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姨娘死時,隻有十四歲。
她偷用催情藥,懷了孕,難產死的。
留下個巴掌大的女嬰,被丟到我房裡。
大夫人對我說:「你橫豎是個生不了的,這下倒也有指望了。」
1
孫芙進府時,才十二歲。
老爺快過五十的壽,兩人站一起,說好聽了像老來得女,說難聽了是爺孫倆。
她從側門被送進來時,是個涼秋陰雨天。
仰著稚氣未脫的臉,她挨個敬茶問安。
到我面前時,我主動向她行了個禮。
另一個偏房周小鸞向來愛截人的話,笑著代我解釋:「孫妹妹不知道,你是正兒八經的偏房姨娘,她隻是陪嫁丫鬟升上來的陪房,所以合該她向你行禮。」
周小鸞理了理步搖上的金穗,斜斜瞥了我一眼。
偌大的院子,塞滿了形形色色的女子。
雖然我們都是女子,但在當家的男主人制定的形形色色的規矩下,我們便有了三六九等。
孫芙的眼睛圓圓的,像我曾在府上時,養的一隻烏雲蓋雪。
她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忙不迭將我扶起:「姐姐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我初來乍到,今後還得仰仗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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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雨漸盛了,檐水滴落,砸在青石磚上。
我摸著她還沒長開的肉乎乎的手,沒忍住問道:「妹妹是哪裡人?如今幾歲了?」
見我親切攀談,孫芙有了幾分笑意。
隻是仍舊怯怯的。
她說,她正是這洛川郡人氏。
她說:「我如今十二歲了,姐姐。」
十二歲。
當初老爺逼我和小姐一同侍奉他就寢時,我十六歲。
饒是我早到了出嫁的年紀,知曉我陪小姐嫁進來後,就是家主默認的陪房,但我還是怕。
那時老爺三十八歲,就比我爹小兩歲。
可我年節時回家看爹娘,我爹一聽說老爺納了我,仿佛是他要給大戶人家生孩子,喜不自勝。
我爹再三地告誡我,要侍奉好闔府上下,要拿老爺當頭頂的老天爺。
我沒敢告訴我爹,那時老爺逼我,我一扭頭,一溜煙就跑沒了影。
小姐出閣前,我跟著她聽嬤嬤講了些房中秘事。
嫁人生子,必經的一步,我明白。
我會逃跑,隻是怕委屈了小姐。
我家小姐,在府中時,所用器具皆是獨一份的。
碗筷尚不能與人共用,何況是夫君。
之後我便被押住了,老爺命人用綁了針的藤條抽我的腿,一遍遍問我還敢不敢跑了……
我挨打的那天,也是個雨水連綿的秋日。
煙樹藤蘿枯萎,我坐在豆大的燭光邊,挑了一夜的針和刺。
小姐則被老爺強行招去,估計也和我一樣,委屈地流了一夜的眼淚。
直至今日,十年過去,我的小腿上還有坑坑窪窪的傷疤。
左腿傷得尤其嚴重,逢上雨雪陰冷天,走路都不穩。
更荒謬的,還在我挨打的第二天。
那天,周小鸞打聽清楚我挨打的原因,她便火速帶著老爺最寵愛的一個婢女,一同鑽進了床帏之中。
三人的歡聲笑語越過高牆,在昏暗的大院裡彌漫開來。
和著秋風聽去,分明是笑聲,卻如鬼魅的哭訴一般。
這深宅大院總是這樣,把一個好人吞進去,變副心腸,再將她披著畫皮吐出來。
所以換作孫芙,尚且才十二歲,怎能不害怕?
可我以為她會怕,卻在她過府沒兩天後,聽她主動向管家婆子打聽:
「好嬤嬤,快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老爺眼裡有我呢?」
秋風打著旋兒而過,又是一場盛大的枯敗。
2
每每入冬,我都不自覺地會想起初見周小鸞的光景。
我做小姐的陪嫁丫鬟進府,第一次見周小鸞,便是在一個初冬的雪天。
府中後院有一片湖水,湖心建著個八角亭。
隔著茫茫大雪,她穿一身茜紅大袄,粉面朱唇,正臨摹岸邊的枯柳。
我扶著小姐走到跟前去看,整幅畫隻用了一種顏色。
尋常的黑墨,她手腕輕巧翻轉間,便勾勒出了雪質的潔白。
小姐沒忍住誇出了口,說周小鸞畫得好。
周小鸞未轉頭看我們,隻是在聽到了聲音後,將筆擱下。
而後她將手一揚,毫不猶豫地撕碎了那張畫。
「這不算什麼。」聲音如人一樣清冷。
她從始至終,未從桌前起身。
朔風卷雪穿透孤零零的湖心亭,她向丫鬟發威:「不都說了,我在這亭子裡作畫時,隻準老爺進來?耳朵沒用便割了去。」
嚇得我與小姐連忙告辭。
這便是從前的周小鸞,孤高得很。
她的孤高源於她在畫畫上的造詣,她有時信手畫的畫,掛出去,能賣個不菲的價。
但她不大在乎這個,她爹是富商,一年到頭能貼給她許多體己錢。
