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出分那天,我拿著情書去找少爺。
有人問:「過幾天就出國?」
少爺點燃一支煙:「筱筱病得很嚴重,等不起。」
「那為什麼還和你的小跟班一起參加高考?」
他眉梢輕佻:「她不是喜歡搞曖昧嗎?陪她玩玩唄。」
1
我出現在包間門口時,手裡緊緊攥著一封情書。
情書是寫給謝時奕的。
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畢業,我暗戀了他七年。
這份見不得光的,小心翼翼的愛戀終於能在今天撥雲見日。
我站在門前,心跳莫名加快。
一個深呼吸後,手抵在門板上準備推進。
此時,包間裡震耳欲聾的歌聲戛然而止。
眾人說說笑笑的聲音鑽進我耳朵。
我聽見有人問:「謝時奕,過幾天就要出國了吧?」
話裡的信息量不多,但足夠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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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
謝時奕點燃一支煙,一張俊臉隱匿在繚繞的煙霧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筱筱的病很嚴重,你們都知道的。
「阿姨說她不肯接受治療,一定要我陪著她才肯安心進手術室。」
江家和謝家是世交。
江筱筱與謝時奕從小就認識。
江筱筱從小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
她得了一種罕見的病,江家便將她送去國外治療。
原來謝時奕出國是因為他這個體弱多病的小青梅。
我垂下眼睫,指腹不安地在信封上來回摩挲。
又有人笑著問:「都決定要出國讀書了,還和你那小跟班一起參加高考?」
謝時奕眉梢輕佻,語氣散漫:「她不是喜歡搞曖昧嗎?陪她玩玩唄。
「約定好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偶像劇裡的慣用戲碼,想想就幼稚。」
他嗤笑出聲。
「但是她單純好騙,找找樂子也不錯。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找不到我,對著一張錄取通知書失落的表情。」
2
內心深處的門被一腳踹開。
什麼東西呼嘯著釋放,像一股洪流瞬間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寸。
那是一種久違了的酸澀感。
我狼狽地逃離現場。
那封盛滿真心和愛意的情書被我撕碎,丟在包間門口的垃圾桶裡。
在謝時奕那裡,江筱筱永遠是偏愛和例外。
我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以前我總跟在謝時奕屁股後面跑。
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總之他不能離開我的視線半米以外。
他的好兄弟們把我當成狗皮膏藥,怎麼甩也甩不掉。
一次聚會,他們對我冷嘲熱諷。
「梁瀟,你女孩子家家的總跟著我們幹什麼?」
「她哪是跟著我們,是跟著謝時奕吧。」
「噗,你不會暗戀奕哥吧?」
小心翼翼隱瞞了很久的心事被一些毫不相幹的人揭穿,我漲紅了臉。
我一邊嘴硬否認一邊將目光偷偷移向謝時奕。
謝時奕俯下身,一手抵在臺球桌面固定球杆,一手握住杆身。
聽完這句話,他依舊保持著那副厭世的表情,紋絲不動。
他遊刃有餘地推杆,一杆進洞。
臺球撞向網袋的那一刻,又有人挖苦我。
「嘁,不就是謝家司機的女兒嗎?也敢肖想奕哥。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們奕哥和筱筱才是一對兒。」
我的心一沉,如墜冰窖。
此時謝時奕不耐地「嘖」了聲:「你們很闲?」
和江筱筱的事,他隻是含糊帶過。
這給了我莫大的,追逐他的勇氣。
謝時奕編織了一場美夢,等獵物深陷其中之時又親手將它打碎。
予我希望的是他,予我絕望的也是他。
3
回到家已經很晚。
謝時奕這時候打來電話。
我愣愣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接起電話。
開始幾秒沒有人說話。
謝時奕那邊很安靜,隻能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
以往和他的通話,我總是第一個開口,一張口就喋喋不休,謝時奕時不時應兩聲表示在聽。
這次沒有我的主動,氣氛很快就冷了下來。
謝時奕察覺到不對勁:「梁瀟?怎麼了?」
我沒說話。
「不是能上京大嗎?這麼失魂落魄幹什麼?」
我回想起幾小時前高考出分的時候。
看清成績的那一刻,我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為別的,隻為我的總分超過了京大的最低分數線。
僅僅一分。
我從小腦子笨,天生就不是學習的這塊料。
發覺自己喜歡上謝時奕後,我就拼了命地讀書。
我戒了遊戲,戒了小說,戒了電視。
節假日也宅在家裡刷題,一刷就是一整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趕上謝時奕的步伐。
我想變得更好,然後讓自己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謝時奕是俯視眾生的神明。
他思維敏捷,腦子聰明,常年佔據年級第一的寶座。
隨手一考就是我永遠觸碰不到的高度。
高考前幾次的模擬,我的成績直線下滑。
我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怪圈。
就是這個時候,謝時奕笑著與我約定:「要一起上京大哦。」
他一笑,我的世界禮崩樂壞。
我又重整旗鼓,成功上岸。
想到這兒,耳邊又重現包間外聽到的話,我淡淡開口:「我的第一志願不是京大。」
4
謝時奕明顯頓了一下,用不屑的語氣說:「別逗了梁瀟,我們不是約定好的嗎?」
「我改主意了。」
謝時奕打來電話前,我登上招生系統,將第一志願改成了南大。
南大距京大一千二百多公裡,雖比不上國內排名數一數二的京大,但也是南方大學裡的翹楚。
報考南大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用龐大的物理距離消磨我對謝時奕的感情,二是回到我土生土長的故鄉。
爸媽離婚後,我的撫養權落在爸爸手裡,他帶著我跋山涉水來到京城謀生。
謝時奕沉默幾秒,問:「為什麼?
