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雨晴吃了我面館裡的面,回家就腹痛不止,最後請了郎中才堪堪保住一條命,說是中毒所致。


人沒S,隻是昏迷不醒。


 


我突然就卸了力,周彥海說讓我等著,原是在這裡等著。


 


拿莫雨晴的命來陷害我。


 


「她昨日根本沒有來過面館,如何就是吃了我的面中毒?」


 


「你這毒婦,讓兒子來說。」


 


兒子站在一旁,神色幾變,最終還是開口。


 


「娘,您就別狡辯了,昨兒晚上收攤時,晴姨來過面館,原是我陪她過來,專程找你和談的,你卻說想和談,先吃完這碗面。晴姨吃完回家就身體不適,不是你下的毒還能是誰?」


 


看著眼前說得頭頭是道的兒子,我失去了所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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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拼盡全力帶大的孩子,小時候他哭鬧,他爹不管他,是我一邊背著他一邊在面館裡討生活。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娘親。


 


他說等他長大了,就來幫我的忙,不做像他爹那樣的人。


 


如今站在公堂上,他同他爹一起來陷害我。


 


堂上的縣令驚堂木一拍。


 


「陳氏,這可是你的相公你的兒子,他們還會向著一個外人說話不成?你是如何犯下此案,給我一一從實招來!」


 


是啊,這是我的相公,我的兒子。


 


天大的笑話。


 


我跪在地上,突然放聲笑了起來。


 


四十年啊,我都活到牛肚子裡去了!


 


夫離心,子不孝。


 


四十年,一場夢,想到昨天晚上不斷回蕩在腦海裡的聲音。


 


我就不該忍,我就該硬氣的。


 


這不是旁人的聲音,就是我陳夢娘的聲音!


 


一聲驚堂木,醍醐灌頂,拍醒了我的四十年。


 


我收住了自己的笑,最後問了兒子一句。


 


「你確定,是你陪著莫雨晴一起來的嗎?」


 


我給他最後一個機會,若還願意說出真相,那他就還是我的兒子。


 


兒子卻是一副無奈的語氣。


 


「娘,你就承認吧,就算將來你進了獄,家裡也有我照看,您很快就會出來的,我隻是,見不得世間有不公之事。」


 


「如此狠毒,便是打S了你這賤婦也不為過。」


 


周彥海在一旁添油加醋,扯著大義對我施壓。


 


至此,徹底心S。


 


我端端正正一拜。


 


「稟大人,民女有人證。」


 


是我面館裡請的長工,一個小男孩,叫常福,為了撫養弟弟妹妹,到我這裡來做工。


 


很能吃苦的孩子,每次都幹倒閉店才走。


 


他其實三年前就來了店裡,可悲的是,周彥海跟兒子長久地不來面館,所以根本不知道我請了這麼個人,一場告發,荒謬又可笑。


 


常福被請到縣衙時,周彥海跟兒子才真正慌了起來,卻仍舊強撐著氣勢。


 


「大人,焉知她不是為了脫罪專門花錢請的人。」


 


常福雖小,卻油滑得緊。


 


「回稟縣太爺,小的三年前就在店裡做工了,來面館吃過面的人都認識我,不信您現在就可差人上街去問。陳嬸好心收留我做工,吃不完的面食總讓我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吃,陳嬸是好人,請您明鑑啊!」


 


他從不叫我周嬸,因為我姓陳。


 


「你且說說,昨晚上收攤前,店裡可否來過一男一女,那男子可就在公堂之上?」


 


5


 


「不曾,昨日陳嬸說店子裡面粉不夠了,所以我們早早地閉了店,陳嬸還讓我帶著弟弟妹妹去她家一起吃了飯,我們吃完飯才回家,那時天已經黑透了。」


 


常福剛剛說完,周彥海欲再狡辯,兒子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失去了先前憐憫的姿態。


 


「娘,我錯了娘,都是爹叫我這麼說的。他說,隻要您進了大獄,從此以後我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啊娘。」


 


真相大白,我一袖子拂開兒子扒著我的手。


 


「大人,誣告該如何處置?」


 


「當實行誣告反坐。」


 


告我S人,所以他們的罪名也當以S人來定。


 


周彥海也面色一白。


 


「大人,我與夢娘是夫妻,此事算得家事,就不勞煩大人了。」


 


他扯起我就往外走,卻被衙役攔住。


 


縣令一聲冷哼。


 


「周彥海,你當縣衙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人,給我綁了他。」


 


周彥海徹底慌了神,眼淚鼻涕糊成一團。


 


「夢娘,幫幫我夢娘,我隻是一時走了岔路,我還是愛你的啊,夢娘。你要眼睜睜看著我進監獄嗎?隻要你一句話,我就能脫罪的。」


 


「周彥海,你知道嗎?常福已經來面館三年了。這三年,你但凡對我上一點心,就不會造成今日這個局面。」


 


我揮開他的手,往後,也不需要他來照看了。


 


「對了,休書我已經用米糊粘好,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那張休書,我粘了三個月。


 


每一天,都是反復地折磨。


 


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我太狠心,是不是我不夠識大體。


 


去他的!


 


都去他的!


 


我不幹了!