她在乎的,是遊遍四方、見過世面的老爺,誇她的畫比太學的博士弟子們都畫得好。
我幼時是被賣到大戶人家做奴婢的,我時常羨慕這些不缺錢的人。
小姐未出閣時,就問過我,倘若我有朝一日富可敵國了,我想做些什麼。
我想半天,回她:「我要買許多許多的牛羊,趕出去能佔滿一座山。」
小姐拈帕笑出了聲,說我沒見過好東西。
若非被賣進溪陵元家,我尚不知,家中舍不得用、全拿去變賣的上好羊毛,在這種鍾鳴鼎食之家,也隻是配給馬夫做毡衣的。
我才知道,原來我一家一年忙到頭,熬幾個大夜,收整好的視若珍寶的物件兒,在富貴人的眼中,是司空見慣的——
哦不,這些我們賴以生存的物件,從來都入不了他們的眼。
我甩開心頭漫過的酸澀,也問小姐,倘若她有足夠的錢,想做些什麼。
彼時,衝著小姐秀外慧中的好名聲,來提親的王孫公子,已經要踏破門檻了。
我侍奉的小姐雖是二房庶出的姑娘,但元氏是世家大族,結親看的是父輩們的尊榮,倒鮮少有對小姐們的生母挑三揀四的。
除非,某位千金的生母也是個家大勢大、極能幫襯到自己女兒的。
比如元氏長房的嫡次女、我家小姐的親堂姐——元山君。
這位,便是老爺的正妻,整座宅院的當家主母。
若非正妻是元山君,我家小姐斷不可能給人做側室。
我問她那話時,她這親事已八九不離十了,她心裡有苦說不出。
所以她借著玩笑話,對我說道:「我想招個贅婿,再用錢堵住悠悠眾口。
「我不想離開我這錦棠園。」小姐向來是個無憂無慮的,可她那時伏在書案上,手裡攥著元府的腰牌,眼中蓄滿了哀愁。
「盈秋,你說,為什麼不準我們女子管家呢?為什麼我不能把男子迎進府中,讓他操持好我的府邸,再侍奉好我的爹娘呢?」
3
小姐問的那段話,我一個字都答不出。
千百年來,不都是女子離家出嫁,從某人的女兒,變成某家的媳婦。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從此活在夫君家,死了也入夫君的族譜。
不過也不盡然,像我這樣人微言輕的陪房,生不出兒子,也是沒資格入老爺的族譜的。
荒墳一座,連我出生的故鄉,我也回不去。
那一刻,我好像在小姐的疑問中想到了什麼,可不及我細想,路過的閨塾師聽到了小姐大逆不道的話,便隔著門厲聲訓斥了她。
小姐被罰抄那些規勸女子的書,足足抄到了出嫁,也沒抄完。
趕往洛川郡的路上,小姐的手中還攥著本《內則》。
從南到北,從林木繁茂到百草枯黃,她始終沒撒手。
我不知道,她攥著那本書,一路上心裡在想什麼。
她隻是在臨下馬車前,突然地問我:「盈秋,你恨不恨我?」
我一怔,沒忍住仰頭望了望她。
丫鬟不可直視主子,那是我頭一次仔仔細細看了看小姐的眼睛。
元家沒有貌醜的姑娘,江南岸水軟風和,我家小姐杏眼桃腮,膚白如凝脂。
她生得真好,若一輩子都在元家,我猜她定能長壽。
哪會在出嫁後短短幾年,就熬到油盡燈枯。
小姐問我這話時,我驀地想到,進府這刻,她與我一般大,都剛滿十五歲。
我和她連來月事的日子都差不多,長輩們總說,女兒家在此之後就該知書達理、端莊老成、學會做一個合格的大人。
所以後來看到孫芙,我會生了惻隱之心。
她恐怕還沒來月事,或者才來不久。
這世道給女子天真爛漫的時光本來就少,她還提前了這許多,來吞下生活的毒針。
而小姐之所以會問我恨不恨她,是因為她也早早料到了後來的苦難。
據聞,小姐會來給這個和她爹差不多大的權貴做側室,是她小時候極為敬重的山君姐姐的主意。
元山君的夫君升了官,四下裡來巴結的人,都在自薦自家嬌養的千金小姐做側室。
再有才能的女子,嫁作人婦之後,好像都會怕一句「人老珠黃」。
所以元山君寧可進府的新人是自己家族中的堂姐妹,總是知根知底、同在一條船上的。
於是她向夫君引薦了自家的堂妹,姐妹齊心共侍一夫,誰不贊一句賢妻良母、家風優良。
可這個賢妻並不知道,自己的堂妹一點兒沒有沾了光的想法。
她一路北行,一路悵惘,甚至對貼身丫鬟都起了愧疚之意。
所以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回她:「小姐說的什麼話,怎麼就恨了?當年若不是小姐執意買了我,我早被我爹拿去以命抵債了。」
馬車上,小姐窮追不舍:「你臨行前還在為我二哥繡一件披風,我看到了的,你別想瞞我。」
彼時,我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仿佛一霎之間,雨就織成了煙幕。
江北真冷啊,吹涼了人原本熾熱的心。
我送那件披風給二公子時,也是相似的陰雨天。
隻是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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