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個粗鄙的鄉野丫頭,竹馬卻是個落難少爺。


 


他日日尖酸冷語,消磨掉我全部的喜歡。


 


後來,他高中,我出嫁。


 


成婚那日,李延知打馬趕來。


 


他怒不可遏地質問我:「你要嫁給他這個無權無勢的屠夫?」


 


1


 


李延知高中那日,我家院子裡擠滿了來道賀的人。


 


李延知一身素雅的青綠色長衫下,是掩不住的高潔與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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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他微笑著抬手作揖,向眾人回禮。


 


可我知道,李延知心中依然不屑與這些質樸的鄰居結交。


 


隻不過,現在的他經歷過重重人生艱難,不再似曾經那般將厭惡、嫌棄寫在臉上。


 


他更會偽裝自己了。


 


恭賀間,鄰居李大叔高聲笑問李延知:「李狀元,你能高中,我們桃子可是頭等功臣,你打算怎麼答謝她呀?」


 


眾人聞言,捂嘴笑成一團。


 


就好像,人人都猜到了答案。


 


李延知家族沒落後七歲到我家。


 


與我相伴十年,我們早就是大家眼中青梅竹馬的一對了。


 


隻等他高中後正式迎娶我做正頭娘子。


 


可我心中分明知道,李延知不會的。


 


果然,隻見他在人們的笑鬧聲中微微晃神,隨即目光看向我。


 


壓在眼底深處的不屑很難被人看出。


 


李延知淡笑:「夏桃姑娘但有吩咐,延知無敢不從。」


 


人群中再次響起「喲呵」的起哄聲,對門楊大娘嗓門很大,問我:「桃子,李狀元都這麼說了,那你想要什麼呀?」


 


我抬眸,回看李延知。


 


他原本還算淡定的眼神,在我的端詳下,漸漸躁動起來。


 


「我想要……」


 


我拉長尾音,歪頭笑著看他。


 


李延知呼吸節奏加快,手指不自覺地攥起。


 


看著我的神色漸漸焦急。


 


大概,他害怕極了我挾恩圖報,要他以身相許。


 


畢竟,早些年我對他的心思太明顯了。


 


但他自小的教養和驕傲,讓他沒辦法收回自己剛才的話。


 


他賭博般決然開口:「夏桃姑娘但說無妨。」


 


我掰開手指頭細數:「一個普通人一年的花費大概二兩銀子,你來我家十年,以後就還我二十兩銀子作為報答吧。銀子還完,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我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楊大娘著急地提醒我:「丫頭,你傻啊,你該當狀元娘子的!」


 


連李延知眼神都瞬間復雜起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問:「當真?」


 


我輕笑,點頭:「自然當真。」


 


2


 


話音一落,忽有兩個衣著華麗的小丫頭穿門而入。


 


她們把一個小木箱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挺直著背,對著我頤指氣使道:「這是五十兩銀子,是我家小姐替李公子答謝你的。」


 


說完,他們笑著看向李延知,回話:「李公子,我家小姐就在門外等您,可以走了嗎?」


 


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小聲地議論紛紛:「她們說的小姐是誰啊?李狀元這麼快就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李延知眉頭習慣性皺起,看著我,似乎有很多想說的話。


 


可半晌,也不過開口囑託了一句:「夏桃姑娘,你性子急,易與人起衝突,以後還是收斂著些罷。」


 


說罷,李延知點頭與兩個小丫頭示意,一同提步離去。


 


「慢著。」我喊住他們。


 


李延知腳步一滯,回頭,問:「可是後悔了什麼?」


 


我搖頭,打開石桌上的箱子,從中拿出二十兩。


 


隨後將木箱合上,遞還給他們。


 


「我說二十兩就是二十兩,多餘的,夏桃不需要。」


 


兩個小丫頭還要再開口,卻被李延知抬手攔住。


 


「既如此,」他神色冰冷,「就此別過。」


 


3


 


李延知離開後,人群也漸漸散去。


 


楊大娘替我憤憤不平:「瞧著他長得人模人樣的,這才剛中狀元就勾搭了別的姑娘,拋棄你了嗎?」


 


有人扯扯楊大娘的袖子,要她低聲些:「看那兩個丫頭的穿著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使,這延知啊,估計是攀上高枝了。」