「你是啞巴嗎?梁瀟,說話。」
我幾乎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表情。
戾氣爬滿眉間,眼裡壓著山雨欲來的黑雲,唇線緊繃成一條直線。
謝時奕的一顰一笑早就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
我的業餘愛好是畫畫,房間的儲物櫃裡堆積著很多他的畫像。
刷題刷到大腦疲憊的時候,我就會抽出一張白紙。
一邊回想著謝時奕的言行舉止一邊畫出他流暢的臉型。
平日裡的謝時奕總是隻有一副表情,冷淡疏離。
他對誰都這樣,裝得滴水不漏。
成不了他的偏愛和例外,我就在畫紙上畫下他流露出不同情緒的樣子,聊以自慰。
思緒回爐,我從儲物櫃裡拿出那一疊厚厚的畫紙,毫不猶豫丟進了碎紙機。
我盯著被機器粉碎的畫紙,好像心髒也被絞在裡面接受凌遲。
畫紙完全粉碎的那一刻,多年的暗戀好像也一起走向死亡。
「你不是要出國嗎?」
「我什麼都聽見了,就在包間外。」
對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5
我拉黑了謝時奕所有的聯系方式。
而謝時奕也在幾天後飛往美國。
某天爸爸下班回家,止不住地唉聲嘆氣。
我心裡咯噔一下,問:「爸,怎麼了,工作不順心嗎?」
我怕謝時奕會把不滿發泄在他身上。
他搖搖頭,隻是感慨道:「我們瀟瀟出息了,考了這麼高的分數,爸這一生累死累活也值了。」
他總是這樣多愁善感。
「時間過得真快,瀟瀟,轉眼間你就這麼大了,好像昨天你還是小小一個,抱著我的腿撒嬌。」
我笑話他:「爸,你說得好像我們要生離死別一樣。」
他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嘴貧,爸就是舍不得你,分數能夠得上這麼頂尖的大學,以後到那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到這個,我聽老板說要送謝少爺去國外讀書……」
聽見謝時奕的名字,我愣了一下。
明明才過了半個多月,但名字的主人好像存活在 20 世紀似的。
縹緲,模糊,不真切。
我用這樣的想法麻痺自己,謝時奕已經是過去式了。
但忘掉一個人真的有這麼容易嗎?
我意識到得讓自己忙起來,這樣才沒有空闲的時間去想著謝時奕發呆。
我給自己找了份兼職,在一個家教機構裡帶小朋友寫作業。
同我搭檔的是一個男生,叫溫珣。
溫珣人如其名,他的臉上永遠帶著淡淡的微笑,如熠熠白雪,又如世間皎月。
他出生於一個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音樂家。
談吐溫和有禮,舉止儒雅溫潤,像沾染上溫度的一道清風。
我和他細聊之後才發現,他的第一志願也是南大。
我驚喜道:「好巧,說不定以後就是校友了。」
溫珣點點頭,笑著將一本算術簿推到我面前:「預備校友,這道題批改錯了,小學的算術題都不會做?」
下課之後,溫珣送我去公交車站。
我和他有說有笑。
「梁瀟。」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抬頭,謝時奕站在我面前,臉色鐵青。
6
印象裡,他很少有這樣表情管理失控的時候。
為數不多的幾次,都和江筱筱有關。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我跟著謝時奕去了電玩城。
謝時奕是遊戲高手,他強到自己破自己的遊戲記錄。
他平時玩遊戲的時候我就蹲在一旁看著他發呆。
那天湊巧趕上我的初潮,我敏銳察覺到下身產生的異樣,慌亂到不知所措。
此時謝時奕中途接完電話回來。
我留意到他差得離譜的臉色,原來他也會有替一個人擔憂的情緒。
但這份罕見的情緒不屬於我。
我張了張口:「少爺,我好像……」
謝時奕將他隨身背的包扔到我身上:「幫我帶回家,筱筱發病了,我得去醫院一趟。」
包裡裝著一堆書,有些分量。
強烈的物理衝擊讓下身詭異的感覺越來越猛烈。
我急得快哭出來。
謝時奕走了,我將外套脫下來綁在腰上,堪堪遮住後面一片血紅。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雨。
所幸這裡離我家不遠,我躲在街邊店面連綿的屋檐下,摸著牆艱難走回家。
身上不可避免淋到了雨。
就是這次受涼催生了以後反復折磨我的痛經。
我痛到連在床上翻滾的力氣都沒有。
謝時奕卻在一旁說風涼話:「這點痛算什麼,筱筱躺在醫院都沒抱怨過一句痛。
「發給你爸的工資給你養得越來越嬌氣了。」
7
謝時奕不由分說給溫珣來了一腳。
溫珣和他扭打在一起,平日裡清風明月的氣質在此刻煙消雲散。
兩個人下手極狠,伴隨著一聲聲沉悶的撞擊。
我衝上去拉架,他們不約而同將我推開。
我沒辦法,顫抖著嘴唇,給謝時奕來了一巴掌。
「謝時奕,你別太過分!」
謝時奕捂著被打紅的半邊臉,氣笑了:「梁瀟,我給你慣出來的是吧,你敢打我了?」
無力感從尾椎骨蔓延至頭皮。
我紅著眼:「我們之間的事情不要牽扯到其他人。」
「行,這可是你說的,跟我走。」
謝時奕握住我細白的手腕,力氣大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捏碎我的骨頭。
溫珣想衝上來拉住我,被我一個搖頭示意:「對不起,讓你受傷了,你先回去吧。」
下巴被一隻大手卡住,扳了回去。
謝時奕惡狠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再敢看他一眼,我就讓他在京城消失,我說到做到。」
我心髒一顫,對這個睚眦必報的謝時奕產生幾分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