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舅舅的安排下,我舍生護駕一事被傳得人盡皆知。


畢竟是救了東宮,皇上親自來看望我,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我恭順地叩首在地,什麼都不求,隻願皇上福壽綿長。


 


皇上笑出了聲,嘉獎了我一番,又滿意地看向舅舅,誇他養了一個好外甥女。


 


他賜給了我不少珠寶銀錢,而這些銀錢,我沒留著,都送進了廣儀宮和東宮下人的口袋裡。


 


狩獵後沒多久,就到了楚越選妃的日子。


 


因著我對楚越的救命之恩,也因著我舅舅汝陽侯的身份,我的名字被破例寫進了候選名錄之中。


 


與此同時,顧挽蘭的名字也赫然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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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有人悄悄嚼舌根,猜測楚越會選我還是顧挽蘭。


 


選妃的前幾日,東宮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初不願意進宮的顧挽蘭,竟然託人給楚越捎了封信。


 


9


 


顧挽蘭給楚越傳信這件事,還是東宮的小黃門和我說的。


 


他家人病重、缺錢醫治時,我送過去的銀兩解他的燃眉之急。


 


從此以後,東宮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會告訴我。


 


「绾绾姑娘,殿下讀那封信時奴才就在身後,悄悄看了兩眼。」


 


「顧小姐在信上說自己想開了,願意嫁給太子。還說宮裡的那些個規矩,顧尚書在她禁閉期間特意請人入府教她,她已經學了七八成。」


 


「後面,顧小姐又提及她和太子的年少往事,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不過具體是什麼,奴才沒有看清。」


 


我問小黃門,楚越看完信後有什麼反應。


 


小黃門低頭回憶了一下,告訴我:「殿下沒什麼反應,隻是將紙折好放進懷裡。」


 


我面上笑著謝過小黃門,心中卻「咯噔」了一下。


 


明日的選妃,選的不隻是太子妃。


 


如若楚越願意,也可以擇其中一到兩人為側妃。


 


而顧挽蘭就在他的面前,他會甘心直接放她離開嗎?


 


春雪如白鷺羽毛般紛然飄落,落在我的肩上。


 


我正思索之時,永嘉手裡掂著兩壺酒朝我走來。


 


她說這是吐蕃進貢的葡萄酒,喊我一起嘗嘗。


 


她還說,等下約了楚越過來。


 


於是,我頷首答應。


 


我今日的話很少,永嘉眉飛色舞地談天說地,我隻顧著將酒一杯接著一杯送進口中。


 


永嘉眼尖地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連忙問我:「绾姐姐,你怎麼了?」


 


酒意燻得我臉頰緋紅,我舉著酒杯,偏頭看她:「太子殿下就要選妃了。」


 


「原來是這個事情啊。」永嘉撲哧一笑,攬著我的肩膀:「绾姐姐,你大可放心。阿兄若不選你為妃,我第一個不饒他。」


 


我沒有接話,隻垂眸安靜地飲了一口杯中酒,眼巴巴地望著垂花門。


 


楚越來時,雪已經睡了。夜枕著它的白色枕頭,寒風吹亮月光。我喝得爛醉,伏在桌案上。


 


「阿兄,绾姐姐今夜吃多了酒,你快幫我扶她回房休息。」永嘉艱難地將我攙扶起來。


 


我抬頭,視線與楚越對上後,跌跌撞撞地朝著他奔去。


 


在狐裘的圍裹下,雙頰薄紅,就這麼直挺挺地撞上了他的胸膛。


 


楚越眸光微凝,將我扶住:「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我悶悶地伸手抱住了他,將臉埋進他的懷中,什麼也沒有說。


 


我和楚越,在清醒時始終恪守禮儀。


 


此刻面對我的投懷送抱,他連呼吸都微微一滯,不太自然地問永嘉:「绾绾怎麼了?」


 


永嘉聳了聳肩:「绾姐姐隻說了句你明日要選妃,旁的都沒說。」


 


我的臉頰貼著他的胸口。那處硬硬的,果然是放了書信。


 


但我假裝沒有察覺,踮起腳尖仰頭望著他。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楚越是個聰明的人,明日就要選妃,他能猜到我今夜為何放任自己喝醉又失態至此。


 


永嘉往垂花門而去。走了兩步後,忽然回頭看向了楚越:「阿兄,我聽見顧挽蘭也在太子妃的備選名單裡。她曾在背地裡說我性格乖張,諷刺我沒有母親教養。我很討厭她,特別討厭。」


 


「绾姐姐不同。想想自入宮以後,绾姐姐為我們兄妹二人做到什麼地步。總之,我隻認她這一個嫂子,希望阿兄莫要讓我失望。」


 


說完她拂袖離開,將時間留給我和楚越。


 


我帶著點醉意,朝他痴痴笑:「傾慕一個人,總不由自主地想同他親近。哪怕規矩繁瑣,哪怕日後目之所及隻有四角天空,也心甘情願。」


 


