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獵戶大哥十分窩心地湊來肩膀。


靠在他健壯結實的胸膛,我哭得更傷心了。


「爹娘自家作孽,拿我頂缸。如今我犯欺君之罪,怕是活不成了……」


我自顧自地說一籮筐,半晌才想起來問他。


「哥,你犯什麼事進來的?」


沉聲一笑,他揉了揉我蓬亂的腦袋:「大約是打死你爹。」


不知走了什麼門路,他居然能查到我爹娘的行蹤,半道上殺出來把我爹打得半死,拖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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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惱的淚珠從我面頰滾落。


我從前真不識好歹,總嫌他醜。


獵戶大哥遞上絹帕,替我揩去淚花。


定睛一瞧,那帕子居然是我的。


上面針腳粗糙,繡著一株蠟梅,因洗過太多次,梅花都脫線了。


我不記得帕子扔到哪裡,原是被他撿了去。


獵人大哥總能在危急時刻出現,我心底汩汩冒出感動。


「哥,你是好人。好人犯不著替我背人命,我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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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起。」


他仰頭靠在牆壁,似不經意說起:「做我老婆就成。」


「你這是趁火打劫。」我抹淚抽噎。


他摟過我的肩,朗聲大笑:「傻子,哥既說過替你報仇,就沒想要你還。」


我「嗚」的一聲哭出來,嘴巴癟成一條縫:「你這是道德綁架。」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他抖著下巴碎碎笑著,像顆漏氣的球。


我的眼淚冒出來一點,他立馬擦去,一眼不錯地盯著我,生怕我有什麼不舒服他沒發現,像個診病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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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親自來大牢審我,帶上她搜集的我女扮男裝參加考學的證據。


為了不連累師友,我一一認下。


隻是欺君騙婚一事,我拒不認賬。


她惱了,叫人呈上兩張供狀,有我爹娘的手印。


白紙黑字指認我欺君,明知自己是女兒身,非要強佔民女。


我表示無辜:「公主殿下,我既是女兒身,用什麼佔呀?」


身後旋即響起譏笑聲。


長公主勃然大怒,朝前一指:「誰在那裡?!」


獵戶大哥從稻草堆起身,伸了伸懶腰。


「她男人。」


於是我當場多了一條罪名——停妻再娶,也就是重婚。


公主目露鄙夷:「你包庇妻子犯罪,理應同罪。」


不承想,獵戶大哥竟同她就罪名和量刑辯論起來。


他搬出刑律各項條款,又從律法的歷史沿革講起,從春秋一路講到本朝。


總而言之便是他沒罪,我也沒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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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氣走了,沒兩天又來。


「孟娣來,打量我不知道你和杜懷安的勾當?」


她在叢棘前來回踱步,語氣不屑。


「他壓根沒死,這些年一直以杜懷微的身份活得好好的,還與你做了真夫妻。」


打住!