 


人們都有些同情地看著我。


 


楊大娘橫眉怒目:「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不還是個喪良心的?桃子起早貪黑賣包子,賺錢供他讀書,他到頭來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桃子,你別傷心,以後大娘再給你介紹更好的小郎君。」


 


有人輕輕嘆口氣:「咱都是平頭老百姓,哪裡能認得比狀元還好的男人?」


 


我微笑應著,一一把鄰居們送走後,自己才在石凳上坐下。


 


今日來的姑娘我能猜到。


 


大概是李延知的小青梅,尚書府的獨女周若蘭,那個被他掛在嘴邊的姑娘。


 


夏夜的風徐徐吹過,送來院牆下月季的清香。


 


我摘了幾片薄荷葉子,滴上兩滴蜂蜜,給自己衝了杯茶。


 


喝完趴在石桌上,恍恍惚惚間,仿佛又看到了爹爹。


 


我爹年輕的時候,曾在京城李府做管家。


 


後來不知出了什麼差錯,爹爹便請辭了,安心和娘親回到南方老家,一起侍奉著老家的幾畝水田。


 


這樣安穩的日子過了兩年。


 


直到有一日,爹爹天不亮就出門了。


 


再回來時,手中牽著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男孩。


 


爹爹神色恭敬地向我們介紹:「這是延知少爺,以後就在我們家生活了。」


 


那時的李延知,粉妝玉琢,眼角還帶著淚痕,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


 


我心中高興,主動上前拉他的手示好。


 


可他卻用力甩開,眼神疏離又戒備地看著我。


 


我微愣,紅著臉跺腳跑開。


 


他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他了!


 


自此,我們雖然在一個屋檐下,但一連十日,都沒有一句交談。


 


可喜的是,自從李延知來了,我家飯桌上的伙食好了許多。


 


頓頓有肉不說,每天還變著花樣做。


 


我吃得滿口流油,可李延知卻不喜歡。


 


娘親夾到他碗裡的肉,被他無聲剩在碗邊。


 


我看不下去,伸筷子去夾,卻被我爹一筷子打回去。


 


他語氣嚴肅:「桃子,吃你自己的。」


 


我紅了眼。


 


爹娘年紀大了才有了我,自小對我寵愛,從無打罵。


 


家裡好的東西,從來都是留給我的。


 


可自從李延知來了,爹爹什麼好的東西都先緊著他,我成了第二重要的。


 


「爹爹,你偏心!」


 


我哭著跑出去,一路眼淚流個不停。


 


還是娘親追我到小河邊,抱著我在懷裡輕哄。


 


「桃子乖,別生氣,延知少爺家破人亡,沒有一個親人了,桃子讓讓他,好不好?」


 


我呆住。


 


我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家破人亡是什麼意思。


 


我喃喃:「李延知這麼慘啊。」


 


娘親點點頭。


 


我福至心靈,皺眉驚呼:「娘親,那爹爹對李延知那麼好,該不會李延知是他在外面的兒子吧!」


 


娘親笑得腰都彎了,問我在哪聽來的這謠傳。


 


娘親解釋:「以前你爹爹是來京城討飯的難民,快要餓S時,是延知的爹救了你父親,帶回府裡給了活計。你爹是把延知的爹當恩人,才對延知好的。」


 


我靜靜聽著,有些懂了。


 


李延知家曾經是風光無限的大官,現在卻遭遇大變故,隻留下李延知一人。


 


他不喜歡與我們接觸,大概是因為他太害怕了。


 


他還不知道,我爹、我娘還有我都是好人。


 


等他知道了,肯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我朝娘點點頭:「娘親,你放心,我以後也會對李延知這個小可憐好一點的。」


 


娘妻欣慰地親親我的額頭:「我們桃子就是這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


 


4


 


在院子裡醒來時,已是醜時末。


 


我收拾收拾自己,帶上東西朝包子鋪去了。


 


洗菜、瀝水、和面、剁鮮肉、燒水,包子的熱氣嫋嫋升起時,天也漸漸亮了。


 


趁包子還要蒸上一會兒,我提木桶去街上水井處打水。


 


可大概因為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吃飯,快回到鋪子門口時,我眼前忽然一黑,手不自覺地松開水桶。


 


