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冷宮裡的一隻狸奴。
為報君恩,我偷吃金丹化作人形,成了陸湛的貴妃。
我為他擋冷劍、試毒藥,舍了八條命。
他卻始終喚不對我的名字。
我嗔道:「陛下,妾身名叫沈檀。」
「檀兒是孤的心上人,孤記下了。」
後來我後宮獨寵,妖妃謠言四起,群臣上奏。
他便給了我一碗魚羹。
「今日的魚羹鮮甜,愛妃嘗嘗。」
陸湛大概不知,這是我的最後一條命。
1
嫁給陸湛做貴妃的第五年,他還是偶爾會喚錯我的名字。
「惟靈,疼嗎?」
他的手指撫在我胸口的那道淺疤上,細細摩挲著。
心髒處涼絲絲的,驀地傳來一陣鈍痛。
「陛下,妾身名叫沈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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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僵在那處。
良久,自顧自地幹笑了一聲:「昨夜吃多了酒,孤……又糊塗了。」
「桂花酒……也醉人?」
我歪了歪頭,思索了很久。
直到耳側傳來沉悶的呼吸聲,他將手指攀上了我的鎖骨。
不知在刻畫著什麼,酥酥麻麻的。
我低頭時,恰好撞上他那雙烏黑的鳳眸。
他說:「檀兒是孤的心上人,孤記下了。」
我知道,他那雙眼睛從不騙人。
2
我做貓時,他便對我很好了。
即使後來化了人形、做了貴妃,他也從未因我那些怪習而嫌棄過我半分。
想到此,我便又窩回了他的懷中,安心地沉沉睡去。
夢裡,我還是那隻蜷縮在皇城角落的小狸貓。
躲那些老道躲久了,就也不相信人了。
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許久,我半合起眼。
原來貓快死的時候,會夢到東海的小魚幹。
從前,我們狸貓在汴京城裡混得好時,也是有貓吃過海裡的魚的。
聽貓說,東海的魚味鮮,用來做成魚羹再好不過。
隻是有一日,不知哪個門派的道士來捉妖,道行高的、化了人的貓妖嘴饞,便中了小魚幹的迷魂計。
後來,為避禍,我才躲進了皇宮。
餓得暈乎乎時,耳畔傳來一陣腳步聲。
「惟靈、惟靈……」
聲音由遠及近,似是在哀泣。
惟靈,是小魚幹的名字嗎?
我咂巴著嘴,伸出舌頭舔了舔掌心。
忽然,月桂樹上落下的雨絲小了,一股鹹鹹的氣息鑽進鼻腔。
陸湛紅著眼坐在我身旁,掌心覆在我的頭頂。
「給你吃吧,小狸貓。」
他把一盆江鮮推到了我面前。
我警覺地縮了縮身子,耳朵也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這人看上去失魂落魄,可看到我這般模樣,突然笑了一聲。
「是孤傻了,惟靈……不會回來了。」
「所以這盤魚,就送給你了。」
3
我不敢吃,他便也陪我坐在了樹下,一寸一寸地接近我,順起了我湿答答的毛。
我瞧著他不壞,便舔了一口面前的那盤魚,又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
「吃吧,小狸貓。」
後來,他大概是覺得我聽不懂,便和我講了許多事,像是在疏解心中的煩悶。
原來「惟靈」不是小魚幹,而是他的心上人。
她曾經救過他一命,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汴京皇城裡住的那位天子。
可他垂著腦袋的模樣,反倒像極了喪家之犬。
他說她吃不慣宮裡的東西,就和他鬧了脾氣,出宮後再也沒有回來。
可我總覺得並不是這樣。
「惟靈」既然這麼好,肯舍命救他,又怎會像我們小狸貓一樣,因為貪嘴就一去不回呢?
