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將報告單死死地貼在胸口,癱跪在地上,眼眶裡的淚水控制不住地向下落。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擅自做主把他打了?」
「我想告訴你,可是我想告訴你的那天,你正和俞舟顛鸞倒鳳。
「燕辭,你還記得嗎,你說過,我不配生你的孩子。
「現在我要死了,孩子也沒有了。
「你不應該很開心嗎?」
16
燕辭不停搖頭,雙手緊握,淚水泛濫:
「不是的,我想要。
「我說過,我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是啊。
曾經他也說過期盼生一個和我的孩子。
我和燕辭剛結婚那年,燕辭開始創業。
資金短缺,我賣掉俞家給我的唯一一套房。
招不到人,我身兼數值,行政財務法務都幹。
他加班,我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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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酬,我給他擋酒。
他吃飯挑食,我忙到腳不沾地也會記得給他做飯。
結婚第四年,燕辭的公司迎來了爆發式發展,一躍成為行業領頭公司。
那時候,燕辭開始變得溫柔。
他會帶我去世界各地旅行,給我準備驚喜。
也曾在歡好後摟著我說,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寶寶。
可是,俞舟回來後,什麼都變了。
我重新收拾好箱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向燕辭:
「算了吧,燕辭,過去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了。
「離婚協議我已經籤好字了。
「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17
燕辭突然站起來,緊緊拽住我的手:
「你不能走,你的癌症能夠治好。
「你不能放棄。」
他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將大門關了,任何人都不能離開。」
我無語地看著燕辭。
晚上,我走到客廳想倒杯水喝。
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撲面而來。
燕辭在喝酒。
我皺眉,燕辭酒精過敏。
以前的飯局,十次有九次都是我幫燕辭喝酒。
燕辭喝不了一點。
此時他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膚泛著可怖的紅色。
他睜眼看見我,以為我要走,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撲在我的身上:
「桑桑,求你別走。」
「你是不是有病?你不知道你酒精過敏?酒精過敏會死人的。」
像是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幹澀嘶啞:
「死就死吧,反正你也不要我了。
「跟你一起死了更好。」
我眉頭擰了幾下,立馬打了 120。
我沒管燕辭直接就離開了。
第二天他一直給我發微信。
【你怎麼能不管我就走?】
【你以前不這樣的。】
【桑桑,我差點死了。】
我冷笑幾聲,馬上回復他:
【死就死吧,關我屁事。】
18
我還有一個遺願。
我的家人雖然傷透了我的心,可我還是想要一個溫暖的家。
樓栩盯了我幾秒,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早說啊,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你不知道我爸媽可喜歡你了,還想認你當幹女兒。
「可你整天圍著燕辭轉,我都沒機會跟你說這個事。」
我剛到樓栩家便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上次約會過的謝路衍。
樓栩摟著我肩膀笑眯眯地指著謝路衍說:
「看,這是我給你打下的家人們。
「年輕貌美的丈夫。」
她又指向自己,「迷人冷酷的妹妹。」
然後讓我看廚房,「溫柔的媽媽,耙耳朵爸爸。
「怎樣,這樣的家庭配置公主滿意嗎?」
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我用力抱緊樓栩,拼命壓住往下流的淚水。
她緊緊回抱我。
幸好,幸好有你這個朋友。
這一生總算不是白過。
沒過多久就是新年,不同的賬號給我發短信。
【乖女,回家過年了,好不好?】
【妹妹,回家好不好?】
我將這些號碼全部拉黑。
過年那天,樓媽媽做了一大桌飯菜。
正當大家吃得其樂融融時,外面有人敲門。
保姆過去應門,我們繼續吃飯。
「爸爸媽媽,新年快樂。」輪到我舉杯慶賀。
話音剛落,東西落地的聲音響起。
我看向大門,俞家一家人整整齊齊地站在門口。
俞媽媽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乖女兒,回去過年好不好,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糖藕。」
我眼神掃向她,面無表情:
「不好,何女士,我現在有媽媽,你就不要亂認女兒了,你的女兒是俞舟。」
「媽媽錯了,原諒媽媽。」
我搖頭:
「我原諒你就是在背刺當初的自己,背刺那個被你們一次次傷害的自己。」
我向她走了幾步,她臉上立馬露出期待,我繼續開口,「你喜歡俞舟身上落落大方,討厭我身上的拘謹怯弱。
「可是我想變成這樣的嗎?
