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這樣對得起小生嗎?」


「我怎麼對不起她了?」杜春蘭叉起腰,下巴昂起,「我煞費苦心,給她談了門好親事。村口的賴麻子,雖然殘了條腿,但年紀大會疼人。本來彩禮都說好了,現在她癌症晚期,沒多久可活,人家肯定不娶了,白費我一片苦心!」


季芸嘴唇顫抖。「杜春蘭,她還不到 18 歲!」


杜春蘭唇角微勾。


「就是因為她年輕,我才要為她早做打算。她跟玥玥不一樣,要啥沒啥,一無是處。如果不趁著年輕嫁出去,哪還有男人要?!」


季芸氣得胸口直喘。


我麻木地望著病房的天花板,習以為常。


幸好,我早就不對她抱有期待了。


我清楚,杜春蘭不可能愛我。


季芸的關心也不是為我。


她隻是在後怕,如果她的女兒真的被偷換,如今會過著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從始至終,沒有人真正關心我。


我隻是很好奇——


媽媽,等你知道你的親生女兒其實是我。


你會不會因今日的所言所行,痛徹心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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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春蘭的強烈要求下,我被帶回了家。


正好,我也不想治了。


活著對我而言,太苦了。


這次回家後,杜春蘭就不讓我出門了。


她怕我去打擾向玥玥。


還有幾天就是高考,她要排除一切不利因素,為向玥玥保駕護航。


她似乎忘了,我也是要高考的。


原本,杜春蘭壓根沒打算讓我讀高中。


但我成績太好,以全區第一名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還壓了第二名的向玥玥一頭。


杜春蘭大怒,把我吊起來打了一夜。


直到一所三流高中許諾了高額獎學金,希望我能入讀。


她才勉強同意,送我入讀三流高中。


獎學金,我自然是一分沒有拿到。


一日三餐,全靠勤工儉學和季芸偷偷塞的紅包。


從此,我學會了藏拙。


故意避開正確答案,考得越來越差。


杜春蘭卻越來越開心。


她頻頻給我洗腦。


「你啊,就是下賤的命,在不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終究原形畢露。人家玥玥才是真正的公主,你看,這次全區統考,她又拿了第一。」


她向我炫耀向玥玥,像一個個媽媽炫耀自己的孩子。


而高考之後,就是她蓄謀已久的豐收時刻。


……


高考這天,我原本是打算去考的。


雖然身體越來越差,但我還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可天還未亮,杜春蘭就把我搖醒。


「媽媽花了好大工夫,又給你說了門好親事。人家不介意你快死了,也不介意你身體弱生不出娃,嫁過去就是享福!」


她眼中閃爍著興奮詭異的光,把我從床上拽起。


「你看,人家已經來接你了,先去培養培養感情。」


怎樣的人家,願意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將死之人?


我反握住杜春蘭的手,望向她的眼睛。


「媽,我沒多久可活了,讓我去高考吧。」


最後一次,我想。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她的機會。


若她對我還殘存一點點感情,我就把真相告訴她。


可杜春蘭想也沒想,又是一巴掌呼過來。


「你還想高考?做夢吧。少廢話,趕緊起來!」


我松開了手。


緊接著,被塞進一輛逼仄的小車。


裡面死氣沉沉,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而我的身旁,躺著一具新鮮的男屍。


我立刻懂了。


原來,是要送我去配陰婚啊。


我瞬間放松下來。


死人,有時候比活人更讓我放心。


比起和杜春蘭相看兩厭,我倒寧願和死屍相處。


副駕駛坐著男屍的母親。


見我乖順,還算滿意。


她告訴我,他兒子剛去世不久,準備帶回村發喪。


而杜春蘭把我賣給了她家,當男屍的媳婦。


按他們村的說法,人死後四十九日之內,由於死者的執念讓其靈魂還在陽間徘徊,並不宜配陰婚。


需要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死者執念消散,靈魂墜入陰間,才可以舉辦「配陰婚」儀式。


