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河!你出來聽我解釋好不好?小河,求你了!」


是齊銘。


11


聽到齊銘的聲音,戴雪橋眉間戾氣鬱結,他本就喝了酒,那種藏在溫文爾雅外皮下的殘忍終於壓不住。


他倦怠地按了按鼻梁,轉身時摸了把我的臉:「聽話,你別出來。」


隔著落地窗,我看到齊銘在門外被跑來的幾個保安著急慌忙拖住,想要把他拉走。


戴雪橋走過去,擺手讓保安們松開。齊銘一失去壓制,便大聲喊著戴雪橋的名字,不顧一切衝上前,猛地給了戴雪橋一拳。


戴雪橋竟然生生忍了。


我驚呼一聲,連忙跑出來,卻被保安攔在門口,說是戴先生適才的交代。


不遠處,戴雪橋穩然佇立,輕慢抬手用拇指擦過破裂的唇角,輕蔑看著齊銘因站不穩踉跄的動作。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他小心摘下那塊我送的表,放進褲子口袋,咔嚓轉了轉腕骨:「你這一拳,算我當初乘虛而入欠你的。」


說著迅疾間,他照著齊銘的臉也兇狠擊打了一下,兩人格鬥能力全然不在一個水平線,齊銘當即被打得偏過頭,鼻間痛苦流下血。


戴雪橋拽起齊銘衣領:「而這一拳,是你欠小河的。」


齊銘狼狽垂下發絲,睜眼,一字一頓:「我有苦衷,你不是不知道。」


「苦衷。」戴雪橋側頭扯唇嗤笑,「給明茴陪睡得來三百萬的苦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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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凝滯了一瞬。


我看著齊銘的臉立馬紅了,斯文的模樣不復存在,崩潰大聲道:「姆媽病了我有什麼辦法!小河她家人本來就看不起我,要是讓他們知道我更是完了。


「你這種金湯匙出身的少爺懂什麼?這麼多年你和明茴一樣,除了會用權勢和下作的手段威逼霸佔之外,你又能做什麼?」齊銘譏諷地望著戴雪橋,「小河難道愛你?不,她怕你啊!」


怕是一條無形的毒蛇。愛和恨彼此還有交錯互換的可能,怕卻沒有。一個人因為害怕無奈困在身邊,再多的纏綿愛欲也抵消不了想逃開的欲望。


戴雪橋聞言手指不自覺怔然一松,齊銘找到機會脫身,眼看他抡起手臂就要砸回去。


「夠了!」


12


我趕緊抬高聲音制止,趁保安看蒙的時候跑了過去。


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我先扶起戴雪橋,準備上前兩步扶齊銘的時候,戴雪橋輕輕扣住了我的手腕。


好像無聲在說,別再選他了。


我安撫拍了拍戴雪橋的手背:「老公,聽話,我們等會兒就回去。」


戴雪橋指尖一顫,望著我須臾,松開手,斂眸點頭。


一邊,齊銘捂住鼻子被我拉起來,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的慘狀,一直將臉背光躲在陰影裡。


這一幕,好像回到小時候,他初次見我,也是這樣,紅著臉把破了洞的毛衣袖口往身後藏。


用電視裡看來的叫法,低著頭別扭叫我「小姐」。


阿姨和媽媽笑得眼睛都彎了,我也笑,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很高興自己多了一個新玩伴:「叫我小河吧,蘇小河,我的名字,你呢?」


於是他小聲交換了自己的名字,如同交換一次兩個截然不同命運觸碰的機會。


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我一直知道。很多時候,他寧願在別人面前暴露一些無傷大雅的缺點,卻千方百計隱藏不讓我知道。


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完美的。他也有世俗男人的價值觀,認為有出息的男人絕不能向自己的愛人借錢,他接受別的女人遞來的橄欖枝,也不肯和我抱怨一句。


齊銘側臉的輪廓顯得很難過,他啞聲道:「對不起小河,我騙你,又害你受傷,但我過來隻想讓你知道,當初我是被明茴朋友诓騙,喝了下了藥的酒才……至於現在她懷孕,因為她說隻要最後一次就放過……」


