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次我還什麼都沒有做啊。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你在我的山裡呆了很多年。」他說,「你不該在這裡再待下去了。」
我愣了一下:「是我昨天開玩笑說要給你的神像穿草裙讓你生氣了?」
「……不是。」
我想了想:「那是我建廟的進度太慢了?你嫌我在偷懶?抱歉,我這兩天一定快點去找合適的材料,快點給你……」
秦術打斷我:「餘生生。」
眼眶裡的眼淚一下就控制不住地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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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吸鼻子,瞪著他不說話。
自從他選了一個神像住進去之後,秦術的身影就凝實了很多。
如果不是他總在空中飄來飄去,身體還能隱約透點光,乍一看,他和正常的人簡直沒有什麼區別。
在他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我也知道他大多時候也隻是嘴上壞了點,其實心軟的很,除了反反復復罵我笨,什麼難聽的話都沒有說過。
因此,我也被慣的脾氣見長。
秦術皺眉看我,我也咬牙SS盯著他,一點都不肯服輸。
僵持後,還是秦術先挪開了目光:「多大年紀了,一說就要哭鼻子。」
「是你先要趕我走!」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我又沒哭出來,不算是哭了。」
秦術沉默了會:「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
「你嫌我在你的山上呆了很久,你要我下山!」我腦子一熱,「你這不是趕我走是什麼!」
衝動的話吼完,對上他那雙墨一樣沉靜的眼,我才忽的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冷靜了下來。
委屈如潮水洶湧而至。
「對不起……」我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落在腳背,「我能不能不走,我不想離開這裡,我舍不得你。」
哭泣所帶來的耳鳴中,我好像隱約聽見秦術嘆了口氣。
他彎下腰,看著我:「別哭了,你哭的好醜。」
「我沒有不要你,我不會不要你。」
「我隻是……」
秦術話說一半頓住,又嘆氣。
「你先別哭了。」
我憋住眼淚看著他。
秦術又是長長嘆了口氣:「算了,隨便你。」
我借坡下驢,一抹眼淚:「你要說話算數!」
秦術沒再搭理我,自顧自又飄回了小木屋的神像裡。
7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得到了秦術的承諾,我卻始終不安心。
對我而言,這山已經變成了家一樣的存在。
現在外人進入我的家,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不安。
我和秦術籌劃著要搬家,往山的更深處躲去。
隻是在這裡生活太久,種的田,養的牲畜,一時半會挪不完。
我隻能一趟一趟,每天盡力搬。
但畢竟我隻有一個人,動作還是慢了。
外來者先一步發現了我。
很湊巧,發現我的就是那天我看見的那兩個年輕男人。
兩人看見樹後的我,驚奇的眼睛都瞪大了,念念叨叨什麼「狼女」、「虎女」之類的話半天,才試探性地向我搭話。
在發現我能說話且邏輯清晰之後,兩個人更興奮了,從懷中掏出了個黑匣子,激動的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
很快,我面前出現了更多的外來者。
他們團團圍住我,興奮的問東問西。
抗拒不答並沒有消減他們的熱情,反而將我圍的更緊了。
縱然我熟悉這座山,但是他們人多,個子都比我大,且手上都有工具,想要抓住赤手空拳的我簡直不要太容易。
我想把這些人往洞穴的反方向引。
可偏偏不隨我願,他們還是發現了秦術在的洞穴。
人們打量著,驚奇著,眼中的激動達到了巔峰。
不知怎麼,平常我一有動靜就會飄出來的秦術,這一次遲遲沒有現身。
不過也好,這些人要是看見了秦術還不知道要做什麼。
我警惕盯著這群人,想著趁他們不注意,趕緊拿了秦術住的神像就跑路。
這群人為首的一個女人卻站出來,衝我伸出手道:「小朋友,你的父母呢?你讀過書嗎?」
我沒回話,又往神像的方向挪了一下。
女人也不惱,衝身旁的人搖頭:「沒辦法了,強制帶她走吧,一個女孩子總待大山裡也不是事。」
其他人也點頭贊同,慢慢的朝我圍過來。
我拼命抵抗,掙扎。
「我在這裡好好的,我不要出去!」
可是沒有人聽我的。
爭執之間,有人打翻了裝著神像的木屋。
眼看木頭做的神像咕嚕著往未熄滅的火堆滾動,我也顧不得面前這些人,趕忙撲過去一把攥住了神像。
用來圈住篝火的小石塊劃傷了我的手,痛的我下意識嘶了一聲。
下一刻,一直沒有露面的秦術卻一瞬就現出了身影,飄在我面前看著我。
「秦術!」我拍著神像上的灰塵,「你沒事吧秦術!」
秦術表情復雜地搖了搖頭。
隻是在場所有人都對他視若無睹一般,目光隻牢牢鎖定在我的身上。
見我和秦術說話,這些人都是一臉莫名。
而後不知道想到什麼,抓我的動作更快了。
有人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根帶著尖刺的圓柱體,架在一個弓弩上,對著我。
秦術伸出手想要阻攔抓我的人,但看起來像實體的手,卻無力的穿過了他人的身體。
一陣刺痛,我閃避不及,腿一軟跪了下去。
昏迷前的最後意識,我看見他第一次焦急的撲在我面前,喊我。
「生生!」
可誰也沒能接住我。
8