楚越微微擰眉,似乎在思索什麼。


 


在這一盈握的瑩白中,無數與我、與顧挽蘭有關的往事在他面前閃爍。


 


半晌,楚越低頭,視線與我對上之際,驀的莞爾一笑。


 


「眼眶紅通通的,和孤少時養的那隻兔子一樣可愛。」


 


選妃那日,加上我,共有六人候選。


 


說來也巧,顧挽蘭就站在我的身邊。


 


我聽見旁邊的世家貴女悄聲議論:「原先聽見那些傳聞,還以為顧挽蘭和薛绾绾當真生得相像。」


 


「可今日兩人站在一起,才發現隻是眉眼間略有些相似罷了。」


 


顧挽蘭淡淡瞥了我一眼,並不將我放在眼裡。


 


她仗著和楚越之間多年的情誼,似乎很勢在必得。


 


楚越手持玉如意進殿後,走到了我和顧挽蘭之間。


 


10


 


在顧挽蘭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楚越將玉如意交給了我。


 


皇上倒是並不意外,反倒笑道:「朕就知道你會選汝陽侯的外甥女。」


 


「永嘉天天在朕面前念叨著她的好,她又舍命護過你。雖然門第是差了一些,但汝陽侯待她如同親女。選她也好,倒是成全了一段佳話。」


 


隨後皇上又命內侍遞上荷包,說楚越可以在選秀名錄裡擇個貴女為側妃。


 


楚越緩緩轉頭,看向了顧挽蘭。


 


顧挽蘭還沉浸在自己不是太子妃的驚愕之中,目光觸及我手上的玉如意,臉色瞬間蒼白。


 


她突然就紅了眼眶,蹙眉望著楚越,嗫嚅著唇。


 


可皇上在此,有些話她沒辦法說出口。


 


她隻能抬眸,與拿著藕粉色荷包的楚越四目相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的身上,都認定楚越會讓顧挽蘭做側妃。


 


這無聲的對視之中,楚越輕嗤一聲,率先瞥開視線,望向了我。


 


他將荷包給了內侍,朝著皇上拱手道:「兒臣今日不選側妃。」


 


正妃已定,側妃無關輕重,皇上自是允了。


 


顧挽蘭錯愕地看著楚越,似是不能理解他為何如此。


 


春寒料峭,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橫流,人間灰暗昏黃又白亮亮。


 


顧挽蘭沒有和其他貴女一同離開,她擋在路中央,顫聲顧問楚越:「十多年的情分,殿下一點都不念嗎?」


 


一道驚雷砸落。


 


楚越眉眼沉靜,一手為我撐傘,一手給我系上披風扣帶,半分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那日我借口吃醉了酒,和楚越說的那番話,不僅是向他表達愛慕,更是在提醒他。


 


一個真正愛慕他的人,怎麼可能因為規矩繁瑣,就將他推到旁人懷裡呢?


 


顧挽蘭在信中傾訴對他的情誼,可是這情誼到底有多深呢?


 


細想一下,楚越會發現其中的不妥之處。


 


顧挽蘭之前不願意當太子妃,如今卻上趕子去當。她為什麼會突然轉變了態度?


 


楚越必會讓人去查顧挽蘭身上近來發生了什麼。


 


一查之下,他就會知道,顧挽蘭在此前認識了一個俠客。俠客身上的江湖氣息將顧挽蘭迷得七葷八素,於是,顧挽蘭與他私定終身。


 


為此,顧挽蘭摔碎了楚越的山茶花簪,還借口宮中規矩繁瑣將他狠狠推開。


 


可俠客是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顧挽蘭在禁閉結束之後,四處尋他不著。私下打聽,才知他拐了個青樓的妓子遠遁京城。


 


顧尚書也得知了此事,一番訓斥說教之下,顧挽蘭才將目光重新投在了楚越的身上。


 


楚越可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啊,他怎能容許別人將他放在第二位?


 


所以,顧挽蘭連個太子側妃都沒能撈著。


 


細雨依然落個不止,湖面騰起一片煙。楚越像是沒有看見顧挽蘭,拉著我目不斜視地離開。


 


徒留顧挽蘭紅著眼眶,愣在原地。


 


自那以後,我從父母雙亡的寒門女,搖身一變成了太子妃。


 


楚越待我很好,東宮大小庶務由我管理,給了我該有的權勢和體面。


 


黃河水患發生後,我為流民搭棚施粥,請郎中看病診治。又辦了慈安堂,收留因水患而無家可歸的婦孺孩童。


 


中原顆粒無收,我親自下田播種,又讓汝陽侯府第一個響應朝廷的號召,捐募銀兩。


 


遇見有人仗著權勢當街強搶民女,我上前阻攔,將那女子護在懷裡。


 


漸漸的,京中人對我的稱呼,已經從那個「長得很像顧挽蘭的薛绾绾」變成了「愛民如子的太子妃」。


 


他們看我的目光,愈發尊敬。


 


