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瘦馬

第1章

古時富商中有一種女子極受歡迎,被稱之為揚州瘦馬。


我和姐姐都是揚州瘦馬的女兒。


姐姐姿容無雙,我卻生得貌醜無鹽。


阿娘認定我是隨了我那不知姓名的親爹,對我非打即罵。


她告訴我,醜便是原罪。


可後來歷經千帆,我才曉得。


身為瘦馬卻容貌醜陋,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1


阿娘進來時,我正在為姐姐梳妝。


銅鏡裡的一張臉嬌豔欲滴,容色無雙,隻是一雙柳眉微微蹙著,帶著些許哀愁。


直到阿娘將那一紙聘書放到案桌上——


「姝兒,宋府的聘妾書已經送來了,除了原定的彩禮,他又讓人送來八抬箱籠。娘瞧了瞧,清一水的全是好東西!」


「我的兒,莫說是整個蘭香院了,便是整個揚州城,又有哪個官宦人家的女兒比得上你的排頭?」


姐姐這才舒展柳眉,嫣然一笑。


眼含秋波,叫人聞之欲醉。


雖隻是做妾,但這對於生在蘭香院的瘦馬而言,已經是極好的出路了。

Advertisement


若不能在韶華正盛之時尋個好人家,便隻能生生耽擱在這院中。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阿娘是知曉這一點的,所以早早地便給姐姐婚配了揚州城中有名的富商宋家。


那宋老爺雖年過四十,但家財萬貫。


且不說蘭香院,便是好人家的姑娘,也都盼望著能嫁進宋府。


若不是姐姐實在是姿容無雙,也是高攀不上的。


如今,我也是真心替姐姐高興。


隻是……


我與阿姐雖是雙生胎,卻天差地別。


姐姐杏眼桃腮,瓊鼻紅唇,一看就是隨了風華絕代的阿娘。


而我相貌平平,一看就是隨了我那不知姓名的老爹。


阿姐憑著一張與阿娘肖似的臉,成功出了這蘭香院,逃出生天。


而我,卻不知道要如何了。


我站在姐姐身後,瞧著銅鏡中與姐姐對比鮮明的一張臉。


終究是灰了心。


「阿娘,妹妹如今還未曾有著落,不然便雖我一同去了宋府,也好有個照應。」


阿姐不動聲色地撫上我的手背,聲音輕柔。


宋府自然不會肯出銀子聘我的,即便是跟阿姐一同去了宋府,我也隻能阿姐房中的丫鬟。


哪怕是這樣,那也比留在蘭香院中要好過。


我心中暗自有些雀躍,轉頭小心翼翼地瞧著阿娘的神色,隻看見她搖搖頭。


「不可。」


「且不說你如今還未被抬進宋家,便是已經成了宋府的姨娘,帶著妹妹嫁人算怎麼回事兒?」


「況且這丫頭,生得又不好,若是宋老爺哪日去了你房中瞧見了,豈不是晦氣?娘知道你心疼妹妹,但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娘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阿姐這才放下心來,拿起那張聘書仔細端看。


