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爹推進了手術室,趕來的奶奶坐在手術室門口放聲大哭。
不知道她是哭我爹在裡面生死未卜,還是哭她那最後的棺材底。
21
福寶的福氣最終沒沾到我爹身上。
他癱了,後半輩子隻能躺在床上。
等他醒後,發了瘋似的大罵福寶,說她是個災星。
福寶縮在我媽懷裡,哭得喘不上氣:
「那野豬發了瘋,我也不知道他會去撞爹,我隻是想著有隻野豬能緩解爹娘的壓力。」
她想禍水東引,拽住我說:
「本來應該是大丫姐姐跟我上山的,不應該是爹,白胡子老爺爺說的我和大丫姐姐今天能抓到野豬,大丫姐姐不肯去,爹才會受傷的。」
她又搬出了虛構的白胡子老頭,可是這次我爹沒信她,大叫著讓她滾。
正值壯年癱在床上,這比殺了我爹還讓他難受。
我娘心疼福寶,勸我爹:
「都已經這樣了,就別怪福寶了,她最心疼你,現在還不知道有多難受呢。」
話頭又轉到我身上:「大丫,你看你爹都已經這樣了,這書咱們是真不能讀了。」
我奶也幫腔:「為了救你爹,把我棺材本都偷來了,自己不能一點力也不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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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福寶說的那個田長貴就好得很,你嫁過去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彩禮也正好夠給建軍娶個媳婦。」
福寶嘴動了動,第一次附和了我奶的話:
「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大丫姐姐也不小了,該為爹娘做點什麼了。」
她們全都期待地看著我,連病床上的我爹都在側耳聽著,整個家都在等我點頭,主動說出退學嫁人的話。
我堅持道:「我不會退學。」
「你不退學,別人怎麼辦,要是你好好聽話會我會成現在的樣子嗎,都怪你。」
福寶說的話,讓人雲裡霧裡。
難道我聽話退學,她就能繼續當她的福寶了?
娘又開始哭:「這個家現在可就靠你了,你這是要看著全家去死嗎?」
爹罕見地說了軟話:
「大丫,好歹看在我們生你養你的份上,建軍馬上也要上高中了,他可是你後半輩子的靠山。」
「難道非要我給你跪下來你才答應嗎。」
他紅了眼,掙扎著要爬下床,娘和奶奶趕緊攔了下來。
「還有半年我就畢業了,到時候我能在紡織廠裡找個工作,一個月工資有四十塊。」
22
提到錢,屋裡安靜了。
爹閉著眼躺回了病床上。
娘也不說讓我嫁人的話了,開始盤算起我未來的工資。
福寶泄了氣,站在旁邊眼睛滴溜溜地轉。
七天後,我爹出了院。
娘僱了牛車,從鎮上一路拉回來的。
當天晚上,全家都被叫到我爹床前,他看了一圈,然後威嚴地開口:
「我現在廢了,供不起你們這麼多人,大丫從上學開始就沒掏過錢還一直往家拿錢,她再上半年學就能掙錢了,但是你們兩個。」
這說的是福寶和建軍。
「最多再供一個人上學。」
建軍倒是無所謂,他本來就讀不進去。
福寶著急了,拽了拽我娘的袖子:
「娘,我馬上要升初中了,而且白胡子老頭說了,我隻有上學才能給家裡帶著福氣。」
我娘有些猶豫:「要不讓福寶上學吧,建軍都考不上高中,而且他也快到了說親的年紀,等大丫工作了拿錢給他說個媳婦,也不算虧了他。」
她討好地看向奶奶。
果然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福寶上輩子有爹娘愛,這輩子哪怕害得爹成了癱子,娘還是心疼她。
而建軍更是得到了奶奶毫無保留的愛。
她倆又開始吵了,娘要拿出我的三分之一工資供福寶上學,奶奶要我的全部工資攢下給建軍娶媳婦。
沒有人過問一下我的意見。
哪怕這份工資將來是要我來掙。
