:


 


「世子等人的時候,也喜歡隨手拽根草,含在嘴裡嗎?」


 


周缙半眯的眼睛突然愣了一下,但轉瞬即逝。


 


他將草取下,望向遠方。


 


「隨便一拿罷了。」


 


「沒什麼習慣之說。」


 


我走上前,看著桃花簌簌而落,落了周缙滿肩。


 


「我輸了,到底還是技不如人。」我看向他,「隻是那個關於李致的秘密……」


 


我話還沒有說完,他倒是先開了口:「無妨,我明日自會告知於你。」


 


我愣了一下。


 


他這麼說,倒是讓我始料未及。


 


周缙看出了我的訝異,他起身,拂去身上的殘花,對我說:「其實我本身就想告訴你,今日之舉,不過想讓郡主同我賽次馬而已。」


 


天色漸漸暗沉,周缙整個人都籠罩在桃花樹下的陰影之中,倒給我一種看不透他的感覺。


 


當真奇怪。


 


一個浪蕩子,一個留戀於煙花柳巷的紈绔,為何會給我這種感覺?


 


我沒有注意到周缙早已起身,他往湖邊走了幾步,看著漸漸西沉的日光,忽然轉過身喚我:「郡主。」


 


我回頭看他。


 


他指著天邊,眼底有笑:


 


「你看這落日,多好看啊。」


 


12


 


我順著他的手望去。


 


一輪殘陽逐漸西下,燦爛的晚霞灑遍天際。


 


「很美。」


 


我喃喃道,旋即垂下眼眸。


 


「但好像,少了點什麼。」


 


周缙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笑道:「賽馬賽了這麼久,郡主定是渴了。」


 


他隨即轉身,去馬上拿來了水袋。


 


「來,喝點水吧。」


 


他笑著對我說。


 


我接過水袋,喝了幾口,他又打趣道:「既然喝了水,那說不定也餓了。」


 


「正好,馬車上之前給你準備的點心都還在。」


 


他將食盒塞進我手裡:「你且看看,有沒有想吃的。」


 


我打開食盒,裡面的點心五花八門。


 


有剛才他同我說過的綠豆糕、酸乳酪,桃花酥。


 


還有著酸梅幹,青梅糕和……


 


我的眼睛一定。


 


在角落裡,有著一塊小小的、不起眼的桂花糖。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我抬頭望向身側的這個男子。


 


是巧合嗎?


 


畢竟我和他來這裡,一開始隻是為了賽馬。


 


畢竟這一大食盒的吃食,有這兩樣也不稀奇。


 


可如若不是巧合,我和周缙素無交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那日的山林?


 


為什麼他會救下我?為什麼他會答應幫我為李致翻案?


 


他明明素日紈绔不堪,不問朝廷之事。如若不是為了自己的清白,他又何必卷進來?


 


還有宮門口神似的背影,等人時一樣的動作。


 


我們的約定,桃花酥、桂花糖,落日與他。


 


……


 


我的腦子越來越亂。


 


周缙和李致。


 


明明不一樣的兩個人,明明不同的兩張臉。


 


可為何冥冥之中,我總是感覺自己能透過周缙,看到李致的身影?


 


可是……


 


我皺眉。


 


可是我又想起,昔日他同我說的那句話:


 


「事無轉圜,故人已去。」


 


「我相信你,早晚會忘了他。」


 


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想不明白。


 


夕陽西沉,隱入大地。


 


日落了。


 


天地陷入黑暗,唯餘皎皎明月,掩映生輝。


 


我有很多話想去問周缙。


 


可我躊躇半晌,正待開口時,周缙倒是先問了我一個問題。


 


「郡主,你覺得廢太子,一定是清白的嗎?」


 


「當然。」我篤定道,「因為我有證據。」


 


周缙點點頭:「明日我會帶密信,面見陛下。」


 


「到時候,還望郡主能夠如願。」


 


他這話說得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我並沒有多想。


 


我隻笑了笑:「那是自然。」


 


我想明日,或許一切,都能夠真相大白。


 


13


 


次日,周缙果真如約將密信有異的消息上報給了陛下。


 


陛下自然也是召見了我與柳晏明。


 


我奉旨入宮,在宮門口又一次遇見了柳晏明。


 


他沒有絲毫的膽怯,而是朝我揚了揚眉:


 


「郡主還是不肯信我啊!」


 


「你和周缙,不涉官場,不了解陛下。」他冷哼一聲,「妄想靠著這樣一封信,就能夠逼迫陛下認錯,當真是可笑。」


 


「我今日倒要看看,這場鬧劇,你們要如何收場。」


 


我無意理會於他。


 


因為周缙告訴我,這些自不必擔心。


 


我總是,沒來由地願意信他。


 


正乾宮內,氣氛低沉。


 


陛下端坐在前,看著案上的這封密信,擰著眉頭望向殿內諸人。


 


「慶陽。」


 


陛下最後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忙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


 


陛下的眼神帶著審視:「周缙同朕說,你有廢太子被誣陷的證據?」


 


「是。」我篤定道。


 


「哦?」陛下的身子略向後靠了靠,將雙手籠在袖中,「說來聽聽。」


 


「臣女遵旨。」


 


我行完禮,起身站定,一字一字道:


 


