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了我體面,也給了他發妻安心。
第二天一早,薛行知帶我去給公婆請安敬茶,虞素素坐在婆母的下首,她沒有讓我給她敬主母茶,笑盈盈地拉著我的手,表示以後我們是姐妹,然後板著臉訓下人,誰要是敢不尊重我,她定嚴懲不貸。
他們如此努力地接納我,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早在知曉薛今衍放棄我那一刻,我便沒有了爭取的欲念。
我在薛家安置下來,和薛行知、虞素素相處得四平八穩,在公婆面前知進退,在下人面前性溫和。
他們都說,沈二小姐不爭不搶、人淡如菊。我從他們感嘆的語氣中,聽出了一層「松了口氣」的意味。
不僅薛家人松了口氣,沈家也松了口氣。
三朝回門那日,娘親拉著我的手,含笑同我說:「宛樂,你做得很好,等日子長了,再求薛行知給你一個孩子,你在薛家就有安身立命的資本了。」
我縮回了自己的手,沒有了同她辯駁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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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絲毫不覺,當我是同意了,繼續說道:「那虞素素,雖然是薛行知恩師的女兒,可也隻是普通的官宦之女。你如今是貴妃娘娘的親妹妹,你放心,你若想要一個孩子,薛行知不敢不給你的。」
這話我聽了,隻覺得無比惡心,甚至懶得怨恨她了。
從沈家出來之後,我變得越發沉默,一日三餐,飯菜對我失去了吸引力,我日漸變得消瘦。
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想做什麼,日子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盼頭。
最先發覺我不對勁的是虞素素。
她是一個好女人,拉著我一起出去參加宴請、遊樂,給我做新衣裳,買脂粉,讓廚房變著花樣給我做各種美味的小食。
我很感激她對我做的一切,但我始終提不起興趣來。
她院子裡種著一株曇花,養得極好,眼見曇花的花骨朵鼓起來了,這天夜裡,她將薛行知趕去書房睡,拉著我蹲在曇花前等著花開。
到子時的時候,曇花開了。
月色下的曇花十分好看,但我感受不到它的美。
虞素素忽然就哭了。
「……好看到哭了?」我問她。
她不說話,依然是哭,越哭越傷心,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扭頭吩咐她的丫鬟嬋娟:「去請二爺來吧。」
然後起身,穩了穩有些發暈的腦袋,抬腳往院子外面走。
「沈宛樂,站住。」向來溫和的虞素素語氣變得有些凌厲,她帶著哭腔問我,「你這樣下去不行的,我們要怎麼做,你才能好起來?」
她不讓我走,抱著我一隻胳膊哭,我看不下去,隻好坐下來陪她聊天。我跟她說我的迷茫,說這個世界的索然無味,說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
虞素素見我肯開口,終於不哭了。
我們這一夜聊了很久,從曇花花開聊到曇花敗落,再聊到月隱中天、旭日升起。
虞素素說,她祖上有位神醫,傳下來一顆假S藥,她可以回娘家把這顆假S藥要來,等過段時間,我吃掉假S藥,就可以換個身份,去江南或者漠北,做自由的風,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
「大昭很大,好男子亦很多,未必就沒有比薛今衍更好的,你會遇到更加愛你的人,組建一個不被人打擾、不被人束縛的家庭。」
虞素素最後半句話打動了我,讓我對未來又生出了期盼。
有了期待,日子就有了動力。
我的心不再是毫無波瀾。
過了幾日,虞素素果然回虞家將那顆假S藥取了來,薛行知也替我弄好了新的身份的戶籍和路引,我隻要吃下那顆假S藥,就不再是沈宛樂,隨時可以離開這傷心之地。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離開,禍事很快就來了。
