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有魑魅魍魎綁走了她。

一定是這樣。

「我來救你了青青，不要怕……」

他赤足散發，立在殿內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一時大笑，一時痛哭。

宮人全都避在一旁，不敢上前。

陛下定是瘋了！

14

不知為何，我的魂魄仍被困在這裡。

看著底下又哭又鬧的瘋子，我冷笑一聲。

真是痴情啊。

要不是我還有前世記憶，真要被他感動了！

負我、辱我、奪我腹中孩子。

樁樁件件，他全然忘記了？

我可忘不掉！

「柳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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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自我來到這個朝代後我就再也沒用過。

我不願意與他那白月光重名，讓他反復憶起那求而不得的女人。

如今，他居然知曉了我的真名。

還是我一時疏忽大意。

陶卿已經死了，如今我終於變回了柳青青。

接下來的幾日。

景騰雲頒布聖諭，召集天下能人異士求得還魂歸魄之術。

老臣們在殿外跪了足足一天一夜，也沒動搖他的決心。

他似乎入了魔般，哪怕傾盡全國之力尚不足惜。

我本是飄在空中看熱鬧。

忽然，一個詭異的念頭從我心頭升起，難以揮散。

我，已被他知曉是柳青青。

他，是景騰雲。

如今，景騰雲正在搗鼓招魂鬼物，試圖把柳青青弄回來。

我竟然成了歷史書裡的妖女柳青青！

天旋地轉，我差點再死一回。

遺臭萬年啊！

我明明都死了，怎麼還能栽贓到我頭上。

殿外，「柳青青」正試圖越過看守的太監，強行闖入殿中。

「阿雲，你在做什麼？

「陶卿死了就死了，你明明愛的是我啊！我才是柳青青——」

她不滿地衝到他面前，嬌聲叱罵。

景騰雲冰冷的視線從巫師身上移開，定在她的面上。

危險嗜血。

「柳青青？」

他忽然嗤笑一聲。

「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你早知道柳青青會來到我身邊，你卻提前讓我警惕她的真心。

「還挑撥我們的感情，奪走她的孩子。」

景騰雲霍然起身，重重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

「你這個賤人，居然如此惡毒！」

被這力度踹飛了兩米遠，五髒六腑險些被摔出來。

知曉自己早已敗露。

她仰頭痛哭，跪地求饒：

「陛下！陛下饒我一命，我隻是太愛你了啊。

「柳青青不是我害死的，她是自殺的，不能怪我啊……」

她瞪大的雙眸中充滿了恐懼，搖搖欲墜。

生怕眼前這個瘋了的皇帝會殺了她。

一如歷史中他那慘死的皇後。

我恍然醒悟。

再回憶起她曾在年少時陪伴過景騰雲，對他的事了如指掌。

這柳青青，想必不是柳青青。

而是一個重生而來，滿心妒火的女人。

憑什麼柳青青那個賤婢，隻是陪了陛下幾年便能獨得聖心！

她自然也可以。

若不是我是穿越而來，竟選擇了以死逃脫，讓他起了疑心。

「柳青青」的計謀倒真成了。

冒名頂替柳青青，成了他的白月光。

「傳我的旨意，皇後不敬犯上，屢教不改。

「杖殺示眾，以儆效尤。」

15

冷宮中。

眼前是荒涼破敗的草屋與那曾被我種滿菜的院子。

卻再也沒了那個人。

恍惚間，景騰雲看到了一個少女。

她戴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草帽，蹲在菜地裡埋頭拔雜草，時而一隻菜蟲被她捏在手裡，她偷偷摸摸地湊近他，嬉笑著要喂到他嘴裡：

「阿雲，蟲子很有營養哦~」

明明日子那麼清苦，她每日勞累不休。

卻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狗，搖著尾巴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送給他，圍著他轉來轉去。

