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即刻趕來的。
他雙眼發紅,甚至含著激動的淚水,高高舉起這張孕檢單。
「我們有孩子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有孩子了!」
我用力推他,但是剛做完手術,實在沒多少力氣。
隻能任由他抱著我,像狗似的轉了一圈。
「裴白琅,放開!」
裴白琅不管不顧,哼著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們有孩子了!狼族基因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哈哈哈。」
我忍無可忍,扇了他一巴掌,將他扇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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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愣看我。
我厲聲讓他放我下來,捂著肚子,緩步躲得越遠越好。
我皺眉,我不該讓他進來的。
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他站在門口,大聲說出孕檢單的事情。
我要臉,我不想讓鄰居都知道我是裴白琅的前妻。
今天,簡直糟透了。
「你不開心嗎?你怎麼可能不開心!」裴白琅說。
他恍然大悟,「我懂了,難怪你耍性子耍這麼久!原來你早就知道你有寶寶了。知道即便和我離婚,最終還是會復合,對不對。」
他含笑說:「耍吧,我開心。你再扇幾巴掌,我也心甘情願。」
我隻覺得無比惡心,忍不住想照他臉上啐一口,但怕他真爽了,隻能生生忍住。
「復合?我們不會復合的。」
裴白琅皺眉。
我低聲說:「滾!」
裴白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毫不猶豫地跪在我的面前,「可以復合了嗎?」
他歪頭看我。
模樣竟然一如當年和我告白時,意氣風發,滿懷真摯。
我感覺那股惡寒湧上心頭,滲入骨髓,往日所有的甜蜜回憶全都變成了惡鬼索命。
我捏緊手,這一瞬間,除了髒話,我的腦內一片空白。
我怎會沒想到呢?
他裴白琅是草根出身,在商界摸爬滾打的人精,前腳說老S不相往來,後腳就下跪這種無恥的事,他做起來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他就是個單純的野獸,隻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什麼髒招爛活都能使出來。
這是我頭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裴白琅,他早就爛透了。
裴白琅見我不吭聲,便將額頭深深抵在地上,颧骨緊貼著地面,偏又微側著頭,極力抬眼望我。
「這樣呢?可以了嗎?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吧,老婆。」
我張了張嘴,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話。
裴白琅一開始沒聽清,他嘴角掛笑,「你說什麼?寶貝。」
但下一秒,他笑不出來了。
我冷著臉望他,「我說,孩子已經打了。」
我也笑著,輕聲摧毀他傲慢的美夢。
「那個胚胎早就被捏碎了!夾爛了!徹底消失了!」
7
裴白琅的神色僵住了。
他表情空白,甚至幾秒鍾沒有反應過來。
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我學著他歪頭的樣子,「怎麼樣?裴白琅,你現在開不開心啊?」
裴白琅像是腹部被惡狠狠扎入一根燒得滾燙的鐵棍,反復翻攪一樣。
他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依舊跪在地上,忘了要起來。
他站都站不起來,直接跪行幾步,箍住我的手腕,「曾歲晚!你騙人的,對不對?你故意氣我!你報復我出軌,故意氣我的對不對?!」
「今天剛做的手術,單子都在包裡,你要不信,自己去看。」我淡淡地說。
他SS盯著我的神情,拼命地,迫切地想要找出一丁點的閃爍動搖。
但沒有。
一滴眼淚從他發紅的眼角流了出來。
他瘋了一樣拽來我的包,雙手顫抖著胡亂翻找,在找到那張流產手術預約單後,他接近窒息。
他喉嚨發出「嗬嗬」的粗喘聲,瀕臨崩潰。
淚水,一滴,一滴接二連三地落在單子上。
他咬緊牙說:「那是我們盼了七年的孩子,你怎麼能——曾歲晚,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忍無可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拽著仰起頭。
「我怎麼對你?嗯?你落魄的時候,我救助了你。你創業低谷的時候,我拿我的工資養活你。婚後,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做你的太太。你還要我怎麼對你!」
我用力推開他,他踉跄倒地。
「裴白琅,那是你盼了七年的孩子,不是我們!你將你的事業,自尊,面子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卻要我下賤,忍了這頂綠帽子,我沒面子嗎?我沒有心嗎?」我冷漠地說:「你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裴白琅嘶吼:「你不懂!」
我說:「我為什麼不懂?」
我輕聲說:「我和你在一起後,我沒有被人說三年闲話,說我下賤給獸人花錢嗎?我當你太太後,我沒有被人背後嘲諷,是不如獸人的劣等基因嗎?獸人和純種人類之間的不平等,歧視,在我身上足足盤旋了十年!我為什麼從來沒有離婚的想法?」
我怒斥:「裴白琅,我不是和你在一起之後,才成為純人類的!你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與你結合誕生獸人基因的概率極低。你以為你有多麼偉大嗎?你不過是用所謂的委屈來粉飾你不安於室的心。」
裴白琅愣住了。
我泄出最後一口氣,低聲道:「我不傻。裴白琅,我看出來了,你隻不過是膩了,想和別人上上床罷了。」
「你——」
「夠了。」我打斷他。
「我們之間,還需要再這樣攀扯下去嗎?」我冰冷地問他。
裴白琅胸膛起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撐著膝蓋,艱難站了起來。
最終說:「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那個S去的孩子,會重新回到我們身邊的。」
我冷笑。
他真的,徹底瘋了。
裴白琅帶著偏執,絕望,竭盡全力伸手拉住我。
「和我回去吧,我們復合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低垂下頭,「我不要蘇棠了,也不要別的女人了,我求求你,和我復合吧。」
「松手,滾出去。」
他不依不饒,反而又要用雙手箍住我的手腕。
我眉頭一跳,恍然想起了那個他酗酒發瘋的夜晚。
那個他癲狂著,由愧疚激發出最甜膩的愛意,惡狠狠摁住我的手腕,像野獸般索取的晚上。
我下意識用力一刺。
裴白琅吃痛,終於松開手,他攤開掌心,看到那處小小的,卻不斷流血的傷口。
他瞪大眼睛,盯著我藏在指間的那枚羽毛項鏈。
那一瞬間,那句斬釘截鐵的誓言似乎在我們二人之間,如同幽谷回聲般響起——
「歲晚,你就算S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年少的裴白琅許下誓言時,到底用了幾分真心呢?