我也松了口氣。


即便是不能像阿姐一樣得嫁高門,想必阿娘也是會為我尋個好去處的。


可到了第二日我才曉得,阿娘說的「安排」是什麼意思。


原來,她將我賣了出去。


2


「那李川是個老實人,你便和他好好過日子吧。」


相比於對阿姐的溫聲細語,阿娘隻甩給我這冷冰冰的一句話。


我瞧著那案桌上的五兩銀子和契書,隻覺得心似乎被捅了個窟窿。


呼呼地扯著冷風。


「阿姐妝臺上隨便一隻釵子便不止這個數,阿娘為何如此羞辱我?」


阿娘轉過頭,露出風韻猶存的一張臉。


歲月風霜之下,依稀可見曾經的韶華,可眼底的恨意卻讓她瞬間成了個怨婦。


「我羞辱你?你瞧瞧你這張臉,蘭香院裡隨便扯出個燒火丫頭,也都比你生得齊整些。」


「你還想同你阿姐比,你阿姐是雲間皎皎明月,你便是這院中地上髒水裡的淤泥。來這院中的客人若是不小心蹭上了,還要道聲晦氣。」


我轉頭看她:「生得醜陋,便是我的錯處嗎?」


她聞言冷笑一聲,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你該知道,身為瘦馬,醜便是原罪。」


醜便是原罪。


從小到大,阿娘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這句話。


因著阿姐貌美,所以幼時不論是釵環首飾,還是糕餅點心,都是阿姐一人的。


偶爾阿姐心疼我,偷偷接濟我時,還要被阿娘訓斥。


「本就相貌粗苯,若還養得個嬌柔做作的性子怎麼了得?我如今這般,也是為了她日後好。」


我本以為,阿娘隻是嫌棄我不如阿姐貌美,不能給她得臉。


後來聽院中人闲談時,我才知道。


不論我醜或是不醜,她討厭的,就是我這張臉。


阿娘年輕時也是揚州城中有名的美人兒。


無數富家子弟一擲千金,隻為與她遙遙一見。


一時風光無倆。


後來有個身份尊貴的男人,俘獲了阿娘的芳心。


阿娘身懷有孕後,那人許諾會抬阿娘入府,可後來卻徹底沒了音訊。


這時,阿娘已經有孕七個月,若是強行落胎恐會有性命之憂,便隻能生了下來。


因是雙生胎,生產之時阿娘傷了身子,又損了容色,再無法重回當日巔峰之名。


阿姐生得像阿娘,自然是備受憐愛。


而我,便成了眾矢之的。


念及從前諸般往事,我心緒漸冷。


拾起桌上那張契紙,走了出去。


不論如何,日後的日子,總歸是不會比現在差了。


3


阿姐被抬進宋府的那日,秋雨連綿。


宋老爺擔心路上的積水弄湿了阿姐的嫁衣,便命人提早鋪了紅毯在街上。


鮮亮的顏色綿延數十裡,煞是好看。


街上觀禮的人議論紛紛,無一不是在說宋老爺家財萬貫卻又體貼入微,蘭香院的容姝姑娘實在是好命。


我隱在人群裡,抬腳踩過那鮮紅的一片。


下一瞬,繡鞋踏進了髒汙的積水中。


今日,也是我嫁進桐花巷的日子。


李川早早的就站在巷口候著了,人倒是五官端正。


隻那一身新裁的喜服不大合身,瞧著有些滑稽。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阿姐的舊衫,也沒好到哪裡去。


李川是個倒夜香的下人,平日裡除了月例,也沒幾個闲錢。


因此我們的婚禮極為簡單,隻略略對著他父母的排位拜了拜,就算是結束了。


家中並未賓客,便也沒有什麼宴席,小桌上隻擺著幾碟家常小菜。


我自顧自地掀起蓋頭,拿起糕餅咬了一口。


李川就站在一旁盯著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無鹽,貌若無鹽的意思。」


他神色未變,隻是點點頭。


我突然有些好奇起來。


從前在蘭香院,但凡有人聽聞我與姐姐的名字都會捧腹大笑。


「容姝,無鹽,你阿娘可真是會起名字。」


姐姐美貌便喚容姝,我貌醜則喚無鹽。


人如其名。


可他卻仿佛並不在乎的摸樣。


我問他:「你不嫌我醜嗎?」


捫心自問,我生得實在不算好看。


五兩銀子在我看來雖不算多,可對於李川來說,想必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花這麼一筆錢,買我這麼一個姑娘。


