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之際,可還有什麼要同我說的嗎?」
我看著他戲謔的眸子,斂了斂神情,想了想,略帶認真地說:
「倒是還真有一事。」
他笑:「願洗耳恭聽。」
「世子不是說想娶我嗎?可眼下我卻與柳晏明有著婚約。」
我頓住,望向他。
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呢?」
他仿佛篤定了,我還有下文要說。
我道:「我有個辦法,能讓這婚約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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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周缙挑眉,「郡主不妨說說看。」
我緩緩道:「廢太子之案,柳晏明乃首功,這皆因他截獲了廢太子造反的私信。」
「可據我所知,柳晏明截獲的那封所謂的廢太子的私信,其實是假的。」
「隻要坐實了柳晏明的欺君之罪,那這賜婚,也就不算數了。」
我話音剛落,便聽見了周缙的笑聲。
「郡主莫不是傻了?」他輕嘆,「這種事,是要講證據的。難不成你同陛下說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把陛下,當三歲小孩子了?」
「還是說……」他笑著看我,「你為了廢太子的清白,已經開始不管不顧了?」
我無意同他爭辯這些,隻笑了笑:
「世子隻要能幫我去刑部拿到它,我就有辦法證明。」
「就看世子你,願不願意信我這一次了。」
周缙望著我,良久沒有答話。
我瞧不出他的心思,隻與他四目而視。
他的眼神沉靜無光,毫無波瀾:
「郡主緣何認為,我能進得了刑部?」
我道:「鎮國公曾在刑部任職,我想這點事,應該問題不大吧?」
周缙沒有說話。
看這意思,似是不願如此。
我心下有些失望,但卻並沒有表露:
「罷了,世子既然不信我,那就當我從來沒提過這件事。」
我說著,起身就要下馬車。
可就在我探出馬車的一瞬間,周缙又突然上前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身子一傾,直接就向他懷裡傾倒而去。
我有些慌亂地轉過頭,和他那清俊的面容湊得極近。
周缙呵笑一聲,隨即伸出手攬住我的腰,將臉湊近了些。
我同他四目而視,鼻尖微碰。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望著周缙那雙含著笑的桃花眼,我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一絲熟悉。
倒好像是我的一個故人。
那股熟悉的感覺,霎時將我緊緊包圍。
我竟忘記了掙脫,也忘記了反駁。
這一瞬,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去想。
我甚至,會有些留戀這種久違的、我以為再也不會有的熟悉感。
我想我定是瘋了。
他倒好像是沒瞧出我的異樣,隻歪了歪腦袋,問我:「郡主既然提了,我又怎能裝作聽不見呢?」
「三日之內,我必將那密信送到你的手上。」
我完全不知我在想什麼,隻擠出一個幹笑來:「我……必不負世子所託。」
他伸手,理了理我額間散亂的鬢發:
「郡主客氣了,我畢生所求,也不過是隻願郡主能夠……」
話語突然頓住,他抬眼望我,一字一字道:
「得償所願罷了。」
他的話說得那麼真摯,說得那麼溫和。
可我卻總是隱隱感覺,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語氣,給我一種感覺。
一種……我無法摸透他意願的感覺。
7
次日清晨,我進宮向太後請安。
在宮門口,碰見了剛下早朝的柳晏明。
他一身紫袍,身量挺直,正與周遭的朝臣論事。
他的餘光瞥見我,便同身旁的朝臣略略行了個禮,側身向我走來。
我並不想與他說話,便隻抬頭往前走。
誰知剛走幾步,他竟在我身前站定,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笑了笑:「怎麼,生氣了?」
我的語氣淡淡的:「柳大人有事情嗎?」
「昨日之事,我有錯在先,我向你道歉。」他哄勸道,「阿慕,隻要你從此忘了李致,我們自可以好好地過日子。」
「不是嗎?」
無人回應,一陣沉寂。
良久,我看向他:「柳晏明,李致這個名字,你提都不配提。」
柳晏明眼底的笑意驀然消失,隨之染上冷冽的寒氣。
他忍不住冷笑出了聲:「他是叛臣,是罪人,這輩子在史書上就是汙名一道。此去萬年,都要經受世人唾罵。我提他,都髒了我的嘴。」
「叛臣?罪人?」我緊壓心中的怒火,SS地盯著他,「柳晏明,你最是清楚,這四個字究竟為何而來。這一切,難道不都是你的傑作嗎?」