不知不覺,那盆江鮮被我吃了個幹淨。
餍足過後,我將臉貼在他的腿邊,蹭著他身上軟和的料子。
他的嗓音低沉沙啞,極盡失意:
「小花貓,你說人也會因為一點點好就回頭嗎?」
4
人會不會回頭,我不知道。
可我從他的故事中悟出了一點淺顯的道理。
他救了我,我理應報答他。
恰逢月圓之夜,陸湛請了個老道來宮裡。
老道身後跟著個小道,模樣看著不大機靈。
他袖中還藏著一粒圓滾滾的金丹。
偷了金丹後,我衝著他笑。
老道卻眼尖發現了我:「柳慎,快去將它捉來。」
我跑不快,不慎滾落了石階。
誰知那名「柳慎」的小道卻忽然擋在我的身前,定定地回過頭看了我許久。
末了,他一拂袖,慢慢悠悠地道來:「師父,妖典中並無狸奴。」
「不過是隻未開化的小狸貓。」
「這大概,也是它的機緣。」
5
陸湛請老道來,大概是要找「惟靈」。
可「惟靈」沒找著,卻發現宮中的確藏了些穢物。
陸湛不動聲色地坐在高臺上,與那日截然不同。
我躲在角落偷偷看他時,他的瞳仁中還透著些許光亮。
他宮裡的那位「梅妃」,是隻修煉成精的狐狸,不是「惟靈」。
她被打回原形收入妖典之時,陸湛的眸子瞬時暗了下去。
他怔怔地念道:「是孤糊塗了,惟靈……又怎麼可能是妖呢?」
妖與人究竟有什麼分別?
我不懂。
可我看出,梅妃嗚咽著被收回妖典時,口中吐出了一絲濁氣。
「我與她同是妖,可陛下眼中卻全是她。」
「帝王心,果真最涼薄。」
梅妃口中的「她」是誰,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她口中吐出的那縷縷白霧,名為「執念」。
執念最是傷人。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擋在了陸湛的身前。
濁氣融入心口時,喉嚨口湧起一陣腥甜的氣息,又盡數灑在他的袍子上。
「你……你是何人?」
他下意識便將我攬入懷中,眼底還閃過一絲慌亂。
我……是何人?
他身後的銅鏡中,赫然映著一張美人面。
我告訴他:「奴家……名沈檀。」
6
貓有九條命。
柳慎所言「我的機緣」,大概就是要用這幾條多出的命來護佑陸湛。
故而,我掐算著次數,救了陸湛一次又一次。
時間久了我便發覺,自己有些喜歡他了。
他眉間的雪山消融之時,我也好像含了塊飴糖。
於是,我就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肚給他。
「陛下喜歡嗎?」
他笑著將它咽下,刮了刮我的鼻梁。
「喜歡,但不可多食。」
他說「喜歡」,那就是也喜歡我吧。
我將臉埋到了他膝上,開心地應下:「那下回,妾身給陛下燉魚羹喝。」
剛撈上來的肥魚,配著雪白的豆腐。
在火上一滾,就是一碗熱騰騰的「相思」。
然而,我的手藝不好。
我將那碗魚羹一飲而盡時,陸湛卻蹙起了眉頭。
他委婉說道:「愛妃不覺得,今日這魚有些……活氣嗎?」
「何為活氣?」
他低頭笑了笑,未說話,還是將那碗魚羹飲下。
我後來才知,「活氣」,便是「腥」。
7
陸湛大概並不知我是狸奴所化,才喜歡上了我。
不過我卻越發嫌棄他來。
明明身為天子,為何總是要將自己置於險境中呢?
第八次救他時,是在宮宴。
他大宴群臣,又允他們攜家眷入宮。
魚龍混雜之地,便少不了一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還好我心思缜密,在他飲下那杯顏色不大對勁的酒前,把酒杯奪了過去。
他並未露出驚異之色。
隻因我告訴他,我生來便百毒不侵。
然而,毒藥吃多了也是會傷了根本的。
這一回,我虛弱地倒在了席上,眼前一片朦朧景象。
我卻不忘告訴他:「陛下快將宮門關起來,徹查……此事。」
赤紅色的血淌在陸湛的掌心上時,他將我緊緊扣在懷中。
他聲音顫抖,對著我呢喃低語:「怎會如此?」
「你不是生來就不會感覺到疼嗎?」
「惟靈……你疼不疼?」
8
惟靈……她也生來感覺不到疼嗎?