今天接我,就是想讓我先跟男屍培養培養感情。


等四十九日後,再舉辦「陰婚」儀式。


那時候,我也差不多該死了。


我不哭不鬧,順從了這一安排。


村裡的日子,比在杜春蘭身邊舒坦不少。


我每日看看男方的照片,吃吃祭品,不用幹活不會被罵。


享受我生命中,最後也是最安寧的日子。


直到二十天後,杜春蘭興衝衝來接我。


6


杜春蘭和買家商量好,要接我離開三四天。


我算算時間,該是出高考分了。


車上,杜春蘭滿面春光,掩不住地興奮。


「玥玥考了市狀元,清華北大搶著要!現在記者都在往她家趕,就等著採訪她!」


我倚著後座,面無表情。


「所以呢?關你什麼事?」


杜春蘭白了我一眼,自信滿滿地昂起下巴。


「等著瞧吧,一會兒給你個大驚喜。」


車直接行駛到向家小區門口。


各路記者已把向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向玥玥站在最中間,正在分享她的狀元感想。


「我最感謝的是我的媽媽,高考這一年,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玥玥,季芸不是你媽!」


杜春蘭忽然打斷向玥玥的發言。


她嗓門大,憋足了勁兒鬼哭狼嚎,硬是拽著我的手腕,衝到了向玥玥面前。


「玥玥,我才是你媽媽。我今天才知道,十八年前,你被醫院的護士抱錯了!」


一語落下,現場頓時炸開了鍋。


記者們嗅覺敏銳,紛紛將鏡頭轉向杜春蘭。


她得了關注,底氣更足,一抹眼淚開始哭訴。


「我就說這些年,怎麼看著你如此親切……原來你才是我女兒,血脈的親緣是旁人代替不了的……」


向玥玥臉色蒼白,被杜春蘭的話嚇得聲音顫抖。


「杜阿姨,這種話可不能瞎編……」


「我沒有瞎編!」


杜春蘭信心十足,望向玥玥的目光,充滿了貪婪和慈愛。


「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去做親子鑑定。你就是我的女兒,而這個賤種——」


她頓了頓,怨懟的目光投向我。


「我說我養了她這麼多年,怎麼一直養不熟,原來根本不是我親生的!」


閃光燈此起彼伏,照在我的臉上。


我還沒來得適應,就被杜春蘭一把推向前。


「季芸,你的女兒,我還給你了!你也把我的玥玥還給我!」


「不要!」


向玥玥嚇得撲進季芸懷裡,緊緊抱著不撒手。


「我才不要做你的女兒!你對自己的女兒下手那麼狠,當初小生比我成績還好,你卻為了高額獎學金把她送進三流高中!她從來沒有吃過飽飯,穿過新衣,身上永遠傷痕遍布,現在還得了胃癌。做你的女兒太可怕了,我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你的女兒!」


季芸摟緊向玥玥,輕而堅定地安慰:


「別怕玥玥,你就是我的孩子,這點永遠不會變。」


杜春蘭恍惚後退一步,似乎被向玥玥的話刺痛,捂著心口流淚。


「玥玥,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最清楚。這是源於血脈的親近,如果換你在我身邊,我絕不會那樣對你,要怪就怪這個小賤蹄子基因不好……」


「夠了!」


季芸厲聲喝斷,將向玥玥護在身後。


「杜春蘭,你說小生是我的女兒,卻一口一個小賤蹄子喊她。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才會編出這樣的謊言?再者,十八年沒人發現的真相,怎麼高考一結束,就有護士冒出來公開?」


杜春蘭被她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避重就輕道:


「總之一句話,做親子鑑定!做完以後,你把玥玥還給我,我把李賤生還給你!」


說到此處,她眼中劃過一抹得意,挑眉道。


「隻可惜,李賤生她沒福氣,馬上就要被認回豪門了,卻到了胃癌晚期……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給她找好了歸宿,她冥婚的對象家很有錢,連彩禮都給了三十萬!」


她得意洋洋,期待看見季芸臉上痛心疾首的神情。


可季芸隻是把向玥玥摟得更緊,目帶歉意地問我:


「小生,我實在忍不了了。可以說了嗎?」


我忍著胃部的絞痛,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這場持續十八年的鬧劇,也該收場了。


我已至生命盡頭,不再期待得到愛。


隻希望傷我者,不得安寧。


杜春蘭被我倆的眼神弄得不安。


「什麼意思?你們背著我幹了什麼?」


季芸看著她的眼睛。


「十八年前,根本沒有護士偷換小孩,不是嗎?春蘭,你我都知道,偷換小孩的人,是你啊。」


杜春蘭豈會被她一句話嚇倒,她拒不認賬。


「誰告訴你的?居然編出這種瞎話。」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親眼看到的。」


季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向玥玥,深吸一口氣說:


