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今孟枕月名聲在外,難尋得好姻緣,願能求得平妻之位,否則就要一生與青燈古佛為伴。


這位置,本就是我佔了她的。


我跪下向婆母行了大禮。


「嫣然,你這是……」


「侯府高門大戶,我與之本就天壤之別,幼時婚約,屬實荒唐,這一年,承蒙侯爺和夫人厚愛,待我厚重,然我與世子實在做不到琴瑟和鳴,他始終不喜我,今魏氏嫣然求取放妻書,從此嫁娶自如,再不相幹。」


婆母眼眶通紅,把我拉起來,泣不成聲。


「嫣然,始終是我們侯府對你不住,凜兒他……」


不喜歡一個人,從來就不是一件應該被責備的事。


侯夫人勸我良久,我始終堅定,她便讓人去陸凜書房拿了那份放妻書。


這份放妻書原來他早就寫好了。


我告別侯夫人和院內丫鬟,換下繁貴衣飾,踏上快馬連夜出了城。


這一年的人和事,就當黃粱一夢吧。


我快馬加鞭幾日便趕回了家鄉,對著父母靈位大哭一場後,此事便就此揭過,再也不提。


我重新開放醫館,治病救人。


我不是什麼草莽,我杏林出身,更是受過名師指點。


自我歸來後,來醫館看病的百姓絡繹不絕,又因解了奇毒百花斬,在江湖中聲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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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很少會想起陸凜了。


鄰州突發瘟疫,我背上行囊一探究竟。


「姑娘,城內瘟疫橫行,你進了城可就不能出來了。」


反正我孑然一身,如果找到良方還能解救眾人,如若不幸感染,倒也無人傷心。


雲州城內。


百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人間慘劇。


百姓們躺在地上,面色紅潤卻神色萎靡,有人頭痛,有人腹脹,身上長滿皮疹,高熱不退。


我心下大驚,竟是「傷寒。」


我轉身向刺史行禮:「此疫我已有解法,請刺史下令斷了城內水源,讓人每日從城外運水至城內,已死之體以火化之。」


被汙染的水源是引發瘟疫的主要原因。


我列下藥物清單,便跟著刺史派的人一同去煎藥了。


一劑藥下去,百姓的高熱得到明顯緩解。


城內糧草已絕,刺史早已上書朝廷。


這兩天押送賑災物資的官員應該就到了。


刺史去城外接應時,我正蹲在地上給災民喂藥。


這幾日太過勞累,站起來的時候一陣眩暈,一個趔趄就要摔倒。


突然被一雙手扶住肩膀,淡淡熟悉香氣撲鼻而來。


「小心。」


我轉身道謝,四目相對那一刻,我們同時愣住,我心下大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朝廷派來押送糧草的官員竟是陸凜!


三月前匆匆一別,如今再見,竟恍若隔世。


陸凜一襲緋袍,眼眸清冷,皎若天上月。


他的面上閃過片刻的茫然,很快恢復清明,開口竟隱隱帶上了顫音:「嫣然?」


我點點頭,卻未置一詞。


他雙手握了又松,語氣不穩:「你就是百姓口中救苦救難的神醫?」


我低著頭,壓根不敢直視他。


倒是刺史開口解了圍。


「陸少卿和神醫是舊識嗎?稍後再敘舊,我們先清點糧草。」


聞言我如蒙大赦,趕緊逃了。


我和陸凜,竟還有再見之日,三月前我拿著放妻書不告而別,他如今應該已經和孟家姑娘談婚論嫁了吧。


我沒太多的時間去傷春悲秋,陸凜帶來的物資豐富,整個刺史府都在忙著如何分配才不至於造成混亂,由於藥材充足,我和城內郎中整整熬了兩夜終於把災民處理完了。


還來不及走進刺史府,我已精疲力盡,一抬頭,陸凜就站在我幾步遠的地方。


多日不見,他還是那般芝蘭玉樹,與我此時灰頭土臉的樣子,有極大落差。


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著,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並不打算理他,硬著頭皮從他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那一刻,他淡淡開口:「夫人。」


5


我一下就走不動了,仰著臉去看他,側臉清俊眉目如畫,還是那個我一眼就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


「你我已和離,世子此言,很是不妥。」


陸凜轉過身面對著我,眉心微蹙,薄唇微啟,看不出情緒。


「放妻書不是我給你的,便不作數。」


這人,本就厭我至極,如今是想幹嘛?非要當面給我放妻書,再羞辱我一番嗎?


