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日,包子賣完得早,我有時間和他闲聊。


 


我好奇地問:「趙明,每次給你的饅頭你都在店裡吃,是帶回家吃嗎?」


 


趙明一愣,擠出笑:「我一個流亡來的難民,哪有什麼家可回?」


 


我訝然:「那你是去哪了呢?」


 


他微笑:「夏老板如果有興趣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看看。」


 


6


 


第二日,趙明又早早地來幫忙。


 


我在包包子,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評價:「夏老板,你包的包子真好看,比城中的月季花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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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誇得臉一紅。


 


心裡開心,嘴上還要故作謙虛:「哪裡哪裡。」


 


趙明眉毛輕皺,指指籠屜上的包子:「這裡你捏的褶皺很好看,包子的形狀圓滾滾的,也很好看。」


 


我啞然,笑出聲,多謝他的誇獎。


 


娘親在時,包子就包得漂亮。


 


我耳濡目染之下,也調得一手好餡料,包子包得像朵花。


 


這一直是我的驕傲。


 


娘親還在時,我就曾炫耀給李延知看。


 


他卻不屑道:「你一個姑娘,隻會做些這種粗活有什麼好驕傲的?」


 


他目光向了書桌上放著的荷包。


 


那是我在他生辰時送給他的,可他從沒有用過。


 


他輕諷:「若比起繡工,你大概是這世間姑娘裡最差的,你是沒見過若蘭的繡工,如果是若蘭來繡……」


 


「如果是若蘭姑娘來繡,那肯定是巧奪天工,你日日都要戴在身上出門炫耀的吧!」


 


我賭氣般打斷他。


 


李延知一愣,有些疑惑地看著我發瘋。


 


我委屈地朝著他大喊:「若蘭的繡工巧奪天工,若蘭的古箏餘音繞梁,若蘭的畫藝栩栩如生,你已經在我耳邊念過無數次了!」


 


「若蘭這麼好,你家落難時你怎麼不去若蘭家,反而來到我家啊?!」


 


李延知神色盛怒,胸口起起伏伏。


 


他怒斥一聲:「你……你簡直是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說完,他拂袖走出屋子。


 


我在房間裡嗚嗚哭了半天。


 


最後自己安慰自己。


 


沒關系的,反正陪在李延知身邊的人是我,不是周若蘭。


 


我自責,就算自己再生氣,也不該提起他家破人亡的傷心事。


 


我懊惱地敲敲自己:「桃子,你怎麼回事啊?」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在李延知面前提過自己包包子的技藝。


 


調出新口味的包子餡後,我也沒有再給李延知先嘗。


 


可現在,趙明對著我的包子誇了又誇。


 


他由衷感嘆:「夏老板,聽說賣豆腐的有豆腐西施,那你豈不是包子西施?」


 


我被逗笑,糾正他:「豆腐西施是人們誇賣豆腐的老板娘漂亮,又不是誇豆腐漂亮。」


 


「我這漂亮的是包子,不是老板,這個稱號我可擔不起。」


 


趙明搖搖頭,一臉認真:「夏老板,可是你也很漂亮啊。」


 


我嘴巴微張,呆住,支支吾吾道:「那是你沒見過其他真正漂亮的姑娘,如果……如果你見過,就會覺得我隻是個鄉村野丫頭了。」


 


畢竟以前,我穿著新衣服給李延知看時,他會不屑地從書裡抬頭,上下打量我一眼,搖頭:「夏桃,你見識少,沒見過真正漂亮的姑娘和衣服,真正漂亮的姑娘……」


 


我懶得再聽,打斷他跑出去。


 


自己在心裡暗罵他是個不懂得欣賞的人。


 


可有時,我也會自我懷疑。


 


李延知以前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公子。


 


而我隻是個鄉野丫頭。


 


他見識的世面更大。


 


他說不好看……可能就是不好看吧。


 


可趙明聽了我的話,也再次搖頭:「我見過很多姑娘,都沒夏老板漂亮。」


 


「漂亮可不隻是妝容和衣裙好看,那樣淺薄的評判,配不上夏老板。」


 


「夏老板的勤勞、堅韌、善良、樂觀,這些都是漂亮,值得被最好的詩詞誇贊。」


 


一向寡言的趙明,此時卻滔滔不絕說了很多。


 