「陛下眼前的這封密信,上面蓋著李致的私印,而這也成了他通敵的確鑿證據。」


 


「可這世界上或許沒有幾個人知道,李致的那枚私印,其實在出徵前,他就給了臣女。」


 


我解下腰帶間的香囊,從紛繁的花瓣中,找到了一枚小小的印章。


 


我抬起頭,繼續道:


 


「李致曾說,若是臣女有需要,便可拿出太子私印,解燃眉之急。所以,那密信上蓋著的印,必然是偽造的。這枚真正的私印,其實在臣女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穩穩心神,終於說出了我一直想說的話:


 


「廢太子,他是清白的。」


 


殿內一片寂靜,眾人噤若寒蟬。


 


陛下的面上陰晦不定,沉沉問道:「你說你這枚印章是真的,那證據何在?」


 


「這很容易。」我道,「陛下想來有很多蓋有廢太子昔日私印的信箋,隻需要拿來對照一二即可。」


 


「真的印章,邊緣處有一塊小小的缺角。這是再巧妙的工匠,也不能一模一樣仿造出來的。」


 


陛下眉間愁雲仍在,但他還是向身側太監略略示意,讓他去取廢太子昔日信箋。


 


在這時候,陛下又再次看向我:


 


「慶陽,你若是覺得此案有疑,大可來找朕。」


 


「又何必讓周缙先行把這密信拿出來,再給朕看呢?」


 


他的語氣深沉而又可怖,有著一股隱隱的S氣。


 


我望向陛下的眼睛。


 


想來,我和他心中都有數。


 


我看了一眼柳晏明,他自是神色平靜地望向我。


 


我收回目光,上前一步行禮:「臣女此舉,其實也是怕走漏了消息,讓別有用心之人,事先動了手腳。」


 


「別有用心之人?」陛下冷哼,「除了那個逆子別有用心,意圖謀反,還有誰會別有用心?」


 


陛下話音剛落,隻見太監取信回來,呈上前去。


 


陛下打開信箋,又打開那封密信。


 


待他仔細將二者進行比對之後,眉眼間忽然一片霽色。


 


他抬頭看向我,笑出了聲:「想來你也是被那逆臣所欺瞞。」


 


「慶陽,這封密信上的印章,如你所說,邊緣處有個小小的缺口。」


 


「同之前的信箋,一般無二。」


 


「確是廢太子親筆。」


 


14


 


話音剛落,滿殿哗然。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響起,此刻也忘記了什麼禮數,直接跑到陛下身前,去比對這兩枚印章。


 


真的一模一樣。


 


但這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李致的私印在我這裡,自始至終都在我這裡。


 


他不可能拿它去蓋這封密信。


 


在拿到這裡之前,這封密信也隻有查辦此案的柳晏明,與我拜託他去刑部拿信的周缙動過。


 


我慌了神,忙拿起手中的私印:「陛下,這不可能,李致的私印在我手裡。」


 


「如果是這樣……」


 


周缙不知何時走上前來,他接過我手中的印章,端詳一番後,突然笑道:


 


「郡主,看來你果真被騙了。」


 


「這枚印章邊緣並無缺處。你手裡的這一個才是假的。」


 


「我早就同你郡主說了,廢太子罪責深重,人人可誅。郡主你,可莫要再被廢太子所蒙蔽,是非不分了啊。」


 


我轉過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周缙含著笑的眼。


 


他就這樣看著我,如昨日在山林間,和我一起看落日的樣子毫無差別。


 


這幾日我都和周缙在一起。


 


我剎那間恍然大悟。


 


周缙同我坐馬車,同我騎馬,同我看落日。


 


其實都是為了將我香囊裡的印章換掉。


 


好讓我連這唯一的證據,都沒有了。


 


柳晏明似乎也沒有想到,如今的局面竟會是這樣。他早已準備好了萬千話語,來說服陛下的疑心。


 


但或許他沒想到,周缙的目標,從來就不是他。


 


而是李致。


 


是陛下的信任,是無邊的富貴。


 


原來周缙和自己,竟是一樣的人。


 


正待此時,陛下的笑聲響起:「好!」


 


陛下笑道:「鎮國公府世子忠君為國,朕甚欣慰。」


 


大齊皇帝,疑心深重,最擅揣度人心。


 


他應當知曉我所說的話,絕不可能是假話。


 


但為何今日大殿之上,我的印章又變成了假的?


 


那隻能是被人換掉了。


 


以陛下的才智,不難猜出,這一切都是周缙的好手段。


 


周缙此舉,坐實了廢太子的罪責,又稱我被蒙騙,撇清了我與廢太子的關系。


 


這一切,都是陛下想要的。


 


能於無聲之中做到這些,實在是心機深沉。


 


陛下的這聲誇贊,其實也是默許了周缙的行為。


 


周缙行禮:「臣謝陛下。」


 


我咬牙。


 


好一幅君恩重、臣子忠的畫面。


 


隻要能向上爬,他們可以是非不分,黑白顛倒。


 


踩著李致的錚錚鐵骨,爬上他們所憧憬的功名利祿。


 


這一局,我敗了。


 


為的那點無端而來的相似感,我信極了周缙。


 


最後我敗給了柳晏明,也敗給了周缙。


 


更敗給了我心中,一直堅守的正直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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