情緒難抑,他哽咽住,說不出話了。


「不用說了。」


我拍拍他肩上的灰塵,溫聲道:「你姆媽現在身體還好嗎?」


「嗯。」齊銘嗓音啞得不像話。


我看著他,說:「抱歉,當初我沒有再細心一點發現你的不容易。」


「怎麼能怪你……」齊銘喉結滾動,像在把淚水拼命往咽喉裡吞。


晚風細細吹,這樣溫柔的力度,終能撫平所有的不甘與傷心吧。


「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小孩子。」


齊銘詫異地望向我,湿潤眼眶裡血絲糾纏。


我真心笑道:「恭喜你啦,心願遂成。」


該學會放下了。


因為我們的命運早已交錯分開,各自有了另一道路途。


也該有個正式的分別。


我說:「我結婚的時候,你沒有來,所以,就在這裡,再給我補一次祝福吧。」


齊銘站在風裡,頭發吹亂,清瘦得好似隨時能倒下,他看了眼我,再看了眼我身後的戴雪橋。


良久,他如同曾經那個無力被戴雪橋趕走的男孩,蒼白動了動嘴角:「好……」


他顫著呼吸開口,艱難道:「小河,祝你結婚……快樂。」


遲到三年的祝福,遲到三年的釋然。


我轉身回去,主動拉住戴雪橋久等的手,戴雪橋垂目注視我,緊緊回握。


婚戒在指骨間相碰,在黑夜裡煥發了一點璀璨永恆的光。


13


再後來,我就很少聽到齊銘的消息了。


他離開這裡的研究所,和明茴去了國外定居。


阿南知道後驚訝了半晌,許久才合上下巴:「所、所以這白月光敢情隻是大燈泡,白瞎老娘還站在他那邊!」


我眼眸一眯,狐疑道:「他婚禮上那些事兒是你故意牽扯到我身上的?」


「額。」阿南尷尬摸了摸鼻子,接過我手裡的花茶,心虛道,「他說得那麼可憐,我就以為他是你真愛,而戴雪橋是衣冠禽獸大反派嘛。」


我無語:「那你之前還說什麼戴雪橋溫文爾雅,有禮有節。」


「咳咳咳。」阿南嘴裡的茶險些噴出來,她一副悚然的樣子,「姐們就是說說,你老公從前什麼樣兒誰能忘?」


她抱怨的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


「每次看到你跟那個齊銘在一起,表面雲淡風輕,轉頭回來就跟我們發癲,幾千萬的車跑盤山道,玩兒了命地瘋,我那幾輛限量車就是他搞壞的!


「還有你去國外後,一聽你怎麼在那邊過得不適應,公司的事兒說撂就撂,累得蔣奇他們幾個跟孫子一樣幫他處理工作。」


阿南說得興起,完全沒注意身後從樓上下來的戴雪橋和蔣奇。


「蔣奇現在三十歲滄桑得跟大爺似的,我跟你講,這都是被戴雪橋的暴政所殘害。」


我朝她使眼色,她還渾然不知,問我對她拋媚眼幹嘛。


「……」


我懶得管了,搖搖頭。


然後就聽見戴雪橋似笑非笑的聲音響在阿南頭頂:「我發癲?」


接著是蔣奇憤怒的質問:「我滄桑得像大爺?」


阿南表情宕機了半秒,緩緩放好茶具,優雅起身,朝後面二人禮貌微笑,隨即拔腿就跑,臨走還不忘拉蔣奇下水。


「在外頭造謠齊銘是小河白月光的事就是蔣奇散布出去的!」


一縷訕然的風吹過。


蔣奇臉色僵硬,討好對戴雪橋笑:「嘿嘿,哥,這事兒鬧得……」


戴雪橋眉尖輕挑:「沒關系,畢竟我衣冠禽獸,壓榨員工,連朋友也背後亂造謠,也是活該。」


「不不不不!哪兒能呢!」蔣奇拍馬屁,「哥治理公司井井有條,蒸蒸日上,咱們不管怎麼累,都如春風拂面,與有榮焉啊!」


「是嗎,那看來之後我帶小河去度假,把公司交給你就放心了。」戴雪橋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狐狸永遠是狐狸, 玩不過的。蔣奇看起來想吐血。


我在一旁笑得樂不可支。


14


三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 戴雪橋帶我去了海島度假。


結果還沒玩兒兩天,他又因為吃了一點摻了海鮮粉末的意面過敏了。躺在醫院輸液,神情恹恹。


「怎麼,知道了會來弄我?」阿南不以為然,「戴雪橋對外人都是溫文爾雅,有禮有節的,你就是性子太軟,縱得他這樣。」


「【臉」我拿著單子一眼望下去,嘖嘖作嘆:「有句話說四百四十病,你這再努努力都能集齊了。」


聽到這話,戴雪橋抬起來的眼睫倉促低垂, 白淨如玉的側臉在夕陽照射的餘暉裡, 隱隱泛紅。


「哪裡痛嗎?」我問。


他搖頭。


我疑惑看了他一會兒, 想起自己在餐館和當地廚師學做的特色菜還放在外頭,轉身去取。


我手腕被人捉住:「去哪兒?」


病恹恹的戴雪橋, 黏人得很。


我笑笑, 像摸小孩子一樣摸他的頭:「拿飯啦。」


「哦。」他裝鎮定, 又扭過頭, 看窗外的夕陽。


這裡的飯菜大多有海鮮物,沒有阿姨, 我隻好自己做了。誰知那裡頭沒有了海鮮, 卻有一種超級苦的香料,不小心咬到簡直要靈魂出竅。


我叫戴雪橋不要吃了, 等會兒請酒店專門做吧。


「你做的,不苦。」戴雪橋面無波瀾一口一口認真吃完了。


我不好意思抿唇。


這時, 護士過來柔聲讓我拿戴雪橋的證件出去一下, 因為在國外, 需要籤一些文件。


戴雪橋神情愣了下,在我問了兩聲錢包在哪裡後,才慢吞吞指著外套。


出去後, 我打開戴雪橋的錢包, 找到證件, 餘光裡夾在中間的一張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我和戴雪橋小時候。旁邊本來還有一個齊銘, 被無情剪掉了。


我笑戴雪橋的小心眼,輕輕抽出那張照片,保存得很好。


南方陽光炙熱, 小小纖細的我們, 像玻璃房裡新擺出來的一對娃娃,青澀鮮豔,讓人心軟。再後面一層,便是我們的結婚照。


我唇邊不自覺一直微笑, 想放回去時, 瞄到照片後面還有字跡。


一翻開便怔住了。


那是一段嶙峋的筆跡,不加掩飾的年輕鋒利。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寫著這樣鋒芒畢露的字跡的人, 卻悄悄在某一時刻委屈自己的單相思呢。


我耳朵微微發燙, 慌忙將照片塞回錢包,偶然向大廳一面圓鏡瞟去。


鏡子裡那個女人,盛夏的晚霞寂然浮進走廊, 慢慢攀爬上她的肩膀,迤逦、夢幻的光。


臉紅羞澀,像個新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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