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了不惹他不順心,我將他帶到了辦公樓附近的一棵樹下。


剛站定,還沒轉過身,他就摟住了我。


身子僵滯了一瞬,我開始掙扎。


「謝時奕,放開我!」


「不放。」


謝時奕低沉的嗓音響起:「梁瀟,我好想你。


「過去的事就讓它翻篇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他的力氣太大,我根本掙脫不開,索性就松了力氣。


謝時奕見我不再掙扎,以為我答應了,冷寂的雙瞳倏然亮了起來。


我的聲音在風中響起,透著前所未有的無力:「你怎麼還是不懂,在我心裡,我和你的事早就翻篇了。」


就像一顆石子投到汪洋大海,一開始會驚起層層漣漪。


在短暫的幾秒內,漣漪會越行越遠,直至煙消雲散。


人的感情也是這樣。


「所以我不需要你們謝家的補償,你爸的我不會要,你的我也不會要。」


謝時奕眼裡的光黯了下去。


他放開我,走之前留下一句話:「我還會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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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校園論壇上橫空出現一個熱帖。


帖子的標題十分惹眼,吸引了大波流量。


《某大二中文系女學生,你還要不要臉?》


帖主賬號等級很低,顯然是有人開的小號。


帖子裡說,她參加了近期如火如荼的科研競賽,是一個團隊的組長。


上周的答辯賽結束後,她離開場地時,無意間發現某同期的競爭對手和答辯臺底下坐著的一位男導師抱在一起,舉止親密。


她附上一張偷拍的圖,在帖子最後直呼不公平,質疑這次答辯的公正性,要求校方給一個說法。


評論區刷到幾千樓,討論火熱。


【覺得自己團隊的項目比不上別人的就開始攀關系了,是的我們 xxn 就是這樣的。】


【支持帖主,抵制走後門!】


【這麼扣帽子不太好吧,當事人還沒跳出來解釋呢。】


【唉,我看這背影怎麼有點像我們專業的一個女生呢?】


有了最後這條評論,校友們順藤摸瓜扒到了圖上的當事人。


【大二中文系漢語言文學一班梁瀟,滾出來解釋!】


這件事情迅速發酵,很快就傳到了網上。


我的社交媒體被網友們圍攻得水泄不通。


【逆天後門姐。】


【就是你啊,紅眼怪。】


【學術界的風氣就是被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後輩帶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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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珣找到我,擔憂道:「需要幫忙嗎?」


我搖搖頭:「我自己解決。」


我託一個關系比較好的計算機系學長黑了帖主的個人信息。


看清名字的那一刻,我眉梢微佻。


周怡。


我記得她,江筱筱的好姐妹。


她這是演得哪一出?


是江筱筱的授意還是自己替好姐妹打抱不平?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都覺得好笑。


在這一場三角關系裡,明明最開始我才是身處低位的卑微者。


但是現在,隻有我是清醒的。


周怡為人驕縱,人緣差得要死。


我隨意一打聽就明白了情況,他們團隊的最終成果其實和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她吵著要做組長,壓榨隊員,自己卻什麼事也不做,還在最終的答辯 PPT 上將自己的署名放在最前面。


我收集了一些證據,將它們整理過後一起發在澄清帖上。


輿論風向霎時間逆轉。


【什麼呀,賊喊捉賊?是這個意思嗎?】


【躺平進決賽的人暗諷別人是靠關系進的決賽,哈哈,好看愛看。】


【這個帖主人品這麼差,說出的話能信嗎?】


【我看是帖主自己眼紅別人的科研成果,才發帖誣陷別人。】


……


澄清帖發出當天,周怡氣衝衝找上我。


「梁瀟,你少得意,在我這裡扳回一城又怎樣?你在筱筱和謝時奕那裡永遠隻是個插足者。」


這跟江筱筱和謝時奕有什麼關系?


