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皇後的儀仗走遠了，才嘆口氣坐上去，一路都在揉腦袋。

待進了太和宮，撲鼻就是烤土豆的香氣。

「阿姐回來了，看我準備了什麼。」皇上親自拿著手鉗去火裡取土豆，火候大了些，整個是黑炭。

我忍不住笑了。

「當年在定州，我就愛吃這一口兒。」皇上很少說起那段時光，今天突然提起來，我不由得出神。

「那時阿姐經營著一畝薄田，早出晚歸的，留我一人在家，說是讓我讀書，可我隻有害怕。」

「後來不是你鬧得厲害，帶你去田間了。」

「結果我還是拖累阿姐，晚上回來都要阿姐背。」

我不由得輕輕一嘆，那時我也是個孩子，十四五歲的年紀。

在田間累一天，晚上回來兩條腿都灌了鉛，他又困又乏一步不肯走，我隻能背起他，一步一挪回去。

突然肩上一沉，壓了一件黑狐毛大氅，是皇上的。

「阿姐鼻息沉重，這是受了風寒，我傳太醫。」

「半夜叫人進來，吵得都知道了，算了。我別過了皇上病氣，睡在偏殿吧。」

我心亂如麻，逃也似的出來了。

皇上靜靜站在門口，看著我的背影沒有追。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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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這一夜我就發起高燒來，迷迷糊糊感覺到人來人往。

天亮時，連太後都折騰來了。

小枝不停給我擦身子降溫，太後身邊的大宮女也留下伺候，等我好轉過來，已經到了春節。

我盤算著這陣子宮中的事情多，我又躺了許久，隻怕會忙亂一陣子。

不想皇上封妃的聖旨已經到了。

11

我被封貴妃。

聽太後說，皇上張口就要封貴妃，隻是貴妃的妃位滿了，他直接就把嘉貴妃降了位。

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後來聽小枝說，我剛病那幾天，皇上沒上朝，太後來勸也行。

隻是拿個小幾坐在我的床邊，拉著我的手，呢呢喃喃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些我都不知道，隻是我睜眼時就嚇一跳，皇上瘦脫形了。