4
爹娘到底養了我十七年,離開前,我總要和他們見一面,算作是跟他們道別。
娘見到我,十分高興,她說:「聽說你和虞素素相處得很好,她赴宴都會帶上你。你和她打好關系,讓她去同薛行知說給你一個孩子,她開口了,行知不會不同意的。」
我心裡隻覺得諷刺,她從來不關心我是不是開心快樂,我在她心裡就像是該配種了的貓狗。
但同時,我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可想到馬上要離開,再也不回來了,我耐著性子叮囑她和爹爹在家要愛重自己的身體,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他們的女兒。
爹娘沒有察覺出我的不對勁,我離開沈家時,特意去看了一眼院子裡的那棵合歡樹。
鬱鬱蔥蔥,風溜過,它抖著葉子向我告別。
再見了。
我感覺心裡有些慌,我以為是因為要離開了,心緒不寧,可等我回到薛家,慌亂的心一下子空了,像是垂在頭頂的劍終於斬下。
虞素素不見了。
薛行知說,虞素素想著我之前說城西那家豌豆黃好吃,擔心我離開京城之後再也吃不到了,就打算去把食方買來,放在我的行囊裡。
可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他已經去城西問過了,做豌豆黃的茶樓說她並沒有去過。
我們都著急起來,到處尋找虞素素,甚至還去衙門報了官。
然而一連兩天都沒找到人。
就在這時,君上召見薛行知和我。
天子召,不得不去。
我和薛行知匆匆換了身衣裳入宮。
御書房裡,我們見到了君上和他懷裡的沈秋水,以及坐在一旁誊改奏折的薛今衍。
沈秋水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薛今衍專心致志地落筆,仿佛不曾看到我們的到來。
我和薛行知跪下給君上請安。
君上賜座後,問薛行知:「聽說你夫人丟了,正大張旗鼓地尋找?」
「是。」薛行知應聲。
君上又道:「若是找不到呢?」
薛行知愣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的手開始發抖。
我知道,他在害怕。
我亦在害怕。
素素的失蹤,隻怕和這兩位坐高臺的人,脫不了關系。
御書房氣氛變得凝固起來,耳邊隻有薛今衍翻奏折的紙張摩擦聲。
沈秋水忽然嬌笑一聲,她對薛行知道:「薛二公子,這人啊,要向前看,虞素素是你的夫人,本宮的妹妹宛樂亦是你的夫人,她這兩日跟著你尋人,本宮今日看她,感覺人都憔悴了。本宮甚是心疼,不知你是否心疼?」
我猛地抬頭看向沈秋水。
沈秋水眼裡帶著得意,她繼續用那假得令人作嘔的語氣說道:「若是找不到虞素素,你就多看看本宮的妹妹,及早圓房,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君上撫摸著沈秋水鬢邊的碎發,對我道:「宛樂,你看,你姐姐多操心你的事情,你要感恩。」
我胸中無限怒火,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沈秋水,沈秋水!
你也太惡毒了!
我咬牙切齒道:「虞姐姐若沒事也就罷了,她若有事,我一定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沈秋水見我這般,眼裡的得意更甚,她挑釁道:「想不到本宮的妹妹倒是個有血性的人。」
我和薛行知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絕望。
虞素素,肯定出事了。
我心裡隻求她能活著,隻要人活著,報仇的事尚可從長計議。
5
沈秋水看足了戲,這才恹恹地說累了。君上打發我和薛行知離開。
從頭到尾,薛今衍都沒有看我們一眼。
我對他失望至極。
他縱然已經放棄了我,可薛行知是他親二哥,虞素素是他二嫂,都待他不薄。
前程,真的就比家人還要重要嗎?