「你不要以為和謝時奕有幾年感情就可以有恃無恐了,筱筱救過謝時奕的命,他們兩個才是金玉良緣。」


我無言以對,淡淡道:「說了一大堆,我不明白你想表達什麼。首先,我不會刪掉澄清帖,你竊取組員的科研成果,校方很快就會做出處分。


「其次,回去告訴江筱筱,少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巴不得她和謝時奕長長久久。」


18


大三暑假,我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支教活動,前赴西南地區的某所貧困小學展開支教。


支教第一天,縣裡的領導和校方負責人組織了一場破冰晚會。


晚會由小朋友們和支教團隊裡的人共同表演。


我也上去湊了個熱鬧,唱的是《萱花草》。


「遙遙的天之涯萱草花開放……每一朵可是我牽掛的模樣……」


我看見臺下許多小朋友情不自禁地隨著旋律左右搖晃,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深。


「讓它開遍我等著你回家的路上……好像我從不曾離開你的身旁……」


一曲完畢,臺下響起整齊的掌聲。


我離開麥克風架,走上前俯身,淺淺鞠了一個躬。


脊背挺直時,站在觀眾席最後一排的高大身影吸引了我的視線。


我走下臺,徑直走過去,叫住那個落荒而逃的人:「謝時奕。」


謝時奕錯亂的腳步頓住,他轉過身,不敢與我對視:「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這一年裡,謝時奕間間斷斷聯系過我,但我都沒有回復。


我定定看了他幾秒,嘆了一口氣:「你回去好好做你的少爺,放過我吧。」


謝時奕緊抿著唇,素來平靜黝黑的雙眸盯著我看,沒做回復。


我和他認識這麼多年,知道他的脾性。


隻要是他認定的事,他就會固執地做下去,無論誰勸,怎麼勸都沒用。


我在這裡支教了一陣子。


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小朋友們相處在一起,沒時間搭理跟在我屁股後面跑的謝時奕。


他時而坐在教室後面聽我講課,時而主動幫我照顧小朋友。


我有些詫異,十指不沾陽春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二十幾年的謝少爺也會服侍人了。


19


支教結束的那天,我拿著行李去校方那裡集合。


謝時奕早早等在那兒。


看見我,他喉結滾了滾,有些沒底氣道:「我和江筱筱訂婚了。」


我斜睨他一眼,語氣平靜:「我知道。」


前幾個月刷朋友圈的時候,京城那邊的人發出一張訂婚宴上的大合照。


我放大了細看,中間站著謝時奕和江筱筱。


謝時奕穿著黑色襯衣,紐扣一絲不苟地扣到衣領最上方。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謝時奕沉默了一會兒,微啞著嗓音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小時候那樁綁架案嗎?」


撥開心中久遠的記憶,我點點頭。


謝時奕的父親在生意場上叱咤風雲,擋了很多同行的路。


某一次商戰,失敗的對家惱羞成怒,懷著同歸於盡的心思,與專門負責接送謝時奕的司機勾結,綁架了謝時奕。


江筱筱也在那輛車上。


被救出來後,江筱筱的身體更加弱不禁風,謝時奕也性情大變。


「警察到了之後,綁匪窮途末路,說要給我們注射境外的特制藥,他們被抓了,我們也不能好過。


「原本我已經磨開繩子,完全能夠避開針頭,江筱筱這個時候衝上來替我擋了一針。


「就是因為這一針,她的病越來越嚴重。父親不聽我的解釋,要我對她負責。


「不管你信不信,梁瀟,以前是我混蛋,但我是真心愛你的。」


我笑出了聲,反問道:「謝時奕,你不覺得現在才來挽回,太晚了嗎?」


他被我嗆了一嘴,再也沒說過話。


我提著行李箱隨著隊伍前行,這是我最後能回想起來的場景。


下一秒,地面開始止不住地劇烈晃動。


坍塌的房子,零碎的山體,交錯的巨石。


慌亂的腳步,悽慘地呼喊。


最後是謝時奕撲向我的畫面。


20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醫生說,還好那個男生最後一刻護住了我,不然我現在是生死難料了。