她卻被他弄丟了。

嘶啞著嗓音，他命人打掃出這個小院。

「我明日要搬進來。」

宮人莫敢不從命。

我飄在空中，隻覺得可笑。

當了皇帝，還想當回人人欺壓的野種皇子？

無非是刻舟求劍。

我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懷念我，還愛我？

我隻想回家。

為什麼我回不去了？

難道是我還對他有感情？

荷花池依然幽幽地蕩著。

我心口一跳。

一陣電流從胸口竄過：

「老天爺，隻要他沒事，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交換。」

我心口梗了一口老血。

原來，景騰雲的命這麼貴，要用我的肉身來換。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後悔死了。

冷眼旁觀他一步步走近，幾乎要掉入池中。

這次誰又會來救他？

死了也算為民除惡了。

「陛下！」

宮人叫住了他。

「巫師傳話，招魂術已有了眉目，肉身也有了法子煉制，隻是——」

他急切地轉身就走。

眼皮漸漸耷拉，濃重的困意襲來。

魂魄像是難以抵抗地，被吸入了一團黑暗之中。

最後傳入我耳中的，隻有零碎兩個詞：

「血脈至親。

「獻祭。」

16

眼前出現了微弱的光。

漸漸地，光亮愈發燦然。

我睜開了眼。

眼前是陌生的宮殿。

更讓我恍惚的是，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

不再是之前輕飄飄的魂體，而是湧動著血液的年輕身體。

試探性地，我走出了這個宮殿。

看到外面的景象，我失望地發現還是那個皇宮。

我並沒有回到現代。

而是不知道借了誰的身，還魂歸凡。

回想起昏迷前景騰雲匆匆回宮，似是聽說了那巫師的招魂術成了？

我決定去找他說個清楚。

我們早已一別兩寬，既我已賠了他一條命，隻當我年少慕艾的代價，就放我離開宮中吧。

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老天爺，最後助我一臂之力吧。」

紫宸殿門口。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坐在龍椅上的人卻出乎我的意料。

「小虎？」

我顫著嗓音，幾乎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清新俊逸的男子抬起頭。

熟悉的英挺眉眼，綴在眼角鮮紅的痣添了一分秀氣。

看到我後，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淚光。

兩眼倏地亮了起來。

我幾步上前把他抱在懷裡，兩張臉緊緊相貼。

沒想到，我能看到小虎長大的樣子。

上次分別，我以為會是永別。

「你不認識我吧，小虎。

「我……我是……」

我磕磕絆絆地說不出話。

近鄉情怯。

若他還將那「柳青青」視作親母，我該怎麼辦？

他將臉埋在我的懷裡，隱含著哭音地說：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心下一酸的同時，我起了疑心。

他怎麼知道？

還沒問出口。

他繼續說：

「景騰雲和我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拿自己的魂魄和那巫師喚回了你的魂。

「至於肉身，他無能為力，隻能等你自己附身在將死之人的身上。」

我沉默了。

大腦是一片寂靜的白。

過了一會兒，我靜靜地問他：

「景騰雲，現在在何處？」

他回道：「他沒了魂魄，之後不過是苟活於世。

「死於一場天火，面目全非。」

死無全屍。

我時隔十數年，重回人間，得到了景騰雲慘死的消息。

試圖去捕捉自己心頭繁雜的情緒。

卻隻是空白。

我對他，無愛無恨。

就連他的死也無法讓我動容。

懷裡的他抬起頭，用那雙黝黑的眸子在我臉上尋找什麼。

我壓下嘴角，望進他的眼中，輕聲對他說：

「你一定很傷心吧。

「可惜媽媽已經記不起他的模樣了，往事就讓它隨風去吧。」

他喪母喪父，定缺了許多愛。

我想安慰他，卻不願再為景騰雲粉飾太平。

況且，他也沒有絲毫悲傷。

清凌凌的眼中，是和景騰雲如出一轍的冷情。

17

「我打算出宮。」

我柔聲對他說。

他不自覺地緊攥起拳頭，又很快放開。

我轉身坐在榻上。

從暗閣裡掏出什麼握在手心裡，他緊貼著我坐下。

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我緊盯著他。

「景騰雲是景騰雲，我是我。

「你當時要出宮，是他辜負了你。可我呢？我什麼都沒做！」

越說越激動，他白皙的面皮染上緋紅。

十指如利爪般要扣住我的手。

我輕輕避開。

再一次說：「我說了，我要出宮。

「我和他的事，我已經釋懷了。至於你，我們逢年過節見一面也就足夠了，畢竟你也成人了，不是嗎？」

我堅定地看著他。

記憶中年輕的臉龐。

一聲長長地嘆息，充滿失望。

他斂衽起身，高大的陰影籠罩著，低頭看著我。

在我平靜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他的嘴角漸漸咧開。

如蛇滑過般，湿滑陰柔。

「青青，我好想你。」

就算我早已知曉，他就是景騰雲。

看著他臉上痴迷到令人膽寒的神情，我還是頭皮一緊。

雙腳觸到地面，我時刻準備跑。

他一步踏在我面前，向我張開手。

「我等了你這麼久，你為什麼一直想走？」

我抬眸露出燦笑。

「你指的等我、愛我，是把那些長得有些像我的女人，都收入宮中當婢女？」

我在宮中探路時，路過的婢女都隱隱讓我有種熟悉感。

仔細回想，我從未見過她們。

可那熟悉感來自哪？

在後覃房中，我看到一女子對著一幅美人圖梳妝理裙。

美人圖中的正是我。

我繼續說，不顧他慘白到悽愴的臉色。

「小虎，想必早被你獻祭了吧。」

輕輕地摸上他眼角的那顆幾欲滴血的紅痣，一行淚不期然落下。

「我生了他，親娘哪能不知道呢？」

他慌亂握住我的肩膀，顫地心驚。

又拉著我的手貼在臉上，急切地讓我看他。

「青青，青青，我真的太怕了。

「那巫師隻說你能醒過來，但我好怕我等不到你了，我還怕我等你等成了老頭，你就不愛我了，小虎的血肉能讓我永葆青春。

「我就知道你還是愛我的，你不用吃醋。那些婢女在我眼裡隻是連你一分模樣都仿不出的賤人！我召她們進宮隻是留著讓你附身的罷了。」

我低頭闔上泛紅的眼，沒有言語。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答應你。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仿佛已經看到未來，他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軟綿綿的笑。