隻是日子不怎麼安生,顧挽蘭借著各種理由出現在楚越面前。


 


或許原本以為唾手可得的東西,忽然變得高攀不起之後,就會變成執念。


 


她給楚越送他愛吃的菜,縫繡著山茶花的香包,甚至做了一個兔子抱枕送給楚越。


 


我打量著楚越的反應。


 


他每次都是轉頭就走,將她一人留在冷風中,沒有給半點情面。


 


但事情還是迎來了轉機。


 


轉眼,顧尚書到了致仕的年紀,向皇上辭別。


 


臨走之前,他跪在皇上面前,老淚縱橫,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他說自己最小的女兒心悅太子,此生非太子不嫁。


 


他央求皇上讓顧挽蘭做太子做妾。


 


皇上看他一番拳拳愛女之心,應下了此事。


 


11


 


原定顧挽蘭在六月中旬入東宮為側妃。


 


六月初,顧挽蘭參加宮宴時,與我一同站在水榭高閣內。


 


沒多久,我突然從閣樓掉落,跌入湖中。


 


太醫為我診脈時,發現我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因著這一跌,孩子沒能保住,硬生生地流了。


 


當時侍奉在水榭的宮女太監們被喊去問話。據他們所述,是顧挽蘭和我起了爭執,伸手將我推倒。


 


聞言,我躺在榻上輕撫小腹,在心中為這個本便保不住的孩子默默嘆了口氣。


 


出了這事,顧挽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做太子側妃了。


 


楚越守在我的身邊,擦掉我額上的冷汗,緊緊抿著唇。


 


看著一盆被端出去的血水,他忽然將臉埋在了被褥上。


 


床單子漸漸湿了,冰涼的水暈子一直浸到我的衣上。


 


「绾绾,對不住,是孤沒有護好你。」


 


我垂下眼睫,沒想到他居然能真情實感到這種地步。


 


耳畔又響起當時顧挽蘭被激怒後與我說的話:


 


「薛绾绾,你當真以為能守著楚越的情愛過完這一生嗎?」


 


我從來不這麼認為。


 


男人的情愛,是最不牢靠的東西。


 


年少情深走到兩看生厭的例子比比皆是,我怎麼可能會自信地認為自己是那萬分之一呢?


 


我娘被她自以為美滿的愛情禁錮,S在她為自己編織的牢籠裡。


 


而我,最不稀罕的就是這些。


 


成為太子妃, 隻是我計劃裡的第一步。


 


來路顛沛流離,為的是彼岸的春風。


 


12


 


嫁給楚越三年, 先帝駕崩, 楚越登基為帝。


 


改年號貞祐, 封我為後。


 


貞祐六年春, 楚越身子愈發不適, 開始讓我協助處理政事, 批閱奏折。


 


貞祐九年冬, 雪濺長安道。


 


楚越靠在我的懷裡,抬眸朝著我笑。


 


「绾绾,一晃眼, 你陪了朕十幾年。」


 


是啊, 十幾年過去了。


 


我從沒想過, 這十幾年來,楚越的後宮竟然隻有我一人。


 


「有一件事, 朕想了很多年, 一直沒有想明白。今天,朕想親口問問你。」楚越的聲音都帶著點忐忑:「绾绾,你真的是深愛著朕嗎?」


 


話說到這裡,他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我想讓他好好走完這最後一程, 便輕柔地順著他的長發, 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是。臣妾深愛著皇上, 自少時起就愛慕皇上。」


 


「可是你看朕時, 眼中有算計,也有野心。」楚越長長嘆了口氣, 半晌還是彎起唇角笑了起來:「但也無妨, 你說了,你愛朕。」


 


他伏在我的膝上, 慢慢閉上了眼, 結束了他短暫而又燦爛的一生。


 


我們八歲的長子楚安登基為帝。


 


我作為太後, 踏上巍巍明殿,在滿堂金玉之中開始臨朝稱制。


 


13


 


楚安是個活潑的孩子,性子有點像永嘉。


 


近來, 他養了一隻小白兔,歡歡喜喜地把兔子送到我的面前:「母後,我養大的小兔子漂亮嗎?」


 


我摸著小兔子的頭, 誇贊:「很漂亮。」


 


楚安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我:「父皇和母後小時候也養過兔子嗎?」


 


楚越和顧挽蘭起爭執時,我就在現場。


 


「【這」他偏著頭, 又追問:「那母後呢?」


 


永嘉正巧入宮, 笑著答他:「你母後可不像你這般闲適。她啊, 素來諸事纏身。」


 


我撫著小兔子的手一頓,想起了八歲那年的光景。


 


其實,我也曾是個無憂少女。


 


穿紅夾袄, 握鯉魚燈, 手裡抱著桃酥糕。


 


梨渦淺淺,面頰鼓鼓,阿娘總把我打扮得像個小福娃。


 


可後來, 阿娘病逝,我隻身一人上京。


 


這一生,便再也沒有那些手提襦裙穿街巷的好光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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