我看著裴白琅失去力氣,「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許久之後,我走了過去,伸出手——
他的鼻息有力而穩定。
他隻是昏迷了過去而已。
我失笑。
原來,裴白琅說的話,從頭到尾,全都是做不得真的甜言蜜語。
8
我叫人將裴白琅接走。
來的人除了司機,還有秘書,蘇棠。
她穿著緊窄的紅裙,抱臂看著司機將裴白琅攙扶起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這副樣子,怎麼可能是不圖錢,不圖勢,隻圖裴白琅這個人呢。
但這是他們的孽債了,我隻想看戲。
「你不如我漂亮了。」她悲憫地說,「也不如我聰明,爭不過我。」
我淡淡地說:「你搶屎吃,別人不跟你搶才叫聰明。」
蘇棠隻冷冷一笑,「我頭一回聽人說堂堂裴總登不上臺面,曾小姐你當了這麼多年家庭主婦,口氣卻很狂啊。」
我點頭,「那現在換你來做被嫌棄的家庭主婦了,你到底在得意什麼呢?」
我望著裴白琅被背走,對蘇棠擺出送客手勢,「你倆絕配,千萬別分開,祝福鎖S。」
蘇棠面色不善地離開。
她還不知道,屬於她的悲劇在等著她。
9
我搬了家,到了一個裴白琅找不到的地方。
我重新回到考研班。
羅子陶自告奮勇,幫我補習缺漏的功課。
他是個很不錯的學習伙伴, 日後若有緣,沒準能成為交心朋友。
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得埋頭學習。
沉迷數學的日子中,我偶然聽到幾嘴關於蘇棠和裴白琅的消息。
裴白琅醒後,他身子骨差了許多, 他很難再有孩子了。
我想到此,耳邊恍惚響起兒子的尖叫:「媽媽,你的基因最劣等了!我討厭你做我媽媽!」
「(而」他最終沒有選擇追查。
離婚時分走的一半財產和這場大病,讓裴白琅元氣大傷。
有人說,他如今失魂落魄,總喃喃自語,「沒了,什麼都沒了。」
蘇棠嫁給他後, 負面醜聞更是甚囂塵上,讓公司再起不能, 別說上市, 就連維持現狀,都幾乎不可能。
裴永安不受寵,又沒有我的照顧,他就像是從溫室中陡然暴露在狂風暴雨裡的小花,被這場巨變激得無比脆弱。
天天都哭著嚷著找媽媽,但他再也沒有媽媽了。
而我順利考上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選擇了社會學專業。
可能人人平等的社會離得很遠。
但我想,這座大山,總要有人一點點搬走, 那個人可以是我, 也可以是千千萬萬被歧視的弱勢群體。
我相信美好。
哪怕, 我也曾被痛苦地傷害過。
但,我依舊相信美好。
羅子陶考上了鄰校, 我們聚餐時,他喝得有些多,衝他的同學們紅著臉嚷:「這是我的姐!這是和我一同熬過考研的姐。」
我無奈地看著他,他眼睛亮晶晶的, 藏不住事, 他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決定再忍忍。
而我也需要時間從往日的陰影中走出來。
開學前一天,我再次見到了那個兔族律師。
他如今多了許多穩重, 已經不是實習律師了。
他看著我:「好久不見, 裴總派我來找你。」
他低了低頭,有些羞澀地撓頭。
「但你放心, 我不會再告訴他你的行蹤了。」
「我馬上要離職, 去真正的律師事務所工作了。離開前, 我想做點好事。還有,對你說句抱歉, 之前被逼無奈, 做了一些冒犯你的事情。」
他衝我伸出手, 認真說:「曾小姐,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法律咨詢, 給你友情價,打六折。」
我忍不住笑了,握了握他的手。
「好久不見。」
我相信美好。
我相信未來的每一天都會越來越好。
而我的噩夢和痛苦終將徹底被忘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