「被人拐賣後,每天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罵,我為了活下去隻能卑微,小心翼翼,沒人告訴我應該怎麼自信。
「這樣的我,讓你想到曾經懦弱的你。
「可你不願意伸手拯救曾經的自己,也不願意對我多一分耐心。」
俞媽媽不停搖頭,聲音帶著哽咽,上前要拉我的手,我往後退了一步,她無助地看向我。
「算了吧,你們的親情我不要了。
「我需要你們時,你們一次次把我推開。
「現在我不需要你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他們往外面推。
大門逐漸關上。
關上了他們的希望,也關上了我和俞家的關系。
19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壞。
他們求我去看病,他們找了國內最頂尖的醫生給我看病。
我沒有接受。
我看著每天都很快樂的樓栩,心裡酸溜溜的:
「樓栩,我要死了,你怎麼都不傷心啊?
「你還是我的朋友嗎?」
樓栩停頓半晌,臉上扯出一個瀟灑的笑容,抓了抓頭發:
「咳,人早晚都得死,你先走一步,去天堂探探路,我還指望我死後去抱你大腿。
「你去天堂混好點,我死後的幸福就指望你了。」
我「呵」了一聲,捶了她一拳:
「嘁,死了還得背 KPI,樓栩,你資本家天生聖體啊。」
樓栩一向活得瀟灑自由,很少見她傷心。
我第一次告訴她我快死時,她呆愣了片刻,笑嘻嘻地問我:
「桑桑,將死之人特權,向我許願吧。
「我可以實現你好多願望。」
我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樣子,由衷地羨慕。
如果我也能活得自由灑脫一點,結局會不會沒那麼悲慘?
20
到我舉辦葬禮的那天,來了很多人。
樓栩的爸媽,謝路衍,我的爸媽哥哥,俞舟,燕辭都來了。
他們眼眶通紅,顯然已經哭了很久。
媽媽哭得快要喘不過氣。
我好想讓他們滾遠點,不要打擾我的葬禮。
我可是喜葬。
可實在沒力氣跟他們打嘴仗。
我被謝路衍抱進了 blingbling 的流麻棺材,躺在裡面,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棺材蓋上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用力拉住樓栩的手,表情十分嚴肅:
「樓栩,我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答應我,一定要替我完成這件事。
「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樓栩緊緊回握住我的手,眼神堅定地看向我:
「你說,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替你完成。」
我眼裡迸發出欣喜,聲音帶著期望:
「栩栩,我的好姐妹,我死之後一定把我手機電腦格式化。
「我死可以,但社死不行。
「瀏覽器記錄不泄露,到死都是體面人。」
樓栩握緊我的手頓了頓,有些無語地看著我。
我接著說:
「哦,對了,你以後來上墳,要下雨天來,我喜歡下雨天。
「某某茶,出新品的時候記得給我帶一杯。
「還有我喜歡的角色出新谷出聯名款的時候也記得給我來一個。」
樓栩不發一言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有些心虛,弱弱開口:
「這些都不要了,但我 CP 發糖同框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啊。
「不然我死不瞑目。」
樓栩拍了拍我的肩膀,無可奈何地說道:
「行行行,死者為大,反正你就死這一次。」
我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安安靜靜地躺下去。
棺材漸漸合上。
我躺在裡面,能清晰地聽見樓栩主持葬禮的聲音。
「她很溫柔又善良,她從來不對任何人刻薄,她永遠不會有任何負面情緒。她從來沒有罵過任何一個人。」
哎,不是,樓栩這形容的是誰?
不是我吧。
「我們跑錯靈堂了?」
「哭錯墳了。」
「死的是不是俞桑啊。」
「以上是我閨密死後的樣子,不是活著的時候。」
「這不就對上了嗎?」
聽見外面的蛐蛐聲,我感覺自己好像還能活一活。
21
接下來,進入告別環節。
「桑桑,保佑我考試必過,成功上岸。」
「桑桑,保佑我未來男朋友 188,18,108。」
「桑桑,保佑我這周的彩票必中 500 萬。」
……
這是在告別吧。
不是把我當許願池的王八吧。
「桑桑寶貝,下輩子當我的女兒吧。」
謝謝阿姨,謝謝你讓我在死之前感受了一下家的溫暖。
可我下輩子還是不要做人了。
當人太累了。
想當一隻鳴蟬,朝生暮死。
「再見了,朋友,如果你在那邊遇到我的媽媽的話,告訴她,我想念她燉的排骨。」
收到。
「如果有下輩子還是過得自由熱烈些吧。」
好的,我盡量。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
我好像聽到樓栩在哭。
說好的當一個沒有感情的酷 girl 呢?