我問她要到了謝時奕的病房號。


步履艱難走到門口,裡面傳出嘈雜的人聲。


我聽出謝時奕父親的聲音:「讓你看好人,你就是這麼看的?」


「對不起老板,少爺轉眼間就沒影了,我們也沒辦法。」


他繼續說:「行了,我現在沒空和你算賬,馬上聯系京城那邊的醫生。


「你在這裡守著,我手頭還有公司的事沒處理完。


「謝時奕醒了之後告訴他,以後隻要我活著一天,他就別想去南城找梁瀟。」


我拉住經過門前的一個護士,指了指門內:「護士,裡面那個,有生命危險嗎?」


護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別擔心,這小子命大,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我點點頭,朝著自己的病房走。


距門前隻剩兩三步時,停下腳步。


江筱筱抱臂倚靠在牆邊,閉目養神。


比起記憶裡那個虛弱蒼白的少女,她現在的氣色好了許多。


看來是身體痊愈了。


聽到有腳步聲,她掀開眼皮,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指了指我的病服,眼裡的笑意不減:「沒什麼大礙吧?」


我越過她,推開病房門:「沒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等等。」


她叫住我,一個紅包不由分說塞進我手裡。


我擰起眉:「什麼意思?」


「我和時奕的訂婚紅包。」江筱筱撩了一把頭發,笑道,「訂婚宴你沒來,怎麼說你和他也是朋友,他這次還舍身救了你,收下吧。還有,之前他對你做的事,確實是有些過分, 我替他正式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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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定地看了她幾秒, 將紅包隨手扔進她懷裡:「不需要, 我和你們早就沒關系了,你也沒必要假惺惺跑過來宣示你的主權。


「他這次救了我,我是該感謝他,但也僅此而已。


「這次險中求生,就當我和他之間的陳年舊賬一筆勾銷, 以後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這樣說, 你放心了吧?」


被我戳穿了來意, 她紅潤的臉色倏然轉為蒼白。


「梁瀟, 你少用一副抽身離去的勝利者姿態跟我說話。」


她冷笑一聲:「說到底你憑什麼啊, 明明你才是後來者,你才是被拋棄的那個。


「我和他一起長大, 一起經歷生死攸關的時刻,我甚至還擋在他前面救過他。


「他在國外的那幾年, 是我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


「他想要回國,叔叔不讓,是我在兩人之間周旋。」


她逐漸哽咽。


「我為他做得還不夠多嗎?他心裡卻隻有你。」


抽泣聲接連不斷。


我默默立在一旁,眼前,過去的自己仿佛和現在的江筱筱重合。


江筱筱的心思敏感, 情緒一旦起來就很難輕易平復下去。


那天她哭到昏厥,謝家的人過來將她帶走。


出院前,我再一次來到謝時奕的病房前。


上次想當面向他道謝, 不承想碰見了他父親,就擱置了。


屈起的手指還未落到門板上, 裡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你還想去找她是嗎?謝時奕,你別忘了和你訂婚的人是誰!」


「江筱筱,你能不能別發瘋了,我最後再說一次, 和你訂婚隻是為了服從父親的命令。」


謝時奕的確最擅長這個——先把愛慕他的人逼瘋,然後以高尚的姿態,事不關己地俯瞰一切。


我沉默著收回手,在走廊盡頭消失。


22


她得了一種罕見的病,江家便將她送去國外治療。


「希今」回到學校,我一頭扎進學業裡。


這些年, 我的綜測成績一直不低, 獎學金也拿了不少。


主領的項目獲得國獎後,保研的事就基本上板上釘釘了。


研究生畢業後, 我進入一所國企做文秘工作。


某天晚上,下班的路上, 我接到溫珣的電話。


畢業後, 溫珣回到了京城, 現在已經是一位名氣大盛的律師。


電話裡,溫珣問:「你看新聞了嗎?」


我一愣:「什麼?」


「謝時奕在趕去婚禮的路上出車禍了。」


我失笑搖搖頭:「你不用試探我了。


「要不是你提起他,我都快忘記他了。」


寒暄了一陣, 掛斷電話後。


我驅動車子,停在紅燈前。


車載廣播放的是晚間新聞。


「各位觀眾,晚上好。


「今天是 6 月 7 日,星期三。


「2123 年全國高考今天開考。」


我恍惚了一瞬。


當年的高考, 我迷途知返,找回了自己。


今年的考生,也將奔赴各自的人生。


希望他們都能找到自己的夏天。


本文完


潛力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