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淺淺一笑,「我就想出去好好過日子。」


她愣了一下,蒼老眸子中難掩復雜,此刻我身後突然騷動。


「有沒有一個叫小舟的?皇後娘娘發話了不準她出宮。」


為首的人是紅梨,她身後跟著禁軍。


她一眼就看到我了,但是她緊緊抿著唇,立馬錯開了眼神。


原本我以為沈侍郎會納了她,可是她苦熬了兩年,再找機會見到沈侍郎時,迎來的是一陣毒打。


我被這陣仗嚇住了,一旁的姑姑把出宮冊子塞我懷裡,暗暗推了我一把,小聲道:


「走!出去好好過日子。」


我詫異地看她,與此同時紅梨發出驚呼:「那邊!她似乎往那邊去了,那背影有些像她!」


巡查的人烏泱泱往反方向去了,我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宮門。


原以為隻要走出去,就同這裡的一切沒有瓜葛,可是終究事與願違。


7


出宮後我才知道,夏鳶早早地替我安排好一切。


他送了我一座雅致的院子,還有一個酒鋪子。


那時正是他與皇後一族鬥得最狠的時候。


我開始與一些朝臣周旋,推杯換盞間他們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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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姑娘是夏掌印心尖上的人,不然這水深火熱之中,哪裡去尋這麼好一處世外桃源呢?」


每每聽聞這些,我都一笑而過。


他若沒有家道中落,媚媚也沒有成皇後,那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


曾經我聽見皇後哭著對他說:「我們不該如此,我本來該嫁給你的,我不想當皇後,可惜你偏偏成了太監。


「我本該與你舉案齊眉,相夫教子……為什麼會這樣,我去求了哥哥,讓他別傷害你,為什麼你就不懂低頭。」


他們之間全是恨嗎?


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人怎麼會愛上把自己踩進塵埃的人,可是後來種種我想明白了。


或許夏鳶曾經是喜歡過她的,不然不會對我好。


上次我與夏鳶爭執後,他氣衝衝地走了。


他回宮不久,皇後就徹底倒臺了,我擠到宮門口去看告示,上面羅列了皇後一族許多罪狀。


秋後就要賜死,我被人擠得踉跄一下,一隻手從旁穩穩扶住了我。


「小宋大人?」我想到夏鳶說的話,立馬抽回了手。


「他想要的一切都達到了,你不用再為他做事了。」宋廷蘊沉聲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低垂著眼睛,慌亂的想離開,他卻擋住了我的路,「你確定要在大理寺卿面前說謊嗎?」


我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到一旁茶鋪坐一坐。


路旁的百姓們都朝宮門口湧去,宋廷蘊護著我朝一旁茶鋪去。


宋廷蘊今日沒穿官服,但是任誰看那氣度,都知道不是個善茬。


「大理寺卿要在這裡審我?這人來人往的,被人看見,以為你與哪家女子私會呢。」我揶揄他,隻想讓他放我走。


「不算私會,我是光明正大地同你說話。」


他是怎麼能面無表情地說出如此不著四六的話,虧我還擔心他有意套我什麼話。


宋廷蘊為我添茶,「你不用慌張,皇後一族倒臺,也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從夏鳶入宮前查起,直到現在,自從你出宮後,夏鳶是真的瘋了,他為了扳倒皇後一族,不惜殘害忠良。」宋廷蘊獵鷹般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盯著我。


「你懷疑我與那些事有關?」我也正經起來。


「不,我整理了一摞案宗,你與那些事無關,三個知縣的事你確有參與,但是他們確實該死。」


宋廷蘊轉動著茶杯,繼續道:


「陛下現在不光想動皇後,也想動夏鳶,隻是時機未到。」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總算知道宋廷蘊為何名聲在外了。


有那麼一雙眼,就是刮人骨肉,剖人心房,勢必要找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我坐立難安,宋廷蘊聲音緩和下來,「我希望你全身而退,保全自己,你為他做的夠多了。」


我怔怔的看著他,宋廷蘊刮骨般的眼神不見了,多了幾分隱忍,「他走的路是死路,你們早已不同路了,你拉不住他的。」


街上看熱鬧的人慢慢散去,幾抹殘紅摻著晚風吹進來,我好似從一場長夢驚醒過來。


這場我用所有天真與少女心事做的夢,終於醒了。


「多謝小宋大人,我隻是個小人物,勞煩您記得,隻是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宋廷蘊朗然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查了夏鳶十年過往,唯有你像一根纖細又堅韌的線貫穿其中,起起伏伏的,讓人有些心疼。」


8


自上次與夏鳶爭執,再見他已是半年後。


我在屋裡幹完活出來,就見他站在葡萄架下,他穿著月白長衫,似尋常人家公子。


見我出來,他輕聲開口:「這葡萄藤終於結果了。」


「是,一直是廷蘊在照料。」


他眼底沒有情緒,我把準備好的喜帖遞給他。


「我要成婚了,這院子你若想收回去……」


我話沒說完,他就打斷了我,「給了你就是你的,成婚又如何,日後吵架了總該有個去處。」


他此刻嚴肅正經得像一個長輩。


他接過喜帖,一遍又一遍撫過上面的金箔,眼中有了笑意,「一個院子哪裡能夠做你的嫁妝,你放心我會添足了嫁妝,必要壓宋府一頭,讓你日後不受欺負。」


是他有這個本事,畢竟在宮裡也是他護著我。


我捏著衣角忐忑開口:「你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他嗎?你定然早知道我們在一起了,為何不阻攔。」