可是為什麼他喊我「惟靈」的時候,就像是有一根怎麼也掙不開的麻繩,緊緊地繞在我的心上。
原來,我不是不會疼。
陸湛的那雙眼睛,第一次騙了我。
他大概也知自己說錯了話,把流水似的寶物送進了我的宮門。
到最後我厭煩了,便送來了一個親手絡的白玉墜子,上頭刻著一個「檀」字。
我終於打開了門。
他將白玉親手戴在我的脖頸上時,浮起一陣冰冰涼涼的觸感。
「往後,孤唯有檀兒一人。」
他說這話時,一雙眼中蘊藏著春光,將我倒映其中。
我忽然覺得,即便他的心很小,勉強多容了一個我進去,可若他永遠這般待我……
如此一生,倒也不錯。
9
可後來,宮宴上的「刺客」沒找到下落,反而在我傷剛好時,群臣上奏。
「貴妃定是妖物所化,還請陛下明察!」
「陛下為這妖妃不理朝政、不入後宮,臣今日便是要死諫,也不能讓她誤了江山社稷!」
陸湛聽著那門外的一眾跪地聲,仍有條不紊地端坐在高臺上。
他隨手翻閱著面前的三兩奏疏,時不時地喂我顆剝好的葡萄。
我垂著眼,捏了方袖角,心中頗為忐忑。
他不說話,我便也不敢喘氣。
其實,那些大臣無非是覺得,陸湛這些日子對我太過切心,冷落了後宮中的貴女們。
我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自私的念頭。
若今日陪在他身邊的是「惟靈」,他也會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嗎?
直到陸湛開口道了聲:「不必理會。」
我一時又開始分辨不清他的真心了。
他依舊沒有看我,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處。
我抿著唇瓣,微顫著肩膀,與他格格不入。
最終,我小心翼翼望向他:「陛下,可臣妾不願如此。」
我不想白白承擔這「妖妃」的汙名。
沉香的霧絲從爐中安靜地泄出,繚繞在他的筆尖。
忽然,他朱筆一擱,聲線冷硬。
「檀兒,你要得太多了。」
10
朝堂上的風波又在汴京城裡掀起了不小的動靜。
再次見到那個老道和小道柳慎,是在中秋。
今日的陸湛看起來尤為傷神,自顧自地飲了一盅又一盅的酒。
他瞧著月亮,我瞧著他。
自那日之後,他其實並未冷待我半分,不過他看我時眸子裡的溫度,卻是冰涼的。
我心裡總不自覺地要和「惟靈」去做比較,而他大概也看出,我的一點點不乖順,更是像極了他的心上人。
小道柳慎的目光忽投到了這側,與我四目相對的一瞬,他撇過頭去,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沒一會兒,他便上前來了。
「陛下,這宮裡並無坊間所傳『妖』的氣息。」
陸湛沒說話,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良久,他還是開口道:「沒有……麼?」
「的確沒有。」
我這才恍悟。
「惟靈」大概也是在一個中秋夜走的。
請道門之人來,看似是無奈之舉,實則他從未放棄過要找到她。
若「惟靈」也是隻妖,她定是隻狠心的妖。
因她走後,再沒來看過陸湛一眼。
獨獨不像我,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11
陸湛吃酒吃得有些醉了,對著柳慎欲言又止。
他的掌心燃起了一團火,驟然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今日御膳房特意燉了鮮魚羹。」
「愛妃,可要嘗嘗?」
柳慎的目光不自覺定在了我身上。
隻一瞥,我便瞧見那老道早已不見了身影。
我看清了柳慎的唇語。
他想救我。
如上次偷了他的金丹那樣,我對著他笑,而後輕輕搖了搖頭。
陸湛已將那碗魚羹涼透,遞到了我面前。
他輕喚我:「惟靈。」
「能不能不要再鬧了?」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覺得我是「惟靈」。
醒著也把我當作她,醉著也是。
陪在陸湛身邊,我唯獨不能是「沈檀」。
我頭一回忤逆他,對著他潋滟一笑:「陸湛,我不是惟靈啊,我叫沈檀。」
「她救了你一回,我卻不知救了你多少回。」
「可今日,我不想再陪你自欺欺人下去了。」
說罷,我端起那碗魚羹,喝得一滴也不剩。
這是我從小到大,喝過最難喝的一碗魚羹了。
裡頭藏了那老道的東西,還夾帶著「活氣」。
血液在逆流。
案上的那柄火燭如同滾在我的身上,很燙。
陸湛大概不知,這是我的最後一條命。
可是做人太累了。
喜歡一個人也累。
所以陸湛,我不想再陪你了。
可我在化為原身前,為何會聽到他的聲音?
那聲音如同一片在秋風中顫抖的葉子。
他喚我:「沈檀!」
12
我的靈識漸漸回籠。
陸湛眼中的那團霧氣,是他為我流下的一滴淚嗎?