我幹涸許久的心,忽然如春水漾開,隱隱流動起來。


 


我有些羞澀地笑看他:「你說這麼多,該不會是為了讓我今天多給你幾個饅頭吧。」


 


趙明一愣,大笑出聲。


 


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輕松、爽朗。


 


整個人也仿佛褪去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滿身的灰蒙蒙。


 


那些曾經籠罩在他身上的陰翳,如霧般漸漸散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響起:「都這麼熟了,以後就不要喊我『夏老板』了,喊我『桃子』就好。」


 


7


 


從包子鋪收拾好,我帶上一兜饅頭和包子,跟著趙明出門。


 


他說要帶我去看看他每日的去處。


 


我們一路走出去很遠,直到在一處破落的小院停下。


 


趙明推門帶我進去。


 


裡邊,一個白發蒼蒼的奶奶正在院子裡,喂一隻小貓吃東西。


 


見我們進來,奶奶目光欣喜:「大明,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說完,看到趙明身後,還跟著一個我,她眼中驚喜更甚,驚呼:「夏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呆住:「奶奶,您認識我?」


 


奶奶上前,握著我的手,眼裡漸漸湿潤:「我老婆子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恩人呀,當時我們難民進城,是你在包子鋪裡給人們發饅頭吃,我們才活下來的啊。」


 


我腦中回想起,半年前,大批難民路過清水鎮,北上求助。


 


我見難民一個個衣衫褴褸,瘦弱不堪,便在包子鋪門口支起小攤發饅頭和窩窩頭。


 


隻不過,為了防止有些不缺糧食的人故意來佔便宜,我特意在裡面加了一些小石子。


 


李延知當時看到,斥責我刻薄心狠。


 


「你若不想幫,大可以不用打著好人的名義幫這些難民,更沒必要在裡面放些石子來侮辱他們。」


 


我當時聽著,隻覺得心中難過。


 


可我已經不生氣,也懶得解釋了。


 


我做生意時故意說些討喜的話,想讓鋪子生意好一些,多賺些回頭客。


 


李延知說我市侩,沒自尊。


 


我免費送吃食給災民,他也說我心狠刁蠻。


 


我數次想過,到底為什麼在李延知眼中,我是一個愚蠢無知、市侩虛偽,又心狠的人。


 


明明他和我一起長大,他是最該知道我為人的人啊。


 


明明,我們一起成長時,我把自己最好吃的、最珍惜的東西,全都捧到他面前分享。


 


明明,我的爹娘為保護他而S,我都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的真相。


 


明明,我賺的錢,很多都用來供他讀書了。


 


可是為什麼,最討厭、看不起我的人,還是他?


 


救贖我的是爹娘臨S前的囑咐。


 


那日,李延知父親的仇家尋覓多年,得知李延知的蹤跡,尋到我家。


 


我爹帶著我們,以搬家為由輾轉。


 


路上卻遇到刺S。


 


爹娘殊S搏鬥,最終保護我們活下來。


 


臨S前,爹娘讓李延知先去一旁,想單獨和我說幾句話。


 


爹爹說:「桃子,我們全家欠延知少爺家的恩情,都已經還完了,這些年委屈你了。」


 


「爹爹看得出來,你喜歡延知少爺。他有良心,你若要他娶你,他顧及這些年養育他的恩情,肯定會答應。可那樣,你婚後怕是有很多委屈要受。」


 


「如果你不想嫁給他了,那你以後,也不必再讓自己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了。」


 


爹娘S後,我帶著骨灰,和李延知一起又回到清水鎮。


 


我做生意,他讀書準備參加科考。


 


那時,我心中已經釋然對他的執念。


 


所以,即使李延知嘲諷我在給難民的伙食裡加了石子,我也不難過了。


 


凡事論跡不論心。


 


隻要我知道我做的能幫到人,就夠了。


 


現在看著眼前的趙奶奶,我知道我做對了。


 


趙奶奶眼裡有淚:「姑娘,要不是你,當時我們很多人都餓S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是造了無數座佛塔,積了無數福報啊。」


 


趙明怕奶奶的激動嚇到我,拉著奶奶坐下,又轉頭進屋,給我拿了把竹椅。


 


我們三人在院中對坐闲聊。


 


小花貓對我好奇,也過來蹭蹭我的褲腳。


 