「阿姐，你別怪我。那幾日我隻當要失去你了，要嚇死了，我不能沒有你。」

這幾天，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出更好的留下我的辦法。

這下我的翅膀都剪掉了，不用想著飛走。

給了我身份，皇上更加張狂起來，他直接把旁邊的文淵殿指給我。

那裡本不是住妃嫔的地方，放了很多藏書，有時也會召臣子議事。

皇上不管那些，隻要離他近就好了。要不是我攔著，文淵殿都搬空了。

我把藏書留下來，突然覺得後半生，也許就要它們陪著了。

不隻是皇上的賞賜，太後的賞賜、各宮妃嫔的賀禮也不停地抬進來。

最讓我驚詫的是皇後的父親張相國，親自送了賀禮，還來求見。

禮物太貴重了，我隻好見他一面，順便讓他拿回去。

「聽聞皇上封了容貴妃，老臣大喜過望，小女愚鈍，有容貴妃庇護，才能保周全，以後全仗貴妃，她若有不是，隻管教訓。」

「相國這說的什麼話，尊卑有別，我是貴妃，怎麼敢欺負到皇後頭上？」我誠惶誠恐。

「貴妃缺什麼，隻管給老臣帶話，能為貴妃效力，萬死不辭。」張相國樂呵呵退下去了。

我苦笑，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

皇後膽小、懦弱，又無所出。能坐在那個位置上，隻因母族強大。

但這宮中都是吃人的，隻待時機呢，她一個不慎就萬劫不復。

所以現在把我置於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是保全了皇後。

也不怪張相國開心。

12

太後更是喜不自禁，拉著我的手不放。

「你留下了，我省了一萬個心，從此頤養天年，眼睛都閉得上。」

從太後宮裡出來，軟轎早就等著。皇上說了，我身體欠安，以後去哪裡都要坐轎。

可是我隻想一個人靜靜，就帶著小枝去了花園。

「娘娘，瞧著您不高興呢。」小枝跟我久了，看出來我煩悶。

「有什麼可高興的。」我淡淡一笑。

「這宮裡都說娘娘是好相與的人，您封了貴妃，那是合宮同慶呢。」小枝是我的人，自然得意。

「小枝，你幾歲了？」

「十六歲進宮，跟了您五年，已經二十一了。」

「再過四年，你是出宮，還是留下陪我？」

我一句話，小枝臉色乍變，惶恐得不知如何應對。她知我心軟，如果說出宮，我必不會攔著。可是扔下我就走這種話，說出來好嗎？

「所以呀，你說我開心個什麼勁？」

我笑了笑，把話給圓回來。

小枝松了一口氣，再看我，眼中就有了心疼。

從來都是，刀割到肉上才疼。

13

嘉妃一向心高氣傲，上次因為讓皇上遇紅，本來就苦惱，知道聖眷不再了，現在降了位分，也知道再沒有升上來的可能，一病不起。

我搶了她的位分，總覺得心裡不安，有愧疚，忙帶人去了她宮裡，衣不解帶侍奉。

這宮裡人都是扒高踩低，她降了位分，身邊侍候的人都減了一半，吃穿用度都不如之前，就是吃藥也拮據起來。

我帶人過來，就不一樣了，我是宮中新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借著我的勢，嘉妃的處境好了許多。

開始她也不想理我，後來見我真心，拉著我手說：「以後我這一雙兒女，就交給你罷。」

我和皇上雖然有名，可是無分。

他倒是經常過來，兩個人也一起在榻上聊天，可是越說越精神，連前朝的事都不避諱，隻不往床笫上想，我成了他最貼心的軍師。

我也是知道，這輩子，我就別想有孩子了。

所以聽嘉妃這樣說，我心有戚戚，忙安慰她：「人吃五谷，哪裡能不病，別多想，孩子還是要自己帶大才好。」

嘉妃入宮幾年，現在也不過二十二歲，花一樣的人，已經凋零了，看著人不由得心疼。

我隻盼著她能熬過去，太醫說，要是能熬到開春兒，許就能好了。

我住在嘉妃宮裡不出去，皇上找了我幾回，我也不理會。

後來是太後沉不住氣了，把我喚過去。

14

「你這孩子，性子太擰了。讓我說你什麼好？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債呢？你即留在宮中，照顧好皇上是最重要的，管那些闲事，誤了正事。」

「母後教訓的是。」

我斂眉伏耳，隻說是，太後也說不出什麼了。

「你這許多日子不來，我想你呢。快來陪我吃飯。」

她又滿眼慈祥，拉我坐到身邊。我此時是貴妃身份，比不得大宮女的時候，就挨著她坐在下首春凳上，給她布菜。

誰知道我就離開這會兒，嘉妃就沒了。

我趕回去時，已經在準備喪事。

院子裡來來往往，她的一雙兒女哭哭啼啼。

我茫然不知所措，明明上午還好好的，跟我說開春要去放風箏的事，怎麼就沒了。

皇後來了，匆匆忙忙看一眼，就要帶皇子走。

「容華姐姐，我把小公主給你留下吧，做個伴兒。」

我突然就懂了，嘉妃這是擋了誰的路？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反倒是她的一雙兒女有大用處。

一個給皇後養在膝下，將來教育好了做太子。

一個給我承歡，能慰藉我後半生的孤寂。

這一盤大棋，不是皇後下得出來的，怕不是張相國和太後的主意。

見我神色突變，小皇後都要嚇哭了。

「阿姐，我什麼也不知道，隻是他們讓我來領孩子，你若是不喜，都帶走吧，我不要了。」

「你都帶過去吧，好好養著，既然你要做他們的母親，就當是親生的，不可將來拋棄他們。」

「是，全聽阿姐的！」

小皇後帶著兩個孩子逃也似的跑了。

15

搬回文淵殿，我倒有幾分生疏了，坐在榻上發著呆，皇上一溜小跑進來。

「聽說你搬回來，我下朝就過來了。」他穿著厚袍子，出了些汗，鼻尖上亮晶晶的。

這要是小時候，我就要拉到身邊，拈起袖子給他擦幹淨。

今天氣不順，懶懶見了個禮，就不想說話了。我斷定，嘉妃這局，他也是知情人。

好好的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他們還笑得出來？

「阿姐，你怎麼沒把公主帶過來？以後我不在身邊，給你做個伴兒。」

「我看不了她的眼睛，沒得害了人家的娘，還把孩子搶了。」

我沒好氣地說。

「阿姐，你太死心眼了。」皇上被我直戳心窩，有點掛不住臉了，嗔道。

「那就當我是死心眼吧，你不願意聽就別過來。」

我從來沒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皇上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嚇得小枝撲通跪在地上。

