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撿起這些知識來,我算是得心應手。
陳老師激動地親了我一口,熱淚盈眶。
「你是個天才,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天才,你不應該生在這個村子裡。」
我摸了摸額頭上留下的餘溫,眼眶不禁湿潤了。
陳老師的愛,總是那麼不加掩飾。
她迫不及待拉起我,「去你家裡,我要告訴你爹娘,讓他們送你去城裡上學,在村裡學校會耽誤你。」
05
我阻攔不住她。
索性帶著她往家走。
我知道,不親眼看見我爹娘的嘴臉,她一定不會相信有父母會親手斬斷女兒的翅膀。
院子裡,我娘在抱著福寶曬太陽。
陳老師激動地講完這一切,等著我娘的回應。
她等了好一會兒,我娘把福寶哄睡了,才輕聲說:
「城裡學費貴,我家掏不起。」
陳老師忙說:「向晴這麼聰明,我可以去鎮上跑跑,應該能免除學費。」
娘帶著不容反駁的語氣:「不行,大丫走了,誰洗衣裳做飯,她還得帶我的福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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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大丫就是跟你學壞了,天天不著家跟著你到處野,趕緊走,別髒了我家地。」
秋日的暖陽映在娘的臉上,對著福寶的那一面像發著光一樣溫暖,而對著我的這一面在陰影裡,仿佛是要吃人的魔鬼。
陳老師是哭著走的。
娘話裡話外說陳老師是不正經的女人,二十多歲不嫁人,是想在外面找野漢子。
我跟著她一路走回宿舍。
陳老師抽泣著說:「女人不是隻要嫁人這一條路,遲早我會考上大學。」
我伏在她的腿上應和:「你肯定能考上大學。」
陳老師破涕為笑:「你知道什麼是考大學嗎,現在也早沒了高考,我就說說哄自己玩。」
不是的,還有五年,隻要再堅持五年就會恢復高考。
陳老師會是第一屆考進大學的學生。
我還記得她開學前來找我,勸我不要忘記學習,以我的天資如果認真學很有希望能考得上。
可惜被那會兒六歲的福寶看見了。
她又哭又鬧,說不想離開姐姐,然後噘著小嘴指向了陳老師給我留下的所有課本書籍。
娘立馬懂了她的意思,一把火燒光了我的夢。
從此,到嫁人前我再沒機會看過書。
不過今生不會了,我終於明白一個道理。
逆來順受隻會糟踐自己。
隻要能吃苦,就會有吃不完的苦。
這次,誰反對我讀書,我就和誰正面剛。
06
一轉眼,我馬上要升初一了。
福寶三歲了,漂亮得不像農村孩子,說話很有大人樣。
識字算數更是無師自通。
連奶奶都有時候嘀咕:「莫非真是個神仙轉世的?」
爹娘樂開了花,又開始琢磨了:
「大丫,供你上完小學已經是我跟你娘對得起你了,家裡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光憑我一個人怎麼養活得起。」
我知道他下一句話是什麼。
他要給我去給村裡養豬,掙工分。
昨天村裡抓阄,三歲的福寶從幾百份紙條裡抓住了最好的那個。
她嘟著嘴,窩在娘懷裡指我:「給姐姐,給姐姐。」
村裡人都誇我好福氣,沾了福寶的光,養豬可是一個高工分的活,以後一定能找個好婆家。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我從向家大丫變成了福寶姐姐。
我痛快地答應了,但條件是我要繼續上學。
我爹急了,又要伸著手打我。
「你哪有時間上學,福寶給你這麼好的活,不知好歹的東西,都讓那個姓陳的把你帶壞了。」
死死忍住眼中的淚,我跟他保證:
「要是豬瘦了一點,我立馬退學,而且上了初中有獎學金,我成績不錯,到時候獎學金還能給福寶買奶粉喝。」
提到福寶,我爹猶豫了。
爹娘疼她和眼珠子一樣,現在還讓她喝奶粉解饞。
他們又去問福寶的意見,但福寶忙著去跟從城裡回來的小孩子玩。
隨意地揮了揮手:「她愛上就上唄。」
我松了口氣,見爹娘還猶豫,趕緊補充:
「我三餐都在學校吃,還能給家裡省不少伙食費。」
這次他們徹底沒意見了。
開始盤算起省下的伙食費能給福寶買件新衣服。
心中一片悲涼。
不知道是為福寶一句話決定我人生的隨意,還是為了以後奔波上學和養豬的辛苦。
在這個年代,我無法完全與爹娘抗衡的。
這是我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村裡三頭豬,一天三頓豬草。
每天我要提早兩小時起床去喂飽它們,然後餓著肚子跑去上學。
其實我騙了他們,學校根本沒有食堂。
我每天隻吃一頓飯,那頓飯,是我從家裡偷來的。
奶奶老是抱怨建軍吃得多,糧食下去得快,其實是被我一點點偷走了。
相鼠有儀,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我不想死,我隻是想活成我自己。
萬幸,老天對我不薄。
在割了一陣兒豬草後,我發現了隱藏在林子裡的草藥。
07
賣草藥的錢不多,但是夠我這個星期每天多吃一頓飯了。
從鎮上回來,我在遠遠看見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倒地不起。
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我忽然想起前世,也是在這條路上,我遇到了同樣的Ṭú⁷場景。
