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臨別之際,可還有什麼要同我說的嗎?」


我看著他戲謔的眸子,斂了斂神情,想了想,略帶認真地說:


 


「倒是還真有一事。」


 


他笑:「願洗耳恭聽。」


 


「世子不是說想娶我嗎?可眼下我卻與柳晏明有著婚約。」


 


我頓住,望向他。


 


他的身子向後靠了靠,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呢?」


 


他仿佛篤定了,我還有下文要說。


 


我道:「我有個辦法,能讓這婚約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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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周缙挑眉,「郡主不妨說說看。」


 


我緩緩道:「廢太子之案,柳晏明乃首功,這皆因他截獲了廢太子造反的私信。」


 


「可據我所知,柳晏明截獲的那封所謂的廢太子的私信,其實是假的。」


 


「隻要坐實了柳晏明的欺君之罪,那這賜婚,也就不算數了。」


 


我話音剛落,便聽見了周缙的笑聲。


 


「郡主莫不是傻了?」他輕嘆,「這種事,是要講證據的。難不成你同陛下說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把陛下,當三歲小孩子了?」


 


「還是說……」他笑著看我,「你為了廢太子的清白,已經開始不管不顧了?」


 


我無意同他爭辯這些,隻笑了笑:


 


「世子隻要能幫我去刑部拿到它,我就有辦法證明。」


 


「就看世子你,願不願意信我這一次了。」


 


周缙望著我,良久沒有答話。


 


我瞧不出他的心思,隻與他四目而視。


 


他的眼神沉靜無光,毫無波瀾:


 


「郡主緣何認為,我能進得了刑部?」


 


我道:「鎮國公曾在刑部任職,我想這點事,應該問題不大吧?」


 


周缙沒有說話。


 


看這意思,似是不願如此。


 


我心下有些失望,但卻並沒有表露:


 


「罷了,世子既然不信我,那就當我從來沒提過這件事。」


 


我說著,起身就要下馬車。


 


可就在我探出馬車的一瞬間,周缙又突然上前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身子一傾,直接就向他懷裡傾倒而去。


 


我有些慌亂地轉過頭,和他那清俊的面容湊得極近。


 


周缙呵笑一聲,隨即伸出手攬住我的腰,將臉湊近了些。


 


我同他四目而視,鼻尖微碰。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望著周缙那雙含著笑的桃花眼,我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一絲熟悉。


 


倒好像是我的一個故人。


 


那股熟悉的感覺,霎時將我緊緊包圍。


 


我竟忘記了掙脫,也忘記了反駁。


 


這一瞬,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去想。


 


我甚至,會有些留戀這種久違的、我以為再也不會有的熟悉感。


 


我想我定是瘋了。


 


他倒好像是沒瞧出我的異樣,隻歪了歪腦袋,問我:「郡主既然提了,我又怎能裝作聽不見呢?」


 


「三日之內,我必將那密信送到你的手上。」


 


我完全不知我在想什麼,隻擠出一個幹笑來:「我……必不負世子所託。」


 


他伸手,理了理我額間散亂的鬢發:


 


「郡主客氣了,我畢生所求,也不過是隻願郡主能夠……」


 


話語突然頓住,他抬眼望我,一字一字道:


 


「得償所願罷了。」


 


他的話說得那麼真摯,說得那麼溫和。


 


可我卻總是隱隱感覺,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語氣,給我一種感覺。


 


一種……我無法摸透他意願的感覺。


 


7


 


次日清晨,我進宮向太後請安。


 


在宮門口,碰見了剛下早朝的柳晏明。


 


他一身紫袍,身量挺直,正與周遭的朝臣論事。


 


他的餘光瞥見我,便同身旁的朝臣略略行了個禮,側身向我走來。


 


我並不想與他說話,便隻抬頭往前走。


 


誰知剛走幾步,他竟在我身前站定,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笑了笑:「怎麼,生氣了?」


 


我的語氣淡淡的:「柳大人有事情嗎?」


 


「昨日之事,我有錯在先,我向你道歉。」他哄勸道,「阿慕,隻要你從此忘了李致,我們自可以好好地過日子。」


 


「不是嗎?」


 


無人回應,一陣沉寂。


 


良久,我看向他:「柳晏明,李致這個名字,你提都不配提。」


 


柳晏明眼底的笑意驀然消失,隨之染上冷冽的寒氣。


 