我胸口升起一股悶氣,站立不穩,竟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在床上,我睜眼望著床頂,總覺得這幾日像做夢一般。


「陸凜。」


我以為屋內無人,便低低叫出了他的名字。


誰知竟聽到他的聲音。


「我在。」


我偏過頭去看他,他就站在床邊,臉上是不染塵埃的清潤溫和。


我眼淚控制不住地流,開口便是哽咽:「陸凜,為何前來賑災的人會是你?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躲了你那麼久,你為什麼要再出現!」


陸凜雙眸晦暗,在我面前蹲了下來,視線與我平齊。


「原來我竟給你造成這麼多的傷害,讓你怕我至此。」


我突然淚水決堤,泣不成聲。


「我拿著玉佩進京尋親的時候……我剛操辦了我爹的後事,侯爺和夫人慈愛,又極力主張婚事,我的確貪戀那份溫情,我那時想著,我定會好好做一個妻子的,新婚夜……我第一次見到你。


「有時候感情就是那麼莫名其妙,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已情深,陸凜,我其實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可為了你,我再沒顧過臉面,但我從未對你用過下作手段,那天的藥不是我下的,可你卻說我不知廉恥。」


「但我喜歡你,我沒辦法,公主宴會上你替我解圍,我便又對你心生幻想,可我竟不知道,你有喜歡的人,陸凜啊,若是一早我就知道你早就心有所屬,我定然不會嫁你,如今各歸各位,就讓一切從頭開始吧,我再也不要喜歡你…」


話說到最後,我已經哭得出不了聲。


陸凜望著我雙眸盛滿疼惜,開口盡是小心翼翼:「對不起,嫣然,錯在我不在你。」


我不想和他再有糾葛,如今該說的我已說得明白。


「你走,我不想再見你。」


那天之後,我躲陸凜便躲得遠遠的,我再不會讓他傷到我。


瘟疫已經得到有效控制,我也準備向刺史辭行。


「不知治療瘟疫的方子姑娘能否告知,我等回京後要編纂在冊。」


我點點頭。


我在師父那看到過,古書有記:「傷風,傷寒,此外感也。因風寒之邪感於外,自表入裡,故宜發表以解散之,此即麻黃,桂枝之意也。」


傷寒一症,麻黃和桂枝湯即可。


我拒絕了刺史要我進京封賞的提議,告辭離開。


我快馬越過城門,陸凜竟在那等著我。


我勒緊韁繩,俯身看他。


「世子攔我何意?」


「你要去哪裡?」


「天地廣闊,自有我的去處。」


陸凜眸色暗了暗:「你與從前,變了許多。」


我嗤笑出聲:「我本就如此,隻是以前總圍著你轉,差點迷失自我。」


我夾緊馬肚,抽了一鞭,飛揚而去。


陸凜,你不喜歡我,我自然也不會再胡鬧下去,天大地大,外面自有我的天地。


6


我一路行醫,不收分文,又因救治雲洲瘟疫,早就聲名遠播。


百姓間流傳著我的傳說。


離開侯府,不再上趕著去討好一人,做回自己,便可大放異彩。


陸凜和孟枕月大婚的消息傳過來的那一日,我剛救活了即將被下葬的天機堂少主。


我掐了掐大腿,疼痛絲毫無法緩解心中滋味。


苦澀的味道湧上心頭,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脫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晦澀。


「魏神醫,此次靖康侯府與丞相府大婚,我天機堂受邀前往,能否請你伴我兒同去,他剛蘇醒,沒有你在身邊老夫實在惶恐,若你能助我這次,老夫承諾每月開放藥倉施於百姓。」


年過半百的堂主躬身行禮,字字懇求。


他的條件,我無法拒絕。


隻是要去參加陸凜的婚禮,也實在可笑。


當日我喬裝打扮成男人,跟隨天機堂少主進了京。


再次回到京城,竟生出了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和天機堂眾人住在侯府安排好的客棧,離侯府很近。