夏鳶眉頭緊皺,「那是些氣話,宋廷蘊也是個有城府手腕的,我怕他诓騙你,也覺得……也覺得世上無人能配得上你。」


他將喜帖放進懷裡,坦然一笑,「喜酒我就不喝了,最近宮裡忙,我就是出來看看你。」


他搖晃著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最後輕飄飄地走到葡萄架子下,摘了一串青葡萄就要走。


我跟在他身後送他上馬車,臨別時,他回頭看我,眼底竟蓄滿了淚。


「小舟你受了太多苦,以後一分委屈都不要受啊。」


他就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我們此生沒再見過。


番外


夏鳶端著毒酒來到陰暗的牢房裡,瑟縮在角落裡的人動了動。


看清來人後,猛地撲過去。


「晚……晚欽,你來了,快救我出去,這裡有老鼠,老鼠會啃我的腳……」


夏鳶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娘娘連老鼠都怕,這穿腸爛肚的鸩酒該怎麼喝呢?」


「什麼鸩酒?你怎麼能來送鸩酒,你不是喜歡我嗎?夏鳶快救我出去,我哥哥也死了,父親也死了,我死了我家就沒有人了。」


「娘娘,我家早就沒人了,我活著也是行屍走肉,隻為報仇罷了。」


皇後驚懼的目光從蓬亂的頭發後露出,她拽住夏鳶的衣擺。


「是不是那個長得像我的賤人勾引你,她隻是有幾分像我罷了,她出宮去了哪裡?


「你把她藏起來了,你放心晚欽,我才是真的,我是媚媚啊……」


她哭了泣不成聲,夏鳶猛地拽回了自己的衣擺。


「她不像任何人,她就是她,你根本不配同她比。


「從前我隻是討厭你,覺得一個世家小姐,惡毒善妒,實在令人生厭,你好像覺得你要什麼,就得有人捧到你面前,後來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女人像被定住,空洞的眼睛裡面流出渾濁的眼淚。


過了一會兒,她又癲狂地笑了起來,「恨我…你恨我……哈哈哈哈,你隻是個死太監,你敢恨我,我哥哥是宰相,我父親——」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人按著灌了鸩酒。


灌完酒,她伏在地上不住咳嗽,扭曲地爬到夏鳶身邊。


「你真的……恨我嗎?那年……我、是真心……」


鸩毒很快發作,她吐著血說不清楚話。


夏鳶也沒耐心聽,他還得去給皇上復命,便踢開她拽著的手,徑直離開了。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皇帝敲了敲面前兩堆奏折,「夏掌印,你說說朕該怎麼做,一堆人說你鏟除罪臣有功,另外一堆人又說你手段太毒辣。」


帝王深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夏鳶後脊發涼,但是也料到了這一天,既然做了皇上的刀,就不能讓任何知道握刀的人是皇上。


他跪伏上前,「奴才有一計,可以不讓皇上為難,天幹物燥……奴才起夜不慎打翻燭火,葬身火海。」


頭頂傳來一陣笑聲,「夏掌印,你實在聰明,你這刀朕用得順手極了,你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朕給你個成全。」


「謝主隆恩,奴才想請陛下封宋大人未來夫人為郡主。」


「宋廷蘊要娶的那位平民女子?」皇上有些詫異,「你當真為她求?不為自己求條生路?」


夏鳶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奴才唯此一願。」


帝王沒有心思追究這些,既然他願意去死,便也準了。


暮色四合, 夏鳶提著孤燈去了他剛當太監時住的地方, 他最落魄的一天, 遇到了喜歡的人。


那個女孩哭哭啼啼的, 但是竟然也來了。


她有幾分笨拙, 被人欺負得好可憐, 哭著控訴宮裡的一切。


夏鳶慢慢將熱油灑滿屋子,嘴角始終噙著笑。


他為她擦幹淨了臉, 她幽怨的小眼神立馬變得懵懂慌張, 慌的何止是她, 他也亂了。


夏鳶確定熱油把房間淋滿後,他就拿著火折子,和衣躺下。


他被皇後折磨時, 就想了解自己, 覺得活著沒意思,沒想到她跟個小狗似的巴巴跑來了。


他將抵著心口的刀拿了下來,看著門上的人影, 心旌搖曳,但是奈何他隻是個太監。


他什麼都給不了她, 她越接近, 他反而越惶恐,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便想著把他推遠。


直到她說想出宮去,夏鳶便反應過來, 她不想等著他了。


夏鳶打開火折子, 火光映著他苦澀的笑。


他慶幸她沒有留在宮裡,也慶幸她得遇良人。


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好在他沒有拖累她, 她可以去過安穩日子。


夏鳶臉朝著門的方向,把火折子丟了出去, 火光瞬間衝天,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火海裡。


那時我根本不敢想,六年後我會有自己的一方庭院,還有個糊口的營生。


「(火」門外站著他日思夜想的人,可惜他沒有力氣開門。


「嘭——」的一聲巨響, 門被撞開了。


她衝了進來,穿著湖藍色的宮衣,在鬢邊簪了小花。


夏鳶出神地看著她, 她嘴一張一合似在罵他,然後牽起了他的手。


夏鳶這次沒有猶豫,也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就踏著火逃跑,他們緊緊牽著彼此, 一直往前跑, 逃出了火海,逃出了皇宮, 他緊緊追隨著她。


「走水啦!」


幾個小太監混亂地叫著, 這破偏房許久未住人, 沒想到會突然失火。


火光還直衝雲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逃出去似的。


彼時宮外宋大人府上辦喜事,也放起了煙火。


火光與煙火在夜空兩端綻開, 又歸於平靜,剩幾隻寒鴉,叫破韶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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