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這樣對得起小生嗎?」
「我怎麼對不起她了?」杜春蘭叉起腰,下巴昂起,「我煞費苦心,給她談了門好親事。村口的賴麻子,雖然殘了條腿,但年紀大會疼人。本來彩禮都說好了,現在她癌症晚期,沒多久可活,人家肯定不娶了,白費我一片苦心!」
季芸嘴唇顫抖。「杜春蘭,她還不到 18 歲!」
杜春蘭唇角微勾。
「就是因為她年輕,我才要為她早做打算。她跟玥玥不一樣,要啥沒啥,一無是處。如果不趁著年輕嫁出去,哪還有男人要?!」
季芸氣得胸口直喘。
我麻木地望著病房的天花板,習以為常。
幸好,我早就不對她抱有期待了。
我清楚,杜春蘭不可能愛我。
季芸的關心也不是為我。
她隻是在後怕,如果她的女兒真的被偷換,如今會過著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從始至終,沒有人真正關心我。
我隻是很好奇——
媽媽,等你知道你的親生女兒其實是我。
你會不會因今日的所言所行,痛徹心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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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春蘭的強烈要求下,我被帶回了家。
正好,我也不想治了。
活著對我而言,太苦了。
這次回家後,杜春蘭就不讓我出門了。
她怕我去打擾向玥玥。
還有幾天就是高考,她要排除一切不利因素,為向玥玥保駕護航。
她似乎忘了,我也是要高考的。
原本,杜春蘭壓根沒打算讓我讀高中。
但我成績太好,以全區第一名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還壓了第二名的向玥玥一頭。
杜春蘭大怒,把我吊起來打了一夜。
直到一所三流高中許諾了高額獎學金,希望我能入讀。
她才勉強同意,送我入讀三流高中。
獎學金,我自然是一分沒有拿到。
一日三餐,全靠勤工儉學和季芸偷偷塞的紅包。
從此,我學會了藏拙。
故意避開正確答案,考得越來越差。
杜春蘭卻越來越開心。
她頻頻給我洗腦。
「你啊,就是下賤的命,在不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終究原形畢露。人家玥玥才是真正的公主,你看,這次全區統考,她又拿了第一。」
她向我炫耀向玥玥,像一個個媽媽炫耀自己的孩子。
而高考之後,就是她蓄謀已久的豐收時刻。
……
高考這天,我原本是打算去考的。
雖然身體越來越差,但我還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可天還未亮,杜春蘭就把我搖醒。
「媽媽花了好大工夫,又給你說了門好親事。人家不介意你快死了,也不介意你身體弱生不出娃,嫁過去就是享福!」
她眼中閃爍著興奮詭異的光,把我從床上拽起。
「你看,人家已經來接你了,先去培養培養感情。」
怎樣的人家,願意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將死之人?
我反握住杜春蘭的手,望向她的眼睛。
「媽,我沒多久可活了,讓我去高考吧。」
最後一次,我想。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她的機會。
若她對我還殘存一點點感情,我就把真相告訴她。
可杜春蘭想也沒想,又是一巴掌呼過來。
「你還想高考?做夢吧。少廢話,趕緊起來!」
我松開了手。
緊接著,被塞進一輛逼仄的小車。
裡面死氣沉沉,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而我的身旁,躺著一具新鮮的男屍。
我立刻懂了。
原來,是要送我去配陰婚啊。
我瞬間放松下來。
死人,有時候比活人更讓我放心。
比起和杜春蘭相看兩厭,我倒寧願和死屍相處。
副駕駛坐著男屍的母親。
見我乖順,還算滿意。
她告訴我,他兒子剛去世不久,準備帶回村發喪。
而杜春蘭把我賣給了她家,當男屍的媳婦。
按他們村的說法,人死後四十九日之內,由於死者的執念讓其靈魂還在陽間徘徊,並不宜配陰婚。
需要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死者執念消散,靈魂墜入陰間,才可以舉辦「配陰婚」儀式。