「我的傑作?」他挑了挑眉,「郡主怎麼還誣陷人呢?」
「柳晏明。」我咬牙看向他,「天道仍在,我們走著瞧。」
我說著就要抬腳離開,可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竟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冷笑一聲,移開目光不去看我:「沈慕,你要同我走著瞧?」
「怎麼走著瞧?」
他靠近我的耳際,壓低聲音說:「你以為讓周缙託人去刑部把那封密信拿出來,你就能向陛下證明它是假的了?」
「就能幫李致洗脫冤屈了?」
我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看向他。
「密信的真假,你以為真的有人在乎?」
他得意地笑著:「沈慕,別傻了。你當真覺得陛下要除李致,是因為他造了反?」
「陛下說他有罪,他就是有罪。陛下覺得那封密信是真的,它就是一字未寫,那也是真的。」
他輕嘆:「有時候啊,你所說的天道公正,就是這樣的可笑。君要臣S,臣不得不S。可惜了,李致若能早一日參透這點,他也不會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天空之上,陰雲慢慢襲來,遮擋住了即將破雲而出的日光。
我喉間翻湧來一陣陣的惡心,立即掙脫了他的手腕。
我冷冷道:「於陛下而言,他是人子,也是臣下。我不信在證據之下,陛下會這樣做。」
我再沒有說一句話,隻向宮中走去。
一路上,我不知我都在想些什麼。
柳晏明為何會知道消息?
難道是周缙不小心泄了密?
那柳晏明會不會暗中做了手腳?
我不知道。
我現在心裡亂得很。
我現在隻想快點見到一個人。
周缙。
8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還沒等我找周缙,他倒是先來找上了我。
我向太後請完安,在殿內稍稍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退。
走到宮門口時,我遠遠望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一身竹青色衣袍,長身玉立,衣袂翻飛。
我愣在原地。
記憶於此刻出現了恍惚。
剎那間,我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個雨夜。
夏雨瀟瀟。
那個喜歡穿著竹青色袍子的少年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宮門外等我。
隻留給我一個清瘦的背影。
待聽見我走來的腳步聲時,他稍稍回頭,隔著萬千雨絲,衝我揚眉一笑:
「阿慕,你可算來了。」
「我給你買的桃花酥,差點被雨淋壞了。」
……
他的面容,他的聲音,甚至多年前的那場大雨,都似乎在此刻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下意識地想去喚他,喚那個我多日未見的故人。
直到下一刻,他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不是他。
周缙的面上沒有笑,手裡沒有桃花酥。
那場雨,也在此刻忽然停下,將我從回憶中拉出。
「郡主,你可叫我好等。」
他衝我笑了笑,走上前迎我。
我從怔忡中緩過神兒來,方才想起適才的事,也忙快步走上前:
「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世子。」
「有事找我?」
他聽了我的話,倒是雲淡風輕:「不管什麼事,都不重要。我如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郡主陪我去做。」
我真的想不到,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我打斷他:「世子,你且先聽我說……」
可還未等我說完,他卻打斷了我:「噓……」
他把手指放在唇邊,笑道:「不就是柳晏明那檔子事情嘛,我早就知道了。」
我皺眉:「你……早就知曉了?」
他點頭:「你且放心,他知道與否,同我們的計劃沒有半點關系。」
我心下還是存著些疑慮:「當真?」
「自然如此。」
周缙笑道:「我說郡主啊,你就不要再想這煩心事啦。我都說了,今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揚了揚眉,看著我:「馬車我都備好了,走吧郡主。」
「可別耽擱了時辰。」
他笑著。
早春的風吹過他鬢發,如金的陽光籠在他的臉上。
燦爛奪目,如玉如珠。
像極了昔日裡的那個少年。
我愣了。