當晚的爭吵以爹的大吼結束,他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定下來將來工資的去向。
四分之一工資供福寶上學,一半工資給建軍娶媳婦,還有四分之一當作家用。
偏愛滲進了他的骨頭裡,我爹嘴上說福寶是災星再也不想看見她,但還是給她留了一份上學的花銷。
我麻木地聽著,心裡嗤笑,安排得再好,也得錢拿到手才行啊。
經歷他們那麼多次傷害,我怎麼可能還會順從。
我借口好好學習,要提前返校。
娘當著我們的面拿出二十塊錢,送建軍去學了木工手藝。
家裡最後的積蓄被一次次翻出來,奶奶的棺材本也總是用不盡。
可沒有一次是為我拿出來的。
對我說的好成績才能找個好工作的話抱有期望,爹娘這半年都沒再找過我的事兒。
沒了我這個爹嘴裡的攪家精,他們的日子也並不安穩。
在福寶又一次想要新衣服未果後,她再次提起白胡子老頭。
23
而這次,白胡子老頭預測的是商機。
福寶說現在百業待興,隻要去南方進貨然後運到北方來賣,一定能大賺一筆。
她的設想十分美好,好像家裡立馬就能成為萬元戶。
可她忘了家裡現在沒錢,更沒人。
爹當時就反對了她的想法,讓她老老實實地上學就好,錢的事兒不用她操心。
福寶並不滿意,偷偷來學校門口找上我。
「大丫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知道你心裡有這個想法,咱們就去一個月,你成績那麼好,肯定耽誤不了多少的,到時候你上大學就有錢了。」
這是福寶第一次帶著討好的意思跟我商量。
我想起上輩子也曾有過去南方闖一闖的打算。
那時建軍已經有了女朋友,娘叫我回家幫廚,跟福寶聊天時無意間提起來。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被田長貴知道了。
當天晚上他又喝了酒,捆住我狠狠打了一頓,在以後的日子裡對我嚴加看管。
這種折磨,一直到我生下春生才結束。
春生滿月的時候,我才從娘的嘴裡知道,是福寶告訴了田長貴。
我娘教訓我:「都嫁人了還不老實,總想做出格的事兒,這次要不是福寶告訴長貴,你還能安安穩穩地生下春生嗎,我可告訴你,我和你爹丟不起這人,老老實實跟長貴過日子不好嗎,總想著折騰幹什麼。」
我沒說話,嘴角咬的死死地,透出血腥味。
一句隨口的闲聊,就讓她們如臨大敵,非得親手折斷這個夢才能安心。
我直勾勾地盯著還在勸我去南方的福寶。
前後兩輩子,我依舊想不通她為什麼偏偏認準了我,一次次地將我往下拉。
就算我是小說中的女主,又對她能有什麼影響,非要一心置我於死地。
「我不去,等畢了業我還要去給建軍掙彩禮呢。」
福寶氣得跺腳,罵我是個榆木疙瘩。
我攤攤手,是你非讓我做個沒有思想的呆子的,這難道不合你心意嗎。
她還想勸我,我聽煩了,「那我回去問問爹。」
這下她住了聲。
雖然爹還讓她讀書,但是態度上已經有了很明顯的轉變。
爹不信她了。
24
她能從娘手裡拿到的錢連車票都不夠。
又開始撺掇讓我嫁人。
她跑去跟田長貴商量彩禮,直接提到了二百塊。
等我畢業就結婚。
但這次無論是爹娘,還是奶奶都死活不同意。
二百塊錢買斷跟一個月四十塊錢的收入,她們分得清哪個利益更大。
沒幾天,福寶突然消失了。
她留下字條說要去南方闖一闖。
娘拉著我哭:「福寶還那麼小,她一個人去南方可怎麼活啊。」
然後又指責我:「你妹妹都說要找你去,你為什麼不去,要是她一個人出了事兒,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活著了嗎?」
我爹雖然沒說什麼,但半閉著眼嘆氣,我能看出來他也在怪我。
怪我沒跟福寶一起去,或者說怪我沒有自己去,讓福寶獨自承擔風險。
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偏心,這點兒責怪的話對我沒有任何攻擊力。
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這次我將完全改寫我的命運。