醒過來時,我已經不在山裡了。
身上自己做的衣服已經被換了下來,隨著木頭神像一起擺在我的床頭。
我將神像搶過來,緊緊攥在手心,
小時候的記憶並沒有消失,因此我還是知道,面前的地方,是醫院。
在山裡捉我時同我說話的女人守在我的床邊,見我醒了,溫和的笑笑,端起一碗溫熱的粥想要遞給我。
「抱歉,用了點強硬的手段,但是你繼續一個人呆在山裡實在太危險了,你應該出來讀書,出來好好生活。」
「你聽得懂我說話,對吧?」她問。
山裡並不危險,我也讀過書,雖然是秦術教給我的書。
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這些人。
我扭過頭,抗拒她的好意,幹巴巴道:「我要回山。」
女人笑了笑,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
「我叫劉雲,你可以叫我劉姐,小朋友,你有名字嗎?」
我不願意回答她,扯起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緊繃著找任何可以逃走的機會。
就這麼被人抓走,秦術一定擔心S了。
我要趕緊回去。
知道這些人有能讓我沒力氣的東西,我就表面乖順應付著這些人,實則一直在暗戳戳等待逃跑的好時機。
好容易趁著陪我的人交班,我偷溜出房間,走到了醫院的大門。
人來人往的陌生街道上,我迷茫的張望,找不到應該往哪裡走。
山在哪呢。
秦術在哪呢。
木頭神像沒有飄出紅衣神明的身影。
這幾天我喚了好幾次,隻能頹然接受了秦術不在的事實。
他是山神,可能離不開那座山呢。
我這樣安慰自己。
我想找個人問路,但我自己也說不出我要找的山叫什麼,這外面也沒有人認識秦術。
兜轉了一圈,醫院的人很快發現我不見了,將我帶了回去。
沒辦法,我隻能暫且先待在醫院裡,期待誰能告訴我山的方向。
但可惜的是,沒人肯說。
人人都說我出了山,以後就不會再過的那麼難了,所以都不贊同我回到山裡的想法。
出現在我面前的所有人對我都沒有惡意。
他們看我的目光有好奇,有憐憫,對我的時候跟哄孩子一樣,每天總會拿著新鮮玩意到我面前,來教我很多我在山裡學不到的東西。
每天都會有許多人,鬼鬼祟祟扛著黑色的大東西,伸長了腦袋想要擠進我的病房看我。
劉姐說,那些人是記者,他們要將我的事情放在電視上。
電視,是小時候我聽過卻沒有見過的,能放聲音放圖像的玩意。
山外面的世界,與我零星記憶中的城裡已經有了大變樣,變的無比誘人。
然而我卻總是想,要是秦術在就好了。
有秦術在,這些有趣的東西一定能變的更有趣。
我從外面的書本,從電視,從劉姐拿來的叫手機的東西窺探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人也通過我做的這些,去窺探我。
為了套出山的方向,我不再抗拒說話,而他們也趁著這個機會,問起了我在山裡的過往。
「你說你在山裡,是被山神養大的?」
寬大的桌子對面,醫生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反復詢問著。
我肯定到有點不耐煩了:「對呀,我會讀書,寫字,能在山裡生活下去,都是因為山神。」
可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醫生猶豫許久,對我道:「生生,你被拋棄的時候已經有六歲,很多東西其實你以前接觸過,隻是你自己沒有感覺。」
我:「你什麼意思?」
醫生問:「秦術或許……並不存在?」
我有些生氣:「他怎麼就不存在了?他是山神呀,是那座山的山神!他教我讀書寫字,他教我打獵種田,是他的允許我才能在那座山裡活下去的呀!」
見他們不信,我急的跳腳,拿出懷裡的神像給他們看。
「我第一次見到秦術的時候快要餓S了,是他告訴我前面的蘑菇能吃,我才能活下去。」
我著急道:「他真的存在!」
這樣解釋過後,當著我的面,所有人都會點頭認可我的話。
可是背過身,我又聽見這些人跟照顧我的秦姐說,餘生生是因為被拋棄在山上,腦袋出問題了,幻想出了一個完全不存在的山神來安慰自己。
我迫切想要證明秦術的存在,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猛地發現,那麼多年在山上,隻有我一個人見過秦術。
被帶出山那時,秦術甚至還在這些人面前出現了,但是硬是沒有一個人看見過秦術。
他好像隻活在我的眼裡。
這個認知忽然讓我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恐懼。
我忽然想立刻見到秦術。
但伴隨著這個念頭產生,並被周圍人發現的瞬間,我又很難受的意識到,我回不去。
不同於進山的時候,我因再沒有人注視而迷失方向,這一次,是太多人在「注視」「關心」我,以至於擋住了我要回山的路。
有人給我安排了讀書的學校,有人在找丟掉我的父母的消息,有人關心著我從山裡出來之後的飲食起居,心情是否開朗。
所有人都在說,秦術是不存在的。
他們說我病了,治好了病,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這些話縈繞在耳旁,一遍一遍,仿佛要全盤否認我的那些過往一樣,將我說成一個可憐蟲。
這些人是鐵了心覺得我病了,想要糾正我的想法。
開始我也抗拒過,嘴硬過。
但很快我發現,他們大有得不到我肯定,就一直重復這個行為的意思。
於是我隻好沉默,學著說點他們想聽的話。
隻有在夜晚,我會攥著秦術的神像,絮絮叨叨朝他抱怨。
「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向他承諾過,他也答應了。
9
在劉姐和許多好心人的幫助之下,我補充了很多常識,看起來在人群之中已經不像個異類了。
很快,我從醫院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