 


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我隻覺得呼吸都暢快了幾分。


 


周彥海跟兒子垂坐在地,如喪考妣。


 


出縣衙的路上,是常福扶著我。


 


日頭正盛,連日的陰雨止住,露出了幾分好光景。


 


回到家,莫雨晴一臉虛弱地站在門口。


 


「周郎呢,你把他弄哪兒去了?」


 


倒問起我來了,真是好笑。


 


「你與其問我,不如去縣衙看看,此時去,說不定還能完完整整地見上一面。」


 


「陳夢娘你這個賤人!當初要不是你帶著那麼多嫁妝,周郎如何會拋棄我?如今眼見著我們好了,你就要來拆散我們,你好狠的心。不過是花你幾兩銀子,你好意思計較?」


 


我被莫雨晴氣笑了,她頭上的珠花,都是拿我的錢買的。


 


我走過去一把扯下她頭上的珠花。


 


「確實不值幾個銀子,你自己掙錢買吧,我的東西,我就拿回來了。」


 


我將珠花扔給了常福。


 


「拿去,你妹妹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少不得添些首飾。」


 


常福連連作揖。


 


「謝謝嬸子,小妹看到了肯定會開心的。」


 


莫雨晴氣得搖搖欲墜,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撂下狠話說之後會給我點顏色瞧瞧。


 


她走得焦急又狼狽,像一條喪家之犬。


 


看啊,隻要我硬氣起來,他們能拿我怎麼樣呢?


 


我如何就在前面四十年受了那麼多的氣呢?


 


6


 


我在面館忙前忙後時,兒媳帶著小孫子上門了。


 


「快,叫奶奶。」


 


小孫子撲過來抱住我的腿,憨憨地叫了聲奶奶。


 


我抱起小家伙逗弄,沒有理會站在一邊的兒媳。


 


「娘,我跟孩子如今快要過不出日子了。」


 


言下之意是叫我給點錢。


 


兩人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補丁都快要補不過來。


 


從前跟著我,何時過過苦日子?


 


我不置可否,隻是問她。


 


「你如今還跟莫雨晴住在一起嗎?」


 


她面色通紅,急得要哭。


 


「娘,相公要求我這樣做,我沒有辦法啊娘,我除了聽他的話,我還能做什麼,求娘收留我們母子吧。隻要能給口飯吃,我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在莫雨晴那裡很不好受,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老虔婆愛拿喬,將她狠狠磋磨了一段時間。


 


可周彥海不準她走,要她必須留下伺候莫雨晴,說這以後就是她的婆婆。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許多年,我有些不忍心。


 


「行吧,你可否願意跟我學手藝。」


 


這間面館,這做面的手藝,到底還是要傳承下去。


 


周彥海跟兒子不是個東西,兒媳卻未做過什麼錯事,每次見面都對我很恭敬。


 


兒媳忙不迭地跪下磕頭。


 


「娘!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您!」


 


從這天起,她在我這裡有了姓名,叫許如翠。


 


有時揉面揉得筋疲力盡時,我會問她會不會覺得日子太累。


 


她卻呵呵一笑,說這種靠自己吃飯的日子,是她過得最好的日子。


 


從前找兒子要錢,總是小心翼翼,如今不用手心朝上,才算真正覺得自己是個人。


 


我覺得有些唏噓,從前我也是靠自己掙錢,卻還是被世俗規訓。


 


如今真正跳出來,才發現從前信奉的都是狗屁。


 


我陳夢娘有錢有手藝,離了誰不能活?


 


周彥海跟兒子到底沒有定重罪,隻是打了二十板子關了幾個月就放了出來。


 


兩個流浪漢模樣的人走到面館時,我差點以為是哪裡逃荒來的難民。


 


「娘,兒子知錯了,兒子真的知道錯了。翠翠,你幫我同娘說說,我還是娘的好兒子。」


 


他吃夠了苦,也認清了人心。


 


兩個人狼狽地回到莫雨晴那裡時,莫雨晴滿臉的不虞,說他們不在的這幾個月,沒人伺候她也沒錢花。


 


周彥海二人被關那麼久,她竟是一次都沒有去探望過這二人。


 


周彥海以為迎接自己的是心上人的噓寒問暖,卻不想是冰冷的埋怨。


 


他心裡的期待碎了一地,兜兜轉轉還是覺得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人才是真心。


 


我讓常福去接待二人,自己回了灶臺前繼續煮面。


 


小翠也聽我的,沒有給兒子一個眼神。


 


兒子面對她直接就上手要打人。


 


「老子不過是進去了幾個月,你膽子就這麼大了?」


 


7


 


常福在一邊攔著,挨了好幾拳。


 


我卻是生氣了。


 


我沒想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小翠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將小翠護在身後,我冷冷地面對二人。


 


「要吃面就給錢,不吃面就滾,要是再想鬧事,別怪我報官。」


 


二人聽了俱是身體一顫,牢裡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


 


被打板子的痛仿佛又上了身,二人隻能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帶著小孫子回家時,我囑咐小翠注意安全,二人已經出來,說不定就會找我們的麻煩。


 


不等我們進門,周彥海就跟兒子一起竄了出來,跪在面前痛哭流涕,不停地扇自己巴掌。


 


「夢娘,我是畜生,都是我的錯,沒了你我才知道日子有多難。」


 


「是嗎?我也才知道,沒了你,日子過得有多簡單。」


 


沒有做不完的家務受不完的委屈,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我繞開他準備進門,卻被絆住了腳。


 


「夢娘,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我保證會跟莫雨晴斷了來往。」


 


「可是我再也不想洗你們睡完的床單了,惡心。」


 


兒子見從我這裡打不開口子,轉身就抱住了小翠,拉著她說盡了膩人的話,不斷地保證以後會對她好。


 


小翠哭得泣不成聲,仿佛多年的委屈在這一次得到了宣泄。


 


我知道,她完了。


 


果然,她哭完,抽噎著跟我說。


 


「娘,我,我想跟他走。孩子還小,不能沒有爹,我相信他會改的。」


 


我嘆了口氣,沒有說話,隻是朝她揮了揮手。


 


「去吧,若是過得艱難,也可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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