一個可怕、荒誕又瘋狂的念頭,突然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會不會他……
其實就是他。
9
但下一刻,理智就佔據了我的大腦。
周缙,李致。
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
他如清風明月,剛正不阿。
他是紈绔子弟,出入風月。
我想我或許是瘋了,才會起了這樣的念頭。
馬車緩緩行駛,周缙在一旁眉眼彎彎地衝我笑:
「郡主想吃點什麼,路途有些遠,我備了些點心。」
他邊拿點心,邊自顧自道:「你看,這裡有綠豆糕、酸乳酪……還有桃花酥。」
他望向我:「郡主看看,喜歡哪個?」
我草草地看了一眼:「桃花酥吧。」
我拿起一塊,卻並沒有吃,端詳著問他:「所以世子,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去騎馬。」周缙衝我挑了挑眉毛,「這樣好的天氣,不去騎馬,豈不是可惜了?」
我感到可笑:「騎馬?你同我說的大事,就是騎馬?」
他懶洋洋地朝後面一靠,微微半閉著眼睛:「騎馬放風,人間美事,自然是大事。」
我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或許我在就應該時刻記著,他是個浪蕩子,他是個紈绔。
他嘴裡的大事,自然就是這樣荒誕的東西。
「停車。」
我說著就要起身下馬車,周缙這才慌了神,忙不迭把我按住:「好啦好啦,別說走就走嘛。」
他哄勸我:「我們去賽馬,隻要你贏了我,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並不想理會他:「我現在並不想賽馬,並且關於你的秘密,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馬車停住,我起身掀開簾子,正要往外探頭,可周缙卻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問道:「那如果這秘密,是關於廢太子的呢?」
我的身子登時愣在原地,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你心裡有他,大可不必對我隱藏。」
他松了手,懶洋洋地往後靠了靠。
「你拜託我去刑部拿密信,其實也並非為了取消婚事嫁給我。你隻是想幫廢太子洗脫冤屈,還他清白。郡主,我沒有說錯吧?」
我被戳中了心事,一時有些啞口無言,但仍下意識地想要辯解幾分。
可還沒等我說話,周缙卻先開了口:
「我有一個關於李致秘密,這個世界上,隻有我知道。」
「如果郡主賽馬贏了我,我便告訴你,怎麼樣?」
望著周缙似笑非笑的眼,我這才發覺,原來我同周缙從始至終,都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我需要他拿到密信。
他需要我證明那密信的真假。
所謂的情意義重,所謂的非娶不可,不過是給我和他的相遇,我們之間的利用,披上了一層看起來美麗的外袍。
既是盟友,那我也無須和他避諱李致的過往。
「好啊。」
我自知關於李致的事情,我無法拒絕。
「那我便同世子,賽一次馬。」
10
廣闊的草原,一望無際。
我同周缙並辔而行。
熾熱的陽光從遙遠的天際照耀而來,周缙以手擋額,微眯著眼向遠處看去。
「從這裡一直向前,會有一棵老桃樹,旁邊是個湖,周遭栽滿了柳樹。」
周缙指著遠方,轉過頭衝我笑:
「我們誰先到達那棵桃樹下,誰就勝,怎麼樣?」
我點頭,抓著馬鞍的手稍稍緊了緊。
片刻之後,我同周缙一起駕馬前去。
馬蹄聲雜沓地響在草原之上。
溫涼的風撲在我的臉上,青草清新的氣息縈繞在我的鼻間。
我想起我和李致小的時候,就喜歡到這裡來賽馬。
這裡是京郊周圍唯一一片廣闊的草地,適合賽馬,適合散步,適合兩個人一起躺在草坪裡,看滿天閃耀的星子。
我記得那一晚,我和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片草地上。
夏夜的天空格外清晰,月色姣姣,星子滿綴。
微風輕拂,蟬鳴陣陣。
李致突然轉過腦袋,問我:「阿慕,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我看著滿天的星星,他們圓滿得好像是一家人。
我突然想起爹爹出徵多年,回家的那個清晨,他高興地說,要陪我看落日。
我好歡喜啊。
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小裙子,我讓廚房做了我最愛吃的桃花酥。
我搬好了小桌子,擺上桃花酥和桂花糖。
我趴在桌子上看著它們。
它們真好看,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