他忍不住冷笑出了聲:「他是叛臣,是罪人,這輩子在史書上就是汙名一道。此去萬年,都要經受世人唾罵。我提他,都髒了我的嘴。」


 


「叛臣?罪人?」我緊壓心中的怒火,SS地盯著他,「柳晏明,你最是清楚,這四個字究竟為何而來。這一切,難道不都是你的傑作嗎?」


 


「我的傑作?」他挑了挑眉,「郡主怎麼還誣陷人呢?」


 


「柳晏明。」我咬牙看向他,「天道仍在,我們走著瞧。」


 


我說著就要抬腳離開,可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竟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冷笑一聲,移開目光不去看我:「沈慕,你要同我走著瞧?」


 


「怎麼走著瞧?」


 


他靠近我的耳際,壓低聲音說:「你以為讓周缙託人去刑部把那封密信拿出來,你就能向陛下證明它是假的了?」


 


「就能幫李致洗脫冤屈了?」


 


我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看向他。


 


「密信的真假,你以為真的有人在乎?」


 


他得意地笑著:「沈慕,別傻了。你當真覺得陛下要除李致,是因為他造了反?」


 


「陛下說他有罪,他就是有罪。陛下覺得那封密信是真的,它就是一字未寫,那也是真的。」


 


他輕嘆:「有時候啊,你所說的天道公正,就是這樣的可笑。君要臣S,臣不得不S。可惜了,李致若能早一日參透這點,他也不會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天空之上,陰雲慢慢襲來,遮擋住了即將破雲而出的日光。


 


我喉間翻湧來一陣陣的惡心,立即掙脫了他的手腕。


 


我冷冷道:「於陛下而言,他是人子,也是臣下。我不信在證據之下,陛下會這樣做。」


 


我再沒有說一句話,隻向宮中走去。


 


一路上,我不知我都在想些什麼。


 


柳晏明為何會知道消息?


 


難道是周缙不小心泄了密?


 


那柳晏明會不會暗中做了手腳?


 


我不知道。


 


我現在心裡亂得很。


 


我現在隻想快點見到一個人。


 


周缙。


 


8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還沒等我找周缙,他倒是先來找上了我。


 


我向太後請完安,在殿內稍稍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退。


 


走到宮門口時,我遠遠望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一身竹青色衣袍,長身玉立,衣袂翻飛。


 


我愣在原地。


 


記憶於此刻出現了恍惚。


 


剎那間,我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個雨夜。


 


夏雨瀟瀟。


 


那個喜歡穿著竹青色袍子的少年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宮門外等我。


 


隻留給我一個清瘦的背影。


 


待聽見我走來的腳步聲時,他稍稍回頭,隔著萬千雨絲,衝我揚眉一笑:


 


「阿慕,你可算來了。」


 


「我給你買的桃花酥,差點被雨淋壞了。」


 


……


 


他的面容,他的聲音,甚至多年前的那場大雨,都似乎在此刻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下意識地想去喚他,喚那個我多日未見的故人。


 


直到下一刻,他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不是他。


 


周缙的面上沒有笑,手裡沒有桃花酥。


 


那場雨,也在此刻忽然停下,將我從回憶中拉出。


 


「郡主,你可叫我好等。」


 


他衝我笑了笑,走上前迎我。


 


我從怔忡中緩過神兒來,方才想起適才的事,也忙快步走上前:


 


「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世子。」


 


「有事找我?」


 


他聽了我的話,倒是雲淡風輕:「不管什麼事,都不重要。我如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郡主陪我去做。」


 


我真的想不到,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我打斷他:「世子,你且先聽我說……」


 


可還未等我說完,他卻打斷了我:「噓……」


 


他把手指放在唇邊,笑道:「不就是柳晏明那檔子事情嘛,我早就知道了。」


 


我皺眉:「你……早就知曉了?」


 


他點頭:「你且放心,他知道與否,同我們的計劃沒有半點關系。」


 


我心下還是存著些疑慮:「當真?」


 


「自然如此。」


 


周缙笑道:「我說郡主啊,你就不要再想這煩心事啦。我都說了,今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揚了揚眉,看著我:「馬車我都備好了,走吧郡主。」


 


「可別耽擱了時辰。」


 


他笑著。


 


早春的風吹過他鬢發,如金的陽光籠在他的臉上。


 


燦爛奪目,如玉如珠。


 


像極了昔日裡的那個少年。


 


我愣了。


 


一個可怕、荒誕又瘋狂的念頭,突然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會不會他……


 


其實就是他。


 


9


 