「這屋子暗沉沉的，一股什麼味，讓人一刻也留不得！」

皇上氣頭上，把氣撒在小枝身上，訓了兩句就跑了。

我又氣又想笑，搖了搖頭，眼淚就下來了，我也委屈。

16

打那兒天起，皇上就沒來。接著就到了選妃的日子，聽說選了幾個中意的，其中一個王美人，尤為得寵，皇上日日宿在她那裡。

我隻稱病，哪也不去，連宮裡的管事都推了。

太後來看我兩回，勸了幾句，見我油鹽不進，也不來了。

小皇後一天跑兩趟，我突然不管後宮的事了，又有新人進來，她手忙腳亂，哭哭啼啼。

又過了一個月，是皇後的生辰，宮妃都要去賀壽，皇後會設宴款待。

我總不能不給面子，選了兩樣禮物送過去。

難得出來走走，我沒坐轎，扶著小枝就當散步了。

突然前面一陣亂，還有孩子的哭聲。

這要是尋常事，我是不管的，可是孩子哭就不尋常了。

這宮裡除了皇子沒有孩子。

皇上到現在隻得二子一女。嘉妃的一子一女由皇後親自撫養，她帶去給我看過，養得很好，很盡心。

還有一子是不得寵的徐妃所生，孩子也不爭氣，病秧子一個，太醫說活不到成年。

所以徐妃沒有因為生了皇子得到什麼殊榮，反倒被個病孩子所累，處境堪憐。

我管事的時候，私下裡沒少補貼她，讓他們娘倆盡量過得好一些。

現在我不管事了，隻怕他們的處境不會太好。

聽哭聲，應該就是二皇子的。

我嘆口氣，走過去察看。

17

隻見亭子前跪著三個人，是徐妃、二皇子和他的乳母。

旁邊一群人倒是眼生，不認得。

我前後歇了有三個月，想來宮裡也進了新人，變化也挺大的。

「瞎了眼，敢衝撞本宮的鸞駕！若是驚了我腹中的皇子，你們幾個腦袋能賠得起？」

中間的女子囂張跋扈，也是我沒見過的。

「這是新進來的王美人，已經懷孕了，據說馬上就要進妃位。」小枝忙在我耳邊輕聲道。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

不想就驚動了王美人那一行人，齊齊看過來。

有人認得我，趕緊給王美人回話。

「我當是誰呢，宮女就是宮女，穿上鳳袍也是土雞樣，長得這麼老，穿得也土氣，難怪會失寵。」

王美人說的聲音有點大。

「容娘娘！」二皇子看到我，小孩子最知道誰對他好，現在是滿腹委屈，突然見到親人，爬起來就往我懷裡撲。

「我這還沒完呢！回去跪著！」王美人斥道。

二皇子嚇一跳，仰起一張小臉眼淚汪汪看我，想聽我示下。我這才發現，他的左臉已經鼓起一塊，有個巴掌印。

我的火氣當時就漲起來，這真是沒了規矩。

「徐妃，你是妃位，給一個美人跪，忘了禮法了嗎？」

我一句話，徐妃知道有人撐腰了，也爬起身，走到我身邊來。

「他們衝撞了我，差點衝撞了我腹中的龍子，讓他們跪怎麼了？」王美人見我給徐妃撐腰，氣得臉漲個通紅。

「娘娘消消氣，皇上可是說了，不能惹您生氣，你若是生氣了，奴婢們都要有罪的。」王美人的大宮女倒是挺會說話的，這是給我聽呢，話裡帶著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