「如果我說，我必須要走呢。」

下一瞬，一塊浸滿迷藥的布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18

可惜，我沒有昏倒。

景騰雲挑起眉頭，帶笑地看了我一眼。

「青青，莫非你還魂回來，還能百毒不侵了？」

說著按下一個木塊。

殿門轟隆隆地合上了，密不透風。

「從今往後，你不會再有機會離開我了。」

景騰雲似乎病了，病得很徹底。

我忽然開口問他：「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據我所知, 能讓野魂附身的隻有剛死之人，且還不一定能成。

算算時間, 我大概昏迷了近一年。

他又害了多少人？

「嗯……」

他煞有其事地沉吟一聲。

「不算小虎，不過一小城之數罷。

「不過是些卑賤之人, 你何必放在心上。」

我笑著指他：「那你呢？

「不過是混血雜種，貴在何處？」

景騰雲臉色劇變。

嗜殺揮霍權勢不過一載, 他再也容不得別人激怒挑釁。

成了名副其實的暴君。

對我, 他不忍殺掉。

卻也陰沉著臉一步步逼近, 掐住我的雙手要將我放倒在榻上。

「青青，不要惹怒我，我不會放你走的。」

他炙熱的呼吸撲在我的耳畔, 曖昧地輕輕嘆息。

我閉上眼，在心中默念。

「我們說好的, 你借我招魂幡，我還你惡人魂。」

手隨心動, 我反手一握，一根人高的招魂幡利落揮開，橫擋住景騰雲的壓近。

他眼神驚愕，慌忙往後倒退兩步。

「這、這是什麼！」

招魂幡無風自曳, 凜凜霸氣。

他竟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力要將他吸入其中。

「招魂幡。

「你獻祭親生骨肉，濫殺無辜之人性命, 以塑自身魂魄。難道不該死？」

景騰雲面露哀痛, 道：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 你竟想殺了我。」

我不再廢話。

幡面紅光隱隱流動, 無數冤魂從中掙扎奔騰而出。

一縷紅魂嘶吼著衝向他, 風馳般尖聲喚他名字：「景騰雲——」

一閃而過的如霧如雲的, 是「柳青青」被野狗撕咬啃食後白骨洞洞的臉。

她幼時也曾護他愛他，從未害過他，他竟將她杖殺後丟入亂葬崗, 就連死後也得遭受野獸撕咬！

她不甘心！

景騰雲被這挾著濃重恨意的女鬼纏住, 卻也拿出巫師所贈法器勉強抵抗。

可很快，脖頸處被雙手死死掐住，小腿肚被冰冷銳利的刀鋒一點點割開，就連渾身的血肉也沸騰著冒出血泡。

「小虎——」

眼角處的紅痣, 是他的血淚。

我屏住呼吸, 不讓自己在他眼前再落下一滴淚，哪怕是為了小虎。

景騰雲遭受眾魂凌虐。

這都是他們死前, 最痛苦的瞬間。

再次揮舞招魂幡，眾冤魂圓滿消散。

他渾身鮮血，如一塊破布被丟在地上。

「青青……」

胸膛劇烈起伏, 他用最後的力氣吐出兩個字。

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我沒有看他。

招魂幡喝足了血般通體血紅, 猶如狂風大作般旌旗搖動。

那時，我偶然得知那臭名昭著的昏君，竟有一白月光與我同名。

「「「」幡面也平歇了。

19

不知是不是他的血液觸發了機關。

景騰雲的手邊露出了一個暗格。

我好奇地上前去看。

拿出了明黃色詔書。

【朕在位八載, 遭天下不齒。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朕今其追踵堯典, 禪位於柳青青。】

隨著我讀完這段話。

手中的招魂幡也忽然消失, 遁入虛空。

一陣微風吹開了緊閉的門。

宮人們見到我手中聖諭，都紛紛跪下磕頭。

口稱陛下。

我面無表情。

大臣們魚貫而入。

如落水的餃子，撲通撲通也跪下了。

在這時, 我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心聲：

「景騰雲這個****終於死了。」

「女帝好啊女帝好，反正有詔書，這下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