大婚之日就要到了,街道上掛滿了紅綢。


陸凜,欠你的我也算都還了。


我順手揪了路邊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裡,好不容易扮了回男人,我也去逛逛那銷金窟。


前面人群一陣混亂,有哭鬧聲傳來。


「你這公子哥的馬怎麼回事,把我老頭子都給撞倒了?」


地上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伯,正揉捏著自己的左腿,暴露在外的皮膚上看起來一片淤青。


我挑了挑眉,好戲啊。


另外一名年輕男子牽著馬一臉的不知所措。


「阿伯,我這馬站在這沒動,你自己不看路撞上來還要怪我嗎?」


老者用衣袖擦著眼淚:「是我年紀大看不清路,我這摔傷了腿一時半會也幹不了活了,公子能否行行好給老頭子一點銀子,讓我去請個郎中。」


老者言辭懇切又看起來實在可憐,周圍圍觀百姓都站在他那邊,讓男子給他些醫藥費。


男子嘆了口氣,掏出錢遞了過去。


「且慢。」


我從人群中走去,來到老者身邊,又看了一眼那片淤青。


「天子腳下,竟也有這騙人的把戲。」


「啊,怎麼是騙人的?」


「小公子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丟掉嘴裡的狗尾巴草,勾著唇角。


「你們看,他腿上的傷處色澤單調,邊界又格外清晰,也沒有紅腫發硬的痕跡,一看就是塗出來的,醫術有記,燒制榉木樹皮覆於皮膚,可使肌膚淤青紅紫,於外傷無異。


「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老人家。」


年輕男子眉頭緊蹙,向我微微拱手:「不知兄臺所言何意?他明明就是位老人家啊。」


「古有成語,人老珠黃,人的年紀大了眼白是黃的,你們看他,眼白毫無泛黃跡象,明明就是扮作老人惡意訛人,趕緊去報官吧。」


人群裡響起驚呼聲:「這位公子神通廣大啊,怎麼什麼都懂,不好,騙子要逃跑了。」


「大理寺辦案,速速就擒。」


身後傳來官兵的聲音,騙子已經被按倒在地。


我腳步一頓,這街道上,怎麼會有大理寺的人。


「公子留步,我家大人在對面茶樓,想和公子說兩句話。」


我順著官兵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和那人遙遙相望。


竟是陸凜。


我心裡不由苦笑,現在和陸凜見面的次數竟然比原來在府中還多。


我推脫幾下依舊被官兵強行請去了茶樓。


陸凜一身月白色的錦衣,頭發隻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清俊如畫的眉眼。


我的視線落在他腰間掛的那枚墨玉上,眉頭不受控制地動了下。


那是我和他的訂親玉佩,他竟還沒有取掉。


我上前拱手:「大人要我前來有何事?」


「屬下唐突,莫要怪罪,公子剛才在街上識得騙子,似乎很懂得岐黃仵作之術,可否能供職我大理寺,助我勘破奇案。」


我睜大了眼睛。


陸凜是要我入大理寺給他當仵作?


我一個名震江湖廟堂的當世神醫給他當仵作,他哪來的臉面?


我實在忍不住,嗤笑出聲。


「草民志不在此,告辭。」


「公子大才,若不用在朝廷,豈不可惜?」


我轉過身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想要一個能幹的仵作,沒我也會有別人,可窮苦百姓看病難,吃藥難,活著更難,我願不收報酬救治於他們之中,他們沒我更不會有別人,所以,不用在朝廷,也不可惜。」


陸凜目光深邃,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眸底仿若明珠生輝,光彩琉璃。


他似乎在透過我看著什麼人。


「公子大義,陸某敬服,你很像一個人。」


我心下一動,脫口而出:「誰?」


「雲洲大疫解救萬千百姓,拒受朝廷封賞的魏神醫,在江湖中又消失一月有餘的魏嫣然。」


陸凜說起這些的時候,鳳眸裡閃過奇異的光彩,似攏了散著清暉的月華,嘴角噙著的點點笑意,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溫柔繾綣。


我站在那裡,久久未動。


這算什麼?


從前對我避之不及,如今倒對我充滿敬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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