趙奶奶慈祥地笑看著:「萬物有靈,連小花都知道桃子姑娘是個心善的好人,願意親近呢。」


 


我無奈地笑。


 


從我進門到現在,坐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趙奶奶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句稱贊我的話了。


 


從裡到外,從頭到腳。


 


我能誇的地方全被誇了。


 


以前爹娘在時,也總是這樣誇贊我。


 


可自從爹娘離開後,就再很少有人這樣說過了。


 


我實在臉紅,忍不住轉身想找趙明求救。


 


一回頭,正對上他帶著滿臉溫和笑意看我的目光。


 


對視幾秒,趙明才忽然反應過來。


 


臉迅速泛紅,歪頭錯開。


 


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而陌生的情感,隨即又被自己強壓下去。


 


趙明現在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本來就颀長的身材,更顯挺拔。


 


黝黑健康的膚色,在陽光下閃光。


 


我安慰自己,偶爾慌神,也是正常的。


 


8


 


趙奶奶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回屋了。


 


她跛著腳,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動著。


 


我想去攙扶,卻被趙明攔住。


 


他小聲提醒我:「趙奶奶要強,不愛被人幫。」


 


待趙奶奶完全進去後,趙明帶我離開。


 


這次,我們停在了一處碼頭。


 


碼頭上貨船往來頻繁,不停地有貨物被裝卸。


 


我忽然反應過來:「你平日早晨離開鋪子後,就在這搬貨賺錢?」


 


趙明點頭。


 


我後知後覺:「怪不得我總見你衣服上有各種碎屑。」


 


他笑:「我們是外來戶,能找的活計不多。我身強力壯,適合搬運貨物,錢不多,但也剛好夠養活我和趙奶奶了。」


 


黝黑的面龐沒有氣餒之色,反而滿是對生活的熱情。


 


我忍不住問:「那你以前呢,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成為難民流落到清水鎮?」


 


趙明喉結滾動,似是很難開口。


 


可我靜靜等待著。


 


我想知道。


 


半晌,趙明開口:「桃子,如果我說以前我幹過很多壞事,你會害怕我嗎?」


 


眼前人流湧動。


 


風吹得柳條搖搖晃晃。


 


我輕笑,看著他:「那要看看你幹的是什麼壞事了。」


 


他咽了咽口水,定定道:「山匪,專門在山間路上劫富濟貧。」


 


……


 


我呆住,小聲地問:「S過人嗎?」


 


他眼神瞬間兇猛,寒光閃過。


 


我抬手,快速捂住他的嘴巴。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不聽了。」


 


說完,我轉身就跑。


 


我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趙明無恥。


 


這麼兇險的人,卻日日潛伏在我身邊。


 


我若稍有大意,他是不是就會手起刀落,把我S了?


 


嗚嗚嗚,我越跑越快。


 


好像有人在後面追S我一般。


 


可跑著跑著,忽然撞上一堵肉牆。


 


9


 


我揉著額頭抬頭看,竟然又是趙明!


 


「你幹嘛?!」我生氣。


 


「我不想你誤會。」他苦笑。


 


「桃子,我沒想給自己開脫,把自己做過的事說成沒做過。可我也不想你誤會我是一個窮兇極惡,視人命如草芥的人。」


 


我不服:「那你沒S過人嗎?」


 


他定定搖頭,抬手發誓:「我若S過人,天打雷劈。」


 


我大驚,急忙要他「呸呸呸」。


 


日落餘暉,坐在我家院子裡的石凳上,我第一次知道了趙明的過去。


 


那年,洪水衝走了他家的房屋和家人。


 


八歲的趙明開始了自己的求生之路。


 


吃不飽,穿不暖,坑蒙拐騙,被人打罵的日子,都是常有的。


 


在鏢局做押貨的小廝時,遇上劫匪,他奮力搏S,卻還是連人帶貨一起被劫持上山。


 


他這才知道,此次押貨的東西,是送給京城某官員的賄賂。


 


在寨主的一番遊說下,他和幾個鏢局的兄弟都被說動。


 


他們留下來,做劫富濟貧,暢快人生的山匪。


 


我大驚,瞪大眼睛。


 


趙明點頭:「是真的,我們的大哥別看人長得兇猛,但文韜武略,樣樣厲害。」


 


「我們在寨子裡要學習認字、算數,要學功夫,這些都是大哥夫妻親自教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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