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隆冬臘月,鵝毛大雪悄然飄落,鋪就一地碎玉。
襁褓嬰兒在小姐懷中熟睡,她披著我親手繡的小袄,眼中含笑,歪頭注視我做針線。
照壁書燈青,煨爐茶火紅。
那是短暫的恬靜溫馨,是我自入府以來,最珍惜的時光。
可立即便被打破——
老爺身邊的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氣勢洶洶地進來,不由分說就將我綁了,要扭送到老爺面前。
小姐忙將孩子遞到奶娘懷裡,披著的小袄掉落在地,她想都沒想,隻一身單衣就追到了雪地裡來。
我撕心裂肺地衝她喊:「小姐快進去!著了寒我該萬死!」
小姐哪聽得進去,拉住打頭的嬤嬤便驚慌失措地問:「求求嬤嬤,至少告訴我是出了什麼事?你們知道的,大夫人是我的至親姐姐,你們不看僧面且看看佛面吧!」
嬤嬤眼珠子一轉,放了話口:「元姨娘染的那傳給人的病,可大好了?」
我霎時心中一滯,如雷轟頂。
完了,不知是誰告發,老爺知道那是我編排的謊話,好讓小姐躲過侍寢了。
嬤嬤一路將我押送到正廳,餘光裡,我看到小姐拼了命向元山君的院子跑去。
她穿著件湘妃粉的長裙,拂動積雪,像湖面上倒映著白雲影處的一朵小荷。
常記溪亭日暮,江南岸水軟風柔。
她何曾冒著這樣大的風雪,凍紅脖頸與素手,跪在冷硬的石磚上,為一個丫鬟去跪著求當家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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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那天元山君出門赴宴會,一時無人做主。
她從白天跪到了黑夜。
等到元山君趕晚回來,帶著小姐來解救我時,我已被老爺扒光了衣裳、堆進雪人裡,堪堪凍得昏死過去。
當時,誰也不知道我已有身孕。
我自己都沒察覺,以為月事遲遲不來,是時常驚慌心悸所致。
那一遭,我足足在榻上養了大半個月。
偶爾昏昏沉沉醒來,也不知人事,隻看著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臉,衝著我將嘴巴一張一合。
說著我聽不甚清晰的話,仿佛自天邊來。我縱使聽清一二,也聽不懂。
大概是凍壞了腦子。
我後來時常想,如果我自那之後,能徹底凍個痴傻也好。
至少迷迷糊糊到死,也比清醒痛苦地活著要好。
因為到我徹底清醒過來後,我已經看不到小姐的臉了。
那時,元山君滿面歉疚地帶給我兩個壞消息:
一個,是我流產後,傷了根本,不能再有孕。
這其實不算什麼壞消息,至少,老爺聽了之後,就不會再來惡心我了。
可另一個,足以讓我癱倒在地,恨不能就死——
小姐為我長跪雪地求情,染了風寒。
她連著高熱五天後,斷了氣。
我醒來得太晚,連她的棺椁也沒摸到。
隻剩一座冰冷的墳茔,埋了已然冰冷的她。
我那粉雕玉琢、剛為了女兒振作幾分的元家文錦小姐,死在了江北寒冷的雪天。
她死時,還不到二十歲。
她死前,才剛對我說:
「來日方長,我們總能把日子過好。」
10
我完全清醒之後,元山君將我調去了她院裡。
莫說是她,闔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心生死意。
可元山君,這個人精一樣的女子,似乎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她故意將我和小姐的女兒安排在同一個房中,與我同住同睡,還要我為孩子取閨名。
我百般推辭,元山君拿捏住了我的脾性,笑問:「那便叫個『貓兒』 『狗兒』的,行不行?」
語塞半晌,我隻得望向回舟館的方向,輕聲一嘆,說道:「那就叫『回舟』吧。」
「細雨莫回舟的回舟。」
元山君有片刻的失神,她不必問我,也猜到了:「是文錦告訴你的吧?她小的時候,很喜歡跟著我,君姐姐長、君姐姐短的……」
在元山君的敘述裡,我聽到了小姐幼時的事。
她自小就模樣小小的,細細的胳膊腿兒,薄薄的身板,巴掌大的小臉。
顯得那雙圓圓的杏眼,又大又明亮。
長房院裡的山君姐姐詩文名滿溪陵,弟弟妹妹們都愛追著她玩,裡邊自然也有她。
「可唯獨文錦,那麼小一點兒,就央著我教她寫字背書。」
元山君陷在回憶之中,眼底浮起暖意。
我沒忍住張口:「小姐在出閣前,將您當年寫的詩文,盡數誊抄了三遍。她是真喜歡您這個姐姐。
「可您呢?」又一年仲夏,去年此刻,我與小姐還泛舟湖上,看小荷露出尖尖角。
如今隻剩我一人緬懷。
「您將她舉薦進這府裡,卻又保全不了她——」
「我曉得……」元山君打斷了我的話,修長的指甲暗暗扣住桌邊。
她終於為了小姐有幾分動容,我難得看到她眼中有愧。
她抬起頭,注視著我:「你家小姐,是在你的病榻前合眼的。你知道,她最後一句,對我說了什麼嗎?」
隻想象了一下小姐蒼白的病容,我就忍不住鼻腔酸澀,紅了眼眶。
「她對我說『君姐姐,你若不叫我前來,興許我能去別處做當家主母,護盈秋一輩子』。」
聞聽此言,淚水模糊我的視線,我腿腳一軟,忙摸著矮凳坐了下去。
元山君起身走來,她居高臨下,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
她強扭過我的臉,讓我去看榻上熟睡的嬰兒。
「你能不能帶著你的小姐護你的心,也一樣存個志氣,將她唯一的女兒,護個一輩子?」
我此刻清楚地知道,元山君是攥住了我唯一的軟肋。
她所給我的這個盼頭,強過旁人勸的一萬句「好好活著」。
我隻得流下眼淚,認命地點了點頭。
在元山君滿意地離開前,我問她:「大夫人,您是對小姐有愧,所以想留下我的命嗎?」
元山君的步子一頓:「為文錦,為你這條人命,皆有。」
她始終沒回頭,走進了盛夏的雨水之中。
我沒了小姐、沒了孩子,眾人似乎也默認了,我從此便在大夫人的院子裡落腳,是她的管事丫鬟。
我與元山君自然遠沒有和小姐親厚,隻是為了回舟,綁在一處,倒是詭異地同心協力。
住的日子久了,蘭葉生下雙生子後搬到別處院落,周小鸞的院裡越發冷清了。
我依照元山君的吩咐,去給周小鸞送了兩件衣裳回來後,元山君驀地試探我:「盈秋,你就不好奇,當初是誰告發的你?