又是出身蘭香院,實在是不值當。


李川神色自如,反問我:「你不嫌我髒嗎?」


我坦然開口:「我沒得選。」


他也轉頭看向我:「我也是。」


四目相對間,我們倆都笑了。


兩個出身卑微的人,湊在一處。


似乎也不算太糟。


4


成婚第二日,我才曉得李川是在宋府當差。


每日寅時,他便要將府中所有的汙穢之物運出來。


可他是個有算計的。


並不像尋常下人一樣,隨意找個樹林山坡倒出去,而是賣給鄉下種菜的老農。


雖不值幾個錢,但那老農會架著牛車在宋府旁的巷子裡候著。


如此一來,倒也省時。


而賣這些東西得來的錢財,他有時會買幾隻糕餅,有時買些旁的吃食。


總歸是個進項。


這日,他又帶了桃花酥回來。


包在油紙中被擠壓得略略變形,泛著甜膩的香味。


從前在蘭香院時,阿娘也會時常給阿姐買糕餅吃。


隻不過那是醉香樓的大師傅親手做的,比這個瞧著好看,聞著也似乎要好吃些。


可阿姐為了維持窈窕身姿,每回也隻略略嘗兩口。


剩下的那些,阿娘即便是丟給路邊的乞兒,我也未曾嘗過。


我拿起一塊桃花酥咬了一口,甜的膩人。


可心中,卻泛起異樣的歡喜。


「今日我與府中小廝交談時聽聞,宋老爺這連著三日都宿在容姨娘房中,氣得大夫人屋裡摔杯跌盞。」


阿姐生得好,宋老爺本就喜歡得緊,如今抬進了府,可不得使勁寵著。


我忽的想起從前阿娘叮囑阿姐的話,便鬼使神差般的說了出來:


「舊愛哪裡比得上新歡,新婚夫妻哪怕是妾室,自然也都是恩愛纏綿的。」


「聽著,你似乎很高興?」


我自然替阿姐高興。


雖從小處處都比不得她,可她對我也是憐愛的,阿娘每每責罵我的時候,阿姐都會替我求情。


如今她得嫁高門,又深受宋老爺寵愛,實在是幸事。


「當然高興,如此,我阿姐便也算是在宋府站穩腳跟了。」


說這話時,李川正在院中搓洗著當差換下來的衣衫。


隔著半扇木門,他轉頭瞧了我一眼。


目光中帶著晦暗之色,讓我莫名的心慌起來。


我突然有些後悔說這些。


我與李川成婚也有三日了,卻並未圓房。


如今提及此事,莫不是他在暗示我?


捫心自問,李川待我是極好的。


成婚近一月以來,莫說是家中瑣事,我連隻碗碟都未曾洗過。


這比我在蘭香院中過的日子,可好過太多了。


可我與他相識不久,若說即刻便要做親密之事,我實在是做不到。


不敢深思,我便隻能裝傻。


可夜間我熟睡時,卻有人摸到我的床前。


窗外大雨如注,泛著凌冽的冷意。


有一隻粗粝的大手掀起棉被的一角,聲音暗啞:


「無鹽,你睡了嗎?」


我心中一緊,隻覺得手腳都顫慄起來。


5


可下一瞬,屋子裡亮堂起來。


李川站在燭臺前,遠遠望著抱著被子縮在角落的我。


「屋頂的瓦片掉了,我怕淋著你。」


我抬頭一看,本就潦草粗糙的房頂上,豁著洞。


窗外的風雨正沿著口子往裡倒灌,地上早已泥濘一片。


原來,是我錯怪他了。


我羞臊地紅了臉,尷尬和歉意在心中衝撞時,李川早已麻利地搬了梯子進來。


三下五除二,就將那漏雨的房頂暫時補了起來。


又拿了屋檐下的壇子進來,接著滴滴答答的雨水。


待做完這些,他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卻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期期艾艾地開口:「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男人轉過頭,就那麼直直地瞧了我半晌。