但下一刻,理智就佔據了我的大腦。


 


周缙,李致。


 


截然不同的兩個靈魂。


 


他如清風明月,剛正不阿。


 


他是紈绔子弟,出入風月。


 


我想我或許是瘋了,才會起了這樣的念頭。


 


馬車緩緩行駛,周缙在一旁眉眼彎彎地衝我笑:


 


「郡主想吃點什麼,路途有些遠,我備了些點心。」


 


他邊拿點心,邊自顧自道:「你看,這裡有綠豆糕、酸乳酪……還有桃花酥。」


 


他望向我:「郡主看看,喜歡哪個?」


 


我草草地看了一眼:「桃花酥吧。」


 


我拿起一塊,卻並沒有吃,端詳著問他:「所以世子,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去騎馬。」周缙衝我挑了挑眉毛,「這樣好的天氣,不去騎馬,豈不是可惜了?」


 


我感到可笑:「騎馬?你同我說的大事,就是騎馬?」


 


他懶洋洋地朝後面一靠,微微半閉著眼睛:「騎馬放風,人間美事,自然是大事。」


 


我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或許我在就應該時刻記著,他是個浪蕩子,他是個紈绔。


 


他嘴裡的大事,自然就是這樣荒誕的東西。


 


「停車。」


 


我說著就要起身下馬車,周缙這才慌了神,忙不迭把我按住:「好啦好啦,別說走就走嘛。」


 


他哄勸我:「我們去賽馬,隻要你贏了我,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並不想理會他:「我現在並不想賽馬,並且關於你的秘密,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馬車停住,我起身掀開簾子,正要往外探頭,可周缙卻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問道:「那如果這秘密,是關於廢太子的呢?」


 


我的身子登時愣在原地,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你心裡有他,大可不必對我隱藏。」


 


他松了手,懶洋洋地往後靠了靠。


 


「你拜託我去刑部拿密信,其實也並非為了取消婚事嫁給我。你隻是想幫廢太子洗脫冤屈,還他清白。郡主,我沒有說錯吧?」


 


我被戳中了心事,一時有些啞口無言,但仍下意識地想要辯解幾分。


 


可還沒等我說話,周缙卻先開了口:


 


「我有一個關於李致秘密,這個世界上,隻有我知道。」


 


「如果郡主賽馬贏了我,我便告訴你,怎麼樣?」


 


望著周缙似笑非笑的眼,我這才發覺,原來我同周缙從始至終,都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我需要他拿到密信。


 


他需要我證明那密信的真假。


 


所謂的情意義重,所謂的非娶不可,不過是給我和他的相遇,我們之間的利用,披上了一層看起來美麗的外袍。


 


既是盟友,那我也無須和他避諱李致的過往。


 


「好啊。」


 


我自知關於李致的事情,我無法拒絕。


 


「那我便同世子,賽一次馬。」


 


10


 


廣闊的草原,一望無際。


 


我同周缙並辔而行。


 


熾熱的陽光從遙遠的天際照耀而來,周缙以手擋額,微眯著眼向遠處看去。


 


「從這裡一直向前,會有一棵老桃樹,旁邊是個湖,周遭栽滿了柳樹。」


 


周缙指著遠方,轉過頭衝我笑:


 


「我們誰先到達那棵桃樹下,誰就勝,怎麼樣?」


 


我點頭,抓著馬鞍的手稍稍緊了緊。


 


片刻之後,我同周缙一起駕馬前去。


 


馬蹄聲雜沓地響在草原之上。


 


溫涼的風撲在我的臉上,青草清新的氣息縈繞在我的鼻間。


 


我想起我和李致小的時候,就喜歡到這裡來賽馬。


 


這裡是京郊周圍唯一一片廣闊的草地,適合賽馬,適合散步,適合兩個人一起躺在草坪裡,看滿天閃耀的星子。


 


我記得那一晚,我和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片草地上。


 


夏夜的天空格外清晰,月色姣姣,星子滿綴。


 


微風輕拂,蟬鳴陣陣。


 


李致突然轉過腦袋,問我:「阿慕,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我看著滿天的星星,他們圓滿得好像是一家人。


 


我突然想起爹爹出徵多年,回家的那個清晨,他高興地說,要陪我看落日。


 


我好歡喜啊。


 


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小裙子,我讓廚房做了我最愛吃的桃花酥。


 


我搬好了小桌子,擺上桃花酥和桂花糖。


 


我趴在桌子上看著它們。


 


它們真好看,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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