完全倒下前,胳膊忽然被人扶住。


 


水桶倒在地上,剛剛打好的半桶水順著青石板流了一地。


 


「先回去休息一下。」


 


耳邊響起低沉厚實的嗓音。


 


我被那人攙扶著坐到鋪子門檻上。


 


這才睜開眼睛看清楚那人的樣子。


 


衣著褴褸,神色晦暗。


 


是前幾天我給過饅頭的小乞丐。


 


可對視一眼,他便慌亂地錯開目光,撿起剛才倒下的木桶,朝街尾的水井處走去。


 


沒一會兒,他又提著滿滿兩桶水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放下,轉身就走。


 


啊?


 


我不解,喊住他:「等等。」


 


他回頭,不說話,靜靜等著我的下文。


 


我被氣笑了,回頭拿油紙包了兩個肉包子,剛準備包好,想了一下,又多裝了幾個,遞給他:「多謝你幫我打水,這幾個包子送給你。」


 


他搖頭,拒絕。


 


可肚子卻抗議般叫起來。


 


黝黑的臉上泛起一抹暗紅。


 


我笑出聲,強遞給他:「喏,掉在地上可就浪費了。」


 


他羞赧地接過,低頭道謝。


 


我問:「我力氣小,打水很費勁,你以後每天都可以來幫我嗎?」


 


他微愣,沉默了一會兒,才無聲地點點頭。


 


看著他默默走遠的背影,我忍不住輕笑。


 


個頭長這麼高,可性格卻扭捏得像個大姑娘。


 


好玩。


 


5


 


從那日起,趙明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準時來到我的包子鋪。


 


他什麼也不說,低頭提起兩個水桶就去打水。


 


若見我忙著,他打水回來還會順手拿起掃帚掃地,擦桌子,幫我招呼客人。


 


有客人問起趙明和我的關系。


 


趙明搶先回答:「夏老板心善,不好意思直接給我口飯吃,就讓我打打下手。」


 


我的心一頓。


 


以前,李延知在的時候,人們也會故意開玩笑,問李延知和我是什麼關系。


 


我們還小的時候,大人們喜歡逗小孩。


 


李延知就說我是他家管家的女兒。


 


長大一些,李延知說我是他伯父的女兒。


 


我及笄那天,爹娘被歹人S害。


 


我哭了一天一夜,為了維持生計,賣掉一畝水田,換了銀子,開了包子鋪。


 


李延知偶爾在我的央求下來店裡幫忙。


 


包子鋪往來人多,有次,鄰居們笑著問:「李郎君,你和桃子是什麼關系啊?」


 


李延知臉一冷,把正在包進油紙的包子扔回籠屜。


 


他冷聲道:「夏桃姑娘一家對我恩重如山,夏桃姑娘自然就是我的恩人。」


 


明明他說的是恩人。


 


可我聽著,卻覺得我是他的仇人。


 


客人尷尬地笑了笑,說李延知脾氣挺大,趕緊拿了包子跑開。


 


我也愣了半晌。


 


第一次真正知道,李延知原來真的討厭我,不喜歡我。


 


不是不了解我的為人。


 


不是年紀小,剛剛家破人亡,不喜和人交往。


 


就隻是,純粹地不喜歡我。


 


那日,包子鋪晚上收攤後,我回到家。


 


李延知房間燭光明亮,他在燈光下苦讀。


 


我在他門口略略停頓,小聲說:「李延知,你要努力呀,這樣就能早日高中,離開這裡,離開我,去完成你心中的抱負了。」


 


我從小生活在清水鎮,與鄰裡相親,與小狗、野果為伴長大。


 


對我而言,生活的意義就是家人和樂相伴,一起賺錢把日子過好。


 


可我知道,李延知不一樣。


 


他讀了很多書,心中有很多我不懂的想法。


 


我們的人生注定像兩條相交的線,短暫交匯後,各自奔向各自的未來。


 


思緒回籠。


 


眼前趙明還在忙碌地幫我招呼著客人。


 


他從初識的沉默寡言,已經變得漸漸開朗,會對著人笑,會主動和我聊天。


 


我作為回報,每日都給他幾個包子。


 


可趙明不要,隻要幾個饅頭和窩窩頭,然後帶著饅頭、窩窩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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