「當初,你偷換了兩個孩子。但你不知道,你走後,我又偷偷換了回來。」


肉眼可見,向玥玥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杜春蘭的臉色,卻從不屑,到震驚,到僵硬,再到恐懼,短短幾秒鍾,表情多番變化,最終化為不敢相信的跳腳。


「不可能!你撒謊!」


從下車到現在,杜春蘭第一次真正破防,她整個人都處於紅溫狀態,不顧一切撲向向玥玥。


「我不信!玥玥就是我的女兒!是我用盡心機託舉起來的女兒!我讓她受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寵愛。怎麼可能會弄錯!」


向玥玥一個閃身,任憑杜春蘭撲了個空,摔在地上。


她朝杜春蘭嗤了聲。


「小生做你的女兒,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杜春蘭的胳膊被磕破,她卻顧不上疼。轉過頭,一雙血紅的眼睛看我。


或許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第一次發自內心觀察我。


我和她一樣的深窩眼、駝峰鼻、長圓臉。


曾經她對此很不滿,把這些歸因於生活習慣的相似。


她希望玥玥像她,卻視我的相似為恥辱。


她嫉妒季芸比她嫁得好,把所有的怨氣發泄到我身上。


而如今,回旋鏢扎在了她自己身上。


「媽媽,你不是吵著要做親子鑑定嗎?」


我請季芸拿出保管在她那裡的親子鑑定,親手遞給杜春蘭。


「其實,我早就做過了。因為我真的希望,季芸阿姨是我媽媽。但很可惜,我的親生母親是你,真讓人失望。」


杜春蘭嘴唇微張,整個人仿佛被凍結,無法動彈。


片刻後,她顫抖著抬起手,接過鑑定書。


可沒等她翻開。


我終於強撐不住,喉頭湧出一股鮮血。


逐漸傾斜模糊的視野中,我看見杜春蘭不顧一切向我跑來。


她顫抖的聲音在喊:


「小生,我的小生啊……」


7


我昏迷著,隱約聽見杜春蘭的哭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被換回來?不應該是她啊……」


我聽見醫生和她說話。


「病歷顯示,病人青霉素過敏,用藥注意。」


「砰」的一聲,有什麼重物掉落在地。


杜春蘭喃喃道:


「青霉素過敏,和我一樣……我以前竟然沒發現……」


如此小眾的過敏原。


如此有遺傳性的巧合。


似乎都在昭示,我與她的母女關系。


其實,隻要杜春蘭曾經帶我看過病,輸過液,她就會發現。


可是沒有。


每次生病,她都是放任我自生自滅。


因此,才會錯過我與她身上的諸多雷同。


醫生又說:


「現在的藥,隻能幫她減輕痛苦。


「一個月前你們來的時候,如果好好治療,她應該還能活個一年半載。


「但現在病情擴散,已經控制不住,沒有再治療的必要了。」


杜春蘭反問: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的女兒,活不了幾天了?」


不等醫生開口,她忽然扯開了嗓音,發瘋一般跪下抱住醫生的大腿。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她死了我怎麼活!你要是救不活她,我就天天來你們醫院鬧,我從你們醫院的天臺跳下去!」


醫生大概是見慣了醫鬧的,壓根不吃她這一套。


「之前不是你說不治的嗎?這會兒想起扮演愛女兒的好媽媽,有什麼用?」


杜春蘭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失去焦距。


「我那時候以為……以為她是別人的女兒……」


醫生冷冷地注視著她,言語間盡是厭惡:


「別人的女兒,就能拿來賣了換彩禮?你這種心腸狠毒的女人,不配為母親。


「少在這裡裝慈母了,惡心你女兒,也惡心我們這些旁人。


「有這個醫鬧的闲工夫,不如好好陪你女兒走完最後一程,讓她過幾天好日子。」


我在模糊中聽見這話,恨不得立馬就死。


我不想讓杜春蘭陪我。


如果地獄無她,那麼地獄一定是比人間更溫暖的存在。


8


可我還是沒死成。


醫生把我搶救回來,囑咐杜春蘭,要趁我清醒,把該說的話抓緊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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