出了皇宮,薛行知癱坐在地上,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整個人顫抖著,絕望且痛苦。
我同樣痛苦,但更多的是內疚。
若不是為了看我痛苦,沈秋水也不會對虞素素下手。
虞素素什麼都沒錯,錯就錯在,不該對我那麼好。
「薛行知,對不起,我……」
「二公子,二公子,有消息了。」薛府管家匆匆趕來。
「真的?人在哪兒?」薛行知猛地抬起頭來。
薛府管家神情卻有些閃爍,隻道:「您回去就知道了。」
我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果然,回到薛府,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哀切,看向薛行知時,目光變得同情。
婆母拉著薛行知的手,小心翼翼開口:「城西有間廢棄的宅子,出現了一具女屍,屍體已經面目全非,可看衣著和身形,應該是素素。」
薛行知大步朝停屍的廳堂走去,我抬腳跟上,婆母卻叫住了我。
她看向我,目光復雜,開口時,嗓子幹澀無比:「宛樂,仵作說,素素S前被多人侵犯,她掙扎了幾個時辰,最後被虐S。」
我頓時頭皮發麻,腦子裡一片空白。
婆母繼續說:「素素與行知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如今素素因你而S,行知若有什麼過激的地方,你多擔待。」
她嘴裡說的是「你多擔待」,可卻是命令的語氣,我知道,她是在怪我。
別說她怪我了,就是我,也怪自己,若不是我,虞素素怎麼會落得這般悽慘的下場。
沈秋水這個女人,用了最惡毒的辦法來誅我的心。
6
薛行知瘋了。
看到虞素素的屍體後,就瘋了。
他看向我時,眼睛猩紅,閃爍著S意。
但他的善良又讓他克制,並沒有直接對我下手,而是讓我滾。
我被趕出薛家大門,茫然地蹲坐在街角的石階上。
我的心空蕩蕩的,像是有一雙手,生生地將我的一顆心挖走了,血淋淋,如刀銼。
萬瓦鱗鱗若火龍,日車不動汗珠融。烈日炎炎,我卻如墜冰窟,冷得徹骨。
我恨我自己,若是堅持不嫁給薛行知,就不會害了虞素素。
虞素素那麼好一個人,我寧願S的人是我。
我的腦子裡天人交戰,每一次交鋒,都是對我靈魂的一次捕S。就在這時,頭頂突然被陰影籠罩,抬頭,錦衣華服的男人擎著一把傘。
「五殿下……」我嗓子啞到幾乎沒有聲音。
是五皇子盛裕,我去護國寺見陳妃,離開時和他打過一次照面。
「起來,跟我走。」盛裕說。
我木然起身,跟在了盛裕身後。
我跟著他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向城外駛去。
我沒有問盛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問盛裕要帶我去哪裡,做什麼。
我不在乎。
此時此刻,我腦子裡充斥著痛苦,無力再去思考別的。
盛裕在我耳邊,猶猶豫豫斷斷續續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似乎提到了薛今衍,可落在我耳裡,都隻是一些嗡嗡聲。
馬車終於停在了郊外一處別院門口,別院守衛森嚴。
「殿下……」守衛上前行禮。
盛裕擺擺手,帶著我繼續往裡面走。
走了許久,在一間廂房門口停了下來,盛裕一把推開廂房門,我看到了站在門內的虞素素。
活生生的虞素素!
我怔愣在原地,有一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飄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宛樂!」虞素素開心地喚我。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絕望、怨恨、恐懼,在這一刻,全都變成了淚水傾瀉。
虞素素上前抱住我:「別怕,別怕,我還活著,我好好地活著。」
太好了,是真的,她沒S。
7
虞素素說,是五皇子救了她。
幾天前,她為我去買豌豆黃的食方,路上被幾個壯漢劫走。隨行的丫鬟希兒為了救她,被那些人捅S了,就在她絕望時,五皇子帶人從天而降,將她救下。
之後五皇子找了一具青樓女子的屍體,換上她的衣衫,拋棄在城西的廢棄宅子裡。
「宛樂,我差點就見不到你們了。」虞素素一臉劫後餘生的欣喜。
我看向五皇子盛裕,撲通跪地,向他磕頭:「殿下,大恩大德,沈宛樂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