因福寶離家出走的悲傷氣氛,也被我即將畢業掙錢的喜悅衝散。
好吧,是奶奶單方面的高興。
她一大早就給我做好了飯,把水壺灌滿了水,笑眯眯地囑咐我好好考試,家裡就靠我了。
即便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有家人的陪伴,我依舊十分開心。
這是第一次將命運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有著前後兩輩子的學習經驗,拿到試卷的我算得上是如魚得水。
高考結束,門口突țŭ₌然傳來騷亂。
我娘帶著灰頭土臉的福寶在找我。
「大丫,你快回去,你爹快不行了。」
福寶沒能找到進貨渠道,還差點被人扣在哪兒,最後偷溜上了火車才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田長貴就上門要錢了。
原來福寶為了拿到錢,跟他籤了字據,要是我不嫁過去就賠他五百塊錢,要是沒錢就把自己嫁給他。
福寶長得比我好看多了,怎麼想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田長貴就同意了。
現在福寶空著手回來了,田長貴隻能把人帶走了。
我氣得發抖:「這是她闖出來的禍,為什麼叫我擔著。」
娘嗫喏道:「福寶沒到年齡,現在隻有你能嫁過去,要不然田長貴就要去公安局告我們了。」
我甩開她們往家走。
「他想告就告,關我什麼事兒。」
25
家裡。
田長貴還坐在床前,一口一個老丈人地叫著。
我爹氣得快要從床上蹦起來了。
看見我們進門,田長貴過來要拉福寶的手。
娘趕緊把她護在身後,指著我:「大丫已經在這兒了,說好了的,這事兒跟福寶沒關系了。」
田長貴有些遺憾,但又笑呵呵地應了:
「哪個都行,我肯定虧待不了她們。」
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讓我忍不住問:「我不是你生的嗎,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嗎,為什麼福寶犯的錯都要我來承擔。」
我娘目光有些躲閃:「長貴是個好孩子,你跟著他錯不了,他家比咱家光景好多了,娘是真的為你考慮了啊。」
既然這麼好,為什麼不讓福寶去嫁。
田長貴不耐煩看女人們爭執,撂下話就要五天後來接人。
我攔住他,陰惻惻地說:
「你要是敢來接人,我就把你當初偷豬肉舉報到鎮上,現在那筆賬還沒平,正等著找人背鍋呢,你猜你那死了的領導親戚能不能護住你。」
他嚇得臉都白了,轉身就跑,慌亂間連字據都給忘了。
我抓起字據撕了個粉碎,撒到了爹娘屋裡。
福寶陰沉著臉跟在我身後。
剛出門口,她追上來攔在我面前,一臉肯定地說:「你也是穿書的吧。」
我一言不發。
「別裝了,大家都是穿來的,為什麼不能和睦相處呢。」
「你沒看到這一家子都重男輕女嗎,我們應該團結起來維護女生的利益,難道你甘心畢業之後去給向建軍當墊腳石嗎?」
她的話循循善誘。
我不得不承認,無論前生還是今世,她都一樣地會蠱惑人心。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明明能考上大學,現在卻隻能拿著高中學歷去當工人,向建軍成績吊車尾,卻能拿著你的錢去上市裡的高中,你屈服了這一次,以後還要繼續給他攢彩禮,替他養孩子,一輩子活成別人的奴隸。」
福寶眼中的激動不像作假,好似我真的有這麼一遭。
事實好像更加偏離我的認知,我幹脆承認下來,看福寶到底想幹什麼。
「那你說我要怎麼做呢。」
福寶一臉的果真如此。
她趕緊拉我到河邊,然後神神秘秘地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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