當時我跑到那人身邊,在他微弱聲音的指導下,找到他胸口的藥塞到了他嘴裡,又去找了人送他到醫院。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鎮上的領導,是來村裡串親戚的。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救他的人變成了福寶。
他上門感謝那天,我走到他身邊重復了那天的經過,希望能讓他想起來。
可他沒理我,眼神移到福寶身上,親昵地抱起她。
為了感謝福寶的救命之恩,領導認了她當幹女兒,把她接到城裡去上學。
我確信,那個領導知道是誰救的他。
隻是因為他更喜歡長相可愛的福寶,所以順水推舟承認了福寶這個恩人。
他摟著福寶,笑著跟爹娘誇我機靈,還會搶妹妹的恩情。
爹娘臉色沉了下來。
等他走後,我遭到了爹娘的一頓毒打,一個月沒下得了床。
爹娘說,像這種福氣,隻能福寶承擔得起,讓我不要搶,要不然就打死我。
所以這輩子,我聽話地不去搶了。
轉頭鑽進了陰涼的大山。
在山上轉了一圈後,我又去看了看,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直到傍晚,我從山上背著豬草回了家。
福寶在我進門的第一時間跳了出來。
「姐姐,你有遇到什麼人嗎?」
我陡然一驚,福寶怎麼會這麼問。
我佯裝不解,「我在山上沒碰到人。」
福寶摸著腦袋,嘴裡念叨,「難道我記錯了,不是這天。」
我心裡如翻江倒海,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福寶也重生了。
可看她平時的樣子,又與前世沒有區別。
我想了一夜,把她前世今生的行動軌跡串聯起來,猛然想了兒媳婦愛聽的小說。
難道是穿書?
兒媳婦經常聽的那本,一個小女孩穿到小說裡,熟知裡面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輕而易舉獲得主角的機緣。
如果是這樣,那福寶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一早就督促我快點出門,估計就是想讓我去救那個領導,她好去冒領功勞。
又待了一天,福寶在我嘴裡問不出想要的消息,她坐不住了。
求著我爹帶她去了鎮上,直奔那個領導單位。
我娘在家高興地洗臉梳頭。
「福寶救了大領導,咱家的好日子要來了。」
08
我的心落到了谷底,果然是這樣。
才三歲的福寶身體裡,是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孤魂野鬼。
怪不得她小小年紀就能出口成章,怪不得她能知道前世的我會救人。
一瞬間我想起前世,福寶成為領導救命恩人時,那種得逞中透著憐憫的笑。
當時我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現在才明白。
不是她私下向我哭泣的,說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福寶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人是我救的。
娘從天亮等到了天黑,我也陪她等到了天黑。
前世今生的記憶如走馬燈一樣輪轉。
仔細想想,有太多的事透著怪異。
在我人生的每一個分岔口,都有著福寶的身影。
曾經我對這些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但現在,我開始信了。
福寶,就是我的災星。
夜晚帶來一絲涼意,我啪的一聲又拍死一隻蚊子。
我娘騰地站了起來,
「你爹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可別出啥事了。」
去鎮上的路有幾十裡,走路要四個小時,村裡的牛車隻有白天一趟,晚上是不出動的。
我娘急得轉圈,建軍來煩她都挨了兩巴掌。
熬燈一樣等到天明,她揣了幾個白面饅頭,催著趕牛車的吳老頭去了鎮上。
我照例去山上採草藥,打豬草。
初中的學費要十塊。
這倒好解決,我手裡的錢剛好夠交。
但還有書本學雜費,一天三頓的飯費。
這些,爹娘更不會給我,都要我自己掙出來。
傍晚我背著一筐豬草回家走,遠遠就聽到了家裡的哭喊聲,叫罵聲。
奶奶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都是你搗的鬼,好好的他怎麼去鎮上,還叫人家給扣住了?」
「我的兒啊,你怎麼攤上這麼個敗家媳婦。」
門口擠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小聲議論。
「聽說被鎮上領導給關了,說是犯事了。」
「我咋聽說是向家殺人了,馬上要槍斃。」
我娘拿著掃帚往外轟人,看見我,一把扯了進來。
「你爹都要沒命了,你還往外野。」
我被扯了個踉跄,低眉順眼地去生火做飯。
娘在奶奶的屋裡商量了一整晚,翻出壓箱底的錢,點了十幾遍。
我裝睡著,半遮著眼去看。
厚厚的一沓,娘說那是三百多塊。
奶奶又翻箱子,從層層疊疊的小手絹裡,拿出一對銀镯子。
「都拿去給興財家的,一定叫他打聽清楚,把人給救出來啊。」
向興財是我們本家的伯伯,在鎮上給領導開車,村裡人有事都找他。
他拿錢狠,辦事效率也快,第二天就傳來消息。
09
興財伯伯說,那天我爹帶著去鎮政府找田福堂,就是那個死的不能再死的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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