「依你的性子,你能輕易放過害了文錦的人?」
11
這院裡雖然人多眼雜,但派系分明,有些事並不難猜。
要追究,所有糟心事的根源,都在那一個家主身上。
無非是老爺滿嘴虛話,答應給周小鸞的太多。
他的口中,既給了她唯一的真心,還視她作唯一的妻。
既是唯一的妻,哪有後來的女子都比她高一個頭的道理?
而老爺呢,巧舌如簧,將周小鸞所有的委屈,都推到了元家姐妹的身上。
是她們非要嫁的。
是她們非要生的。
是她們爭著搶著要做他的管家婆,為他延續香火。
但周小鸞本就為著出身不好而自卑,聽了這些話,更恨這倆會投胎的姐妹了。
她不敢動大夫人,就來搞我們。
告發了我,最次的結果,也能讓我和小姐在老爺面前失寵。
更何況最終葬送了小姐的命,差一點連我也撐不過去。
老爺給不了的,她就自己掙,這是這深宅大院的女子們,所求的體面。
所以我都能理解周小鸞起初的心高氣傲,更能理解她後來的曲意逢迎。
她的年紀最長,比大夫人都先結識老爺,曾是園子裡最鮮妍的一朵。
架不住總有更年輕靚麗的新人,如春花一樣,一茬接一茬盛放在老爺面前,蓋過她這個舊人。
她便漸漸開始變了個人一樣。
她的清貴,在她匍匐求寵時,全沒了。
她後來不再畫畫了,我猜想,她也看出了她的畫裡沒了曾經的靈氣。
想到這群人各有各的可憐,我便回元山君:「知道又能怎樣呢?我提把刀去要了她的命嗎?要了她的命,又能怎麼樣呢?小姐也不會被換回來。」
我此言,是為了讓元山君放低戒心。
她總是怕我做出格的事。畢竟自打我進府,沒少為著小姐,橫衝直撞。
可此事,於我而言,是血海深仇。
我能理解周小鸞扭曲的恨意,但我無法接受她真的動手害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我和小姐打一進府,就隻想明哲保身,富貴榮華都不看在眼裡。
從沒礙過她的道,憑什麼到頭來,反要替該死的老爺承受了她的傷害?
有了這般殺念之後,我陡然一驚。
我想,我也變了。
我也被這深宅大院吞進去,變了副心腸,再吐出來。
可我還沒想好要怎麼下手,既能要了周小鸞的命,還能將我自己摘幹淨接著照顧回舟時,她的院裡傳來噩耗——
她那個藥罐子兒子,歿了。
病若遊絲的兒郎,死時噴出一口帶血的湯藥,哀切地喚了聲「娘,我疼」,就咽氣了。
這個可憐的少爺死時,不過十歲。
我跟著元山君去看時,周小鸞死死抱著孩子的屍體,不肯放手。
沒眼色的一個嬤嬤勸道:「周姨娘豈能不知,康大爺自娘胎裡就帶著病氣,來的大夫看了都說養不到成年。姨娘既然心裡清楚,此時何苦胡鬧呢!」
周小鸞猛地抬頭,滿眼皆是血絲。
她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嬤嬤,嚇得嬤嬤躲到了丫鬟身後:「你怪我生了他嗎?啊?」
她厲聲尖叫,那張姣好的臉猙獰起來。
那種崩潰猙獰,是一個母親,難以言說的絕望。
不知是不是我不爭氣,看著哭昏過去的周小鸞,我突然沒那麼想要她的命了。
造惡因,得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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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楚衍的第一面,我就非常不喜歡他。因為他對我說的第 一句話就是:「像,真像啊。」第二句不是對我說的,是對 我身邊笑臉如菊花的鸨母說的:「買下她,要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