我啞然地張張嘴,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猶豫間,李川已經拿了把破傘,出門去了。


窗外晨光微明,淅淅瀝瀝地雨點砸在窗棂上,讓人亂了心緒。


我裹著被子,心中一片模糊。


我本以為,李川是會與我置氣的。


可他並未如此,反倒一切如常。


日復一日地去宋府當差,日復一日地歸家搓洗衣裳。


隻是,少了那一份桃花酥。


我心中有些不安,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去宋府尋了阿姐。


宋府排場極大,那門房的小廝通傳了一道又一道,方才見阿姐出來。


不過一月的功夫,阿姐容貌越發嬌豔。


她一身月影紗的綢衫,粉珠綠翠的釵子,雙面蘇繡的鞋子。


整個人膚光勝雪,比之從前在蘭香院,更添光華。


阿姐瞧見是我來尋她,十分歡喜的模樣:「你來啦?」


「阿娘如此作踐你,我卻阻攔不得分毫,我原以為你是不會再來見我了。」


阿姐低垂眼睫,眸中帶著霧氣。


我撫上她的手背:「怎麼會呢?阿娘一向不待見我,我們蘭香院的姑娘向來都是身不由己的,我又怎麼會怪阿姐?」


「瞧著阿姐如今的摸樣,在宋府過的應當是極好吧?」


阿姐勾唇笑開,唇邊是一對極小的璇兒:「老爺待我自然是好的,隻是夫人略有刁難,不過這些都是小事,為人妾室哪有不受氣的?」


「你呢?李川待你如何?」


男人雨夜離去的身影似乎又浮現在眼前,我勉強笑道:「……他待我也很好,隻不過……」


阿姐柳眉微蹙,目光中帶著探究。


我隻好說出心中的疑惑:「李川很好,隻不過……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阿姐楞了半晌,旋即笑開。


「好歹你也是出身蘭香院的姑娘,竟連這都不曾知曉。妻妾本就不同,為妾者則該身段嬌柔討主君歡心,可為妻者,便要賢良淑德,你要曉得這其中分別。」


「無鹽,阿姐雖嫁到了宋家,卻是沒有這為人正妻的福分的。」


我低頭思索著阿姐的話,抬頭時卻對上那一雙溫潤亮澤的眼。


那眼底星星點點的,似乎是羨慕?


沉魚落雁之姿的阿姐,羨慕我這麼個醜丫頭?

最新發佈

鬱鬱生歡

鬱鬱生歡

古裝言情

和閨中密友同嫁皇室,她嫁病嬌老三,我嫁陰鸷老五。從此爭得頭破

老公想兼祧兩房,照顧寡嫂致懷孕,我反手拍視頻發給大哥

老公想兼祧兩房,照顧寡嫂致懷孕,我反手拍視頻發給大哥

現代言情

"守寡三月的大嫂懷孕了。 我意外撞見老公跟她的好事。 一個在書房偷嗅蕾絲。 一個打情罵俏叫死鬼。 原來聲稱丁克的老公不是不想生。 隻是不想和我生。 “要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我才不會娶那個黃臉婆。” 看著眼前這一幕,我不哭不鬧。 默默掏出手機拍下,點擊發送。 “大哥,你都看到了嗎?”"

愛我者為王

愛我者為王

現代言情

"前世我研制出可以使獸人強化百倍的藥劑。 漂亮溫婉的小狐狸百般討好我,誘騙我將藥劑給他。 他成為狐王後,卻將我剝皮抽筋剁成肉糜,扔進蛇堆。 「你這樣醜陋的女人,也配得到本王的恩寵?」 我重生到藥劑研制成功的那天,小狐狸化出毛絨絨的狐尾挑逗我。 我嫌惡地剪斷他引以為傲的尾巴。 轉頭將藥劑注射進暴躁冷血的碧麟蛇體內。 他驚醒,巨大的蛇尾纏住我的身子,冷眸譏笑。 「女人,你想怎麼死?」 那當然是爽死呀!"

朝花夕逝

朝花夕逝

現代言情

"秦恆讓白月光住進我家的那天,我寫好了離婚協議。 孩子,存款,全都不要,隻求跟他一刀兩斷。 裝窮裝了十年,秦恆以為,我家住城中村漏雨的房子。 所有苦,活該我吃。 連我兒子都說:「真不明白媽媽跟婉柔阿姨爭什麼,婉柔阿姨又美又大方,媽媽又窮又摳,根本沒法比。」 我突然,覺得很累。 當年我跟家裡決裂,拋棄一切嫁給秦恆。"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