那晶瑩剔透的東西,好像天上星。
可卻不屬於我。
我想忘掉他了。
忽地,我蜷起了身子,軟在了桌案下。
一股腥甜的氣息不受控制地湧出,是一團血。
那團血,連同當初梅妃的那縷「執念」,一塊兒嘔了出去。
恍惚間,周遭的景象都融於一個光暈,看得不真切。
柳慎向陸湛作揖,道了聲:「陛下,貴妃她……」
一瞬的寂靜。
月華泄入宮牆,如一片薄紗。
他獨坐高臺,神色無悲無喜,手卻不自覺攥緊了袖管。
我合上雙眼時,他冷聲道:「貴妃為救駕身死。」
「孤……定會還貴妃一個公道。」原來這就是帝王之心。
一點疑心,就可以輕易地要了一個人的命。
前幾次的舍命相救,興許也是在試探。
他又怎麼會屢次將自己置於險境呢?
我與惟靈,都不過是他的踏腳石。
無用之時,便可棄如敝屣。
想明白這一點時,我在心裡啞然失笑。
深不可測的帝王,初開靈智的狸奴。
我輸得很慘。
13
陸湛為我打了一口冰棺,葬入了皇陵。
「貴妃為救駕身死。」輕飄飄一句,便是他給天下、給我的交代。
這碗符水竟沒有要我的命,卻讓我愈發記不清許多事來。
有一人的身影,漸漸融於天邊那輪皎皎月色中,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被困在皇陵中的日子孤寂而無聊。
倒是有一個小道士,常常有許多法子偷溜進皇陵來看我。
他大概是怕我乏悶,總有許多話要對我講。
「沈檀,近日陛下的精神氣很不好,時常望著某處出神。」
「也總有愛聊闲話的宮人們說起,每月月圓時,陛下便佇立在你從前的宮門口,卻又不肯踏足半步。」
若我能開口說話的話,其實我想問他一句:
陛下……同我有什麼關系嗎?
後來,似乎是那位「陛下」來了。
我聞到了桂花釀的氣息,卻動彈不得。
他倚在我的冰棺上,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酒。
「檀兒,汴京城裡今日很熱鬧,又是一年中秋了。」
「往年中秋,你總是纏著孤,要和孤一同種一棵月桂樹。」
月桂樹?
我想起來,從前在冷宮時,我也總是喜歡躲在一棵月桂樹下。
可他又是誰?
他大概是意識到我口不能言,沉沉地嘆了口氣:「檀兒,你本不該躺在這兒。」
「孤政務繁忙,不能常來看你,你……不要記恨孤。」
我躺著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我究竟為何要記恨他。
說罷,他將酒壺一丟,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踉跄了好幾步。
14
後來,柳慎來時,他說起:
我們那位陛下的腰間常掛著一個墜子,晃起來很是透亮。
有一回陛下失神地將那白玉墜把在手裡時,他瞧見上頭刻了一個字。
是一個「檀」字。
「與你那墜子是一對。」
我聽罷竟沒什麼滋味。
日子久了,我便回過神來。
這個小道士似乎叫柳慎,我應是見過他。
談起「陛下」時,他見我仍舊沒什麼反應,不知為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可他的聲音還帶著一絲輕微的沙啞,而後又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眼:「沈檀,等你醒來時,會恨我嗎?」
他身上總有一股很好聞的檀香味兒,我為何要恨他?
那位「陛下」來時,也讓我不要記恨他。
既然想不起來,那便算了吧。
靜默良久,柳慎又言:「我帶你,去看東海吧。」
「汴京的小狸貓們應該都很想去東海,可都不敢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我不知道為何柳慎獨獨對我另眼相待。
可幾乎是想都未想的,我說了句:「好。」
15
我睜開眼的一瞬,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衣袍白如雪。
我幾乎是詫異地盯著他微紅到耳根的臉頰,定定看了許久。
我試探地喚他道:「柳……慎?」
我又想起他那句,讓我不要恨他。
我是周晟的金絲雀,人人都說是我命好。恰好長得像他出國 的白月光。卻沒有人知道,無數個夜裏。周晟衣衫淩亂,紅 著眼問我,到底怎麼樣才會愛他。
老公的初戀發了一條僅我可見的動態。 「短暫地擁有你三個小時,魚跟我,你 說都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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