「桑桑,你真的死了啊。」
是啊,這次是真的死了。
親愛的朋友們,我到站了,請為我高興吧。
22
再次睜眼……
「???」
我不是死了嗎?
「今天是桑桑的忌日,你們在這兒,她都不願意回來。
「生前對她不好,死後假惺惺地傷心。
「桑桑都死了一年,你們做給誰看?」
我好像變成了靈魂。
我看著樓栩對著燕辭和俞家人罵罵咧咧。
俞瑾坐在輪椅上。
俞媽俞爸頭發花白滿臉滄桑,明明剛滿 50 不久,看上去卻像六十的人。
燕辭人消瘦憔悴得厲害,氣質消沉,完全看不出業界大佬的精英樣。
「你走後沒多久,燕辭就把公司賣了,他搞了一個癌症治愈基金會,聽說,半年前去了一個寺廟帶發修行。
「你別感動啊,男人就是賤,失去了,才知道後悔。這就是男人的表演欲罷了,故作深情,假模假樣,strong 哥一個。
「還有俞瑾, 天天酗酒,結果出車禍, 腿斷了, 下半輩子隻能坐輪椅。
「還有你爸媽,反正也過得不好,俞舟那個賤人已經滾了。
「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
「我告訴你,就是讓你爽一爽。」
我飄在空中,聽樓栩絮絮叨叨我死後這一年發生的事。
嗯。
是爽的。
「哦對了, 我要全獎出國讀博了, 桑桑恭喜我吧,是你在天上保佑我吧。
「夠義氣。
「出國後, 我也要玩遍各國帥哥。」
聽見樓栩依舊歡快的聲音,我由衷地替她開心。
不管過多久,我還是羨慕她自由又瀟灑。
就是有點傷心,好像她從來沒有因為我的死而傷心過。
「桑桑,我可能要很久才能來看你了。
「你要是覺得寂寞, 就跟著我一起飄到海外去吧。」
嘁, 說得好像你能看見我飄在空中一樣。
我的靈魂跟著樓栩一直飄啊飄, 來到了一家我們常去吃的面條店。
「小姑娘,還是老樣子嗎?」老板看見樓栩問。
「嗯。」
沒過一會兒老板端上來兩碗面。
我震驚一年不見,樓栩的飯量變得如此驚人。
她吃完一碗後,看著另一碗加滿香菜的面條, 夾起幾根香菜, 眉頭緊皺,死死地盯著,仿佛面前的是毒藥。
她自言自語道:
我捏了捏拳頭,堅定地對樓栩說:
「破下」「難吃死了。」
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往嘴裡夾香菜, 眼眶開始泛紅,晶瑩剔透的淚水, 悄無聲息地從臉頰滑落。
「哎,你怎麼就死了呢?
「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一起做。
「你怎麼就留我一個人?
「你剛去世的時候,我好像沒怎麼傷心。
「可是, 我吃到好吃的東西想和你分享時,刷到搞笑的視頻想讓你看時, 衣櫥裡你沒拿走的衣服,鞋櫃裡你的兔兔拖鞋,每一個讓我想起你的東西都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 你走了,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就好像,我在睡覺,你去上班,我去你公司找你, 你恰好回了家,你永遠都在,隻是今後我們永遠都會擦肩而過。
「原來你的離去, 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 而是日後想起的每一刻。」
自言自語到最後, 樓栩已泣不成聲。
而我,明明沒有了身體,卻能感同身受她的痛楚。
可我透明的身體逐漸消失。
好嘛。
忌日讓我回這一遭是想讓我了無遺憾地走麼?
那麼, 再見了。
這個體驗感不太好的世界。
下輩子就不來了。
破地球,一星差評,再也不來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