今天接我,就是想讓我先跟男屍培養培養感情。
等四十九日後,再舉辦「陰婚」儀式。
那時候,我也差不多該死了。
我不哭不鬧,順從了這一安排。
村裡的日子,比在杜春蘭身邊舒坦不少。
我每日看看男方的照片,吃吃祭品,不用幹活不會被罵。
享受我生命中,最後也是最安寧的日子。
直到二十天後,杜春蘭興衝衝來接我。
6
杜春蘭和買家商量好,要接我離開三四天。
我算算時間,該是出高考分了。
車上,杜春蘭滿面春光,掩不住地興奮。
「玥玥考了市狀元,清華北大搶著要!現在記者都在往她家趕,就等著採訪她!」
我倚著後座,面無表情。
「所以呢?關你什麼事?」
杜春蘭白了我一眼,自信滿滿地昂起下巴。
「等著瞧吧,一會兒給你個大驚喜。」
車直接行駛到向家小區門口。
各路記者已把向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向玥玥站在最中間,正在分享她的狀元感想。
「我最感謝的是我的媽媽,高考這一年,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玥玥,季芸不是你媽!」
杜春蘭忽然打斷向玥玥的發言。
她嗓門大,憋足了勁兒鬼哭狼嚎,硬是拽著我的手腕,衝到了向玥玥面前。
「玥玥,我才是你媽媽。我今天才知道,十八年前,你被醫院的護士抱錯了!」
一語落下,現場頓時炸開了鍋。
記者們嗅覺敏銳,紛紛將鏡頭轉向杜春蘭。
她得了關注,底氣更足,一抹眼淚開始哭訴。
「我就說這些年,怎麼看著你如此親切……原來你才是我女兒,血脈的親緣是旁人代替不了的……」
向玥玥臉色蒼白,被杜春蘭的話嚇得聲音顫抖。
「杜阿姨,這種話可不能瞎編……」
「我沒有瞎編!」
杜春蘭信心十足,望向玥玥的目光,充滿了貪婪和慈愛。
「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去做親子鑑定。你就是我的女兒,而這個賤種——」
她頓了頓,怨懟的目光投向我。
「我說我養了她這麼多年,怎麼一直養不熟,原來根本不是我親生的!」
閃光燈此起彼伏,照在我的臉上。
我還沒來得適應,就被杜春蘭一把推向前。
「季芸,你的女兒,我還給你了!你也把我的玥玥還給我!」
「不要!」
向玥玥嚇得撲進季芸懷裡,緊緊抱著不撒手。
「我才不要做你的女兒!你對自己的女兒下手那麼狠,當初小生比我成績還好,你卻為了高額獎學金把她送進三流高中!她從來沒有吃過飽飯,穿過新衣,身上永遠傷痕遍布,現在還得了胃癌。做你的女兒太可怕了,我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你的女兒!」
季芸摟緊向玥玥,輕而堅定地安慰:
「別怕玥玥,你就是我的孩子,這點永遠不會變。」
杜春蘭恍惚後退一步,似乎被向玥玥的話刺痛,捂著心口流淚。
「玥玥,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最清楚。這是源於血脈的親近,如果換你在我身邊,我絕不會那樣對你,要怪就怪這個小賤蹄子基因不好……」
「夠了!」
季芸厲聲喝斷,將向玥玥護在身後。
「杜春蘭,你說小生是我的女兒,卻一口一個小賤蹄子喊她。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才會編出這樣的謊言?再者,十八年沒人發現的真相,怎麼高考一結束,就有護士冒出來公開?」
杜春蘭被她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避重就輕道:
「總之一句話,做親子鑑定!做完以後,你把玥玥還給我,我把李賤生還給你!」
說到此處,她眼中劃過一抹得意,挑眉道。
「隻可惜,李賤生她沒福氣,馬上就要被認回豪門了,卻到了胃癌晚期……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給她找好了歸宿,她冥婚的對象家很有錢,連彩禮都給了三十萬!」
她得意洋洋,期待看見季芸臉上痛心疾首的神情。
可季芸隻是把向玥玥摟得更緊,目帶歉意地問我:
「小生,我實在忍不了了。可以說了嗎?」
我忍著胃部的絞痛,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這場持續十八年的鬧劇,也該收場了。
我已至生命盡頭,不再期待得到愛。
隻希望傷我者,不得安寧。
杜春蘭被我倆的眼神弄得不安。
「什麼意思?你們背著我幹了什麼?」
季芸看著她的眼睛。
「十八年前,根本沒有護士偷換小孩,不是嗎?春蘭,你我都知道,偷換小孩的人,是你啊。」
杜春蘭豈會被她一句話嚇倒,她拒不認賬。
「誰告訴你的?居然編出這種瞎話。」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親眼看到的。」
季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向玥玥,深吸一口氣說:
「當初,你偷換了兩個孩子。但你不知道,你走後,我又偷偷換了回來。」
肉眼可見,向玥玥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杜春蘭的臉色,卻從不屑,到震驚,到僵硬,再到恐懼,短短幾秒鍾,表情多番變化,最終化為不敢相信的跳腳。
「不可能!你撒謊!」
從下車到現在,杜春蘭第一次真正破防,她整個人都處於紅溫狀態,不顧一切撲向向玥玥。
「我不信!玥玥就是我的女兒!是我用盡心機託舉起來的女兒!我讓她受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寵愛。怎麼可能會弄錯!」
向玥玥一個閃身,任憑杜春蘭撲了個空,摔在地上。
她朝杜春蘭嗤了聲。
「小生做你的女兒,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杜春蘭的胳膊被磕破,她卻顧不上疼。轉過頭,一雙血紅的眼睛看我。
或許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第一次發自內心觀察我。
我和她一樣的深窩眼、駝峰鼻、長圓臉。
曾經她對此很不滿,把這些歸因於生活習慣的相似。
她希望玥玥像她,卻視我的相似為恥辱。
她嫉妒季芸比她嫁得好,把所有的怨氣發泄到我身上。
而如今,回旋鏢扎在了她自己身上。
「媽媽,你不是吵著要做親子鑑定嗎?」
我請季芸拿出保管在她那裡的親子鑑定,親手遞給杜春蘭。
「其實,我早就做過了。因為我真的希望,季芸阿姨是我媽媽。但很可惜,我的親生母親是你,真讓人失望。」
杜春蘭嘴唇微張,整個人仿佛被凍結,無法動彈。
片刻後,她顫抖著抬起手,接過鑑定書。
可沒等她翻開。
我終於強撐不住,喉頭湧出一股鮮血。
逐漸傾斜模糊的視野中,我看見杜春蘭不顧一切向我跑來。
她顫抖的聲音在喊:
「小生,我的小生啊……」
7
我昏迷著,隱約聽見杜春蘭的哭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被換回來?不應該是她啊……」
我聽見醫生和她說話。
「病歷顯示,病人青霉素過敏,用藥注意。」
「砰」的一聲,有什麼重物掉落在地。
杜春蘭喃喃道:
「青霉素過敏,和我一樣……我以前竟然沒發現……」
如此小眾的過敏原。
如此有遺傳性的巧合。
似乎都在昭示,我與她的母女關系。
其實,隻要杜春蘭曾經帶我看過病,輸過液,她就會發現。
可是沒有。
每次生病,她都是放任我自生自滅。
因此,才會錯過我與她身上的諸多雷同。
醫生又說:
「現在的藥,隻能幫她減輕痛苦。
「一個月前你們來的時候,如果好好治療,她應該還能活個一年半載。
「但現在病情擴散,已經控制不住,沒有再治療的必要了。」
杜春蘭反問: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的女兒,活不了幾天了?」
不等醫生開口,她忽然扯開了嗓音,發瘋一般跪下抱住醫生的大腿。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她死了我怎麼活!你要是救不活她,我就天天來你們醫院鬧,我從你們醫院的天臺跳下去!」
醫生大概是見慣了醫鬧的,壓根不吃她這一套。
「之前不是你說不治的嗎?這會兒想起扮演愛女兒的好媽媽,有什麼用?」
杜春蘭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失去焦距。
「我那時候以為……以為她是別人的女兒……」
醫生冷冷地注視著她,言語間盡是厭惡:
「別人的女兒,就能拿來賣了換彩禮?你這種心腸狠毒的女人,不配為母親。
「少在這裡裝慈母了,惡心你女兒,也惡心我們這些旁人。
「有這個醫鬧的闲工夫,不如好好陪你女兒走完最後一程,讓她過幾天好日子。」
我在模糊中聽見這話,恨不得立馬就死。
我不想讓杜春蘭陪我。
如果地獄無她,那麼地獄一定是比人間更溫暖的存在。
8
可我還是沒死成。
醫生把我搶救回來,囑咐杜春蘭,要趁我清醒,把該說的話抓緊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