為了清譽,我立馬否認真夫妻一事。


長公主顯然不信,指著我的肚子咬牙。


「那你的肚子是怎麼回事?」


純純栽贓。


肚子大是因為侍郎府伙食好。


我揉揉肚皮,面不改色心不跳:「裡面裝的都是智慧,並不是孩兒。」


她向後一栽跌坐圈椅,胸口起起伏伏,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蝼蟻。


在蝼蟻面前,她盡情炫耀昔日功績。


「會生養有什麼了不起?!若非那賤人挑唆,我與杜郎早生下孩兒了。」


「虧她命大保下個兒子。不過她瘋了,永遠比不過我。」


說著她自顧自地笑起來,胭脂幹裂,露出憔悴枯敗的臉。


長公主至今未嫁,每日以人乳洗面,還吃臍帶血泡的藥膳。


一切有助於駐顏的偏方都要嘗試,不信杜大人不回頭。


我剜她一眼:「長公主容顏舉世無雙,想必杜大人十分愛重咯。」


如同一根引線,當即將她的脾氣引爆。


長公主拉著叢棘瘋狂搖晃:「大膽!我與杜郎兩情相悅,不容你置喙。」


我趁勢火上澆油:「敢問長公主殿下,可否賜我一件沾了天花晦氣的玩物,就像當初殺死杜家千金一樣?」


長公主仰天大笑,一股腦道出當年如何殘害杜家龍鳳胎,如何買通太醫換了杜夫人的藥方,讓她的瘋病越來越重。


又是如何趁宮宴給杜大人下催情散……


打著深情的名目毀人一家,是對深情的最大侮辱。


見我沉默不語,公主倍感受辱。


「好個賤婢,明日稟明皇兄,治你大不敬之罪。」


話音甫落,隔壁間傳來幽幽的聲音。


「誰在叫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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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和杜大人在隔壁下棋,已經下了好幾天。


二姐買通牢房差役給我送肉那日,我偷偷瞧過一眼。


本朝皇帝向來愛玩,縱情聲色,男女通吃,時常扮演漁翁、老農、商人,走街過巷,所謂體察民情。


杜大人伴其左右,總覺心累。


聞樂陽公主親口承認謀害杜夫人和杜家千金,皇上對杜大人深感抱歉。


「朕這妹子頑劣了些,多謝愛卿包容。」


「朕不讓你白受罪,朕給你升官。」


「吏部尚書兼內閣首輔,怎麼樣? 」


「別怄氣嘛,你兒媳婦女扮男裝科考,朕都替你壓下來了。」


「要不,朕再給你暖床?」


皇上噼裡啪啦說一通,聽得我腦瓜子嗡嗡嗡。


兄妹倆居然都喜歡杜大人,皇家風氣未免過於奔放了吧!


「咳咳——」杜大人頓時老臉羞紅,「請皇上自重。」


皇上撇嘴:「杜愛卿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正經,沒意思。」


轉頭虛一隻眼看向牢裡的我。


「朕原本望你多為朝廷效力幾年,嘖,這麼快就被人識破,往後別說是天子門生,笨死了。」


過後我才得知,能女扮男裝考取功名純屬僥幸。


皇上抱著玩鬧心理,想看女人的才學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特開先例放我科考。


得知長公主抓了我,皇上想賣杜家一個人情,有理有據將她捉回,以補償杜家這些年蒙受的冤屈。


大牢偶遇,是皇上有意而為之。


這廂暗衛圍攏上來,準備將公主押送回宮。


她猛然掙脫,長跪不起。


「都是孟娣來這賤人設計害我。她與杜懷安結為夫婦,卻在這裡同浪蕩子苟合,千萬不能放過她。」


本已走遠的皇帝又倒回來,豎起耳朵吃瓜。


「哪裡有浪蕩子,長得標致嗎?」


獵戶大哥款步向前走,一點一點卸下胡須、假面皮。


便見一個清俊公子從那副粗糙皮囊剝離出來,英姿凜凜,有股天生的傲氣。


我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歐珣?」


怎麼會是今科狀元,我在國子監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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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珣卸盡偽裝,露出白淨俊美的臉。?


「好歹同窗,稍微變點樣子你竟不認得。」


難怪在國子監他總色眯眯地打量我,大約那時就猜到我是女孩了。


其實不怨他,天生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細想歐珣人不錯,讀書時因我個子矮,蹴鞠總被人嫌棄,沒人和我組隊,他就拉我一隊,把其他人統統打敗。


該不會那時候就圖謀不軌了吧!


哼,還扮成獵戶大哥三番兩次施救,試圖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打動我。


受騙的憤怒呼之欲出,我兩腮氣鼓鼓。


歐珣忍笑,撩開衣袍朝皇上跪下。


「聖明不過皇上,孟娣來替考實為家人所迫,請皇上從輕發落。」


「至於騙婚騙色麼……尚未得手。」


我:???


說得像誰想朝那女裝大漢下手似的!


聞言皇上撫著下巴思考,面色凝重。


「你極力保她,可謂情真意切。那朕……嗯,朕賜你倆原地成婚。」


狀元娶探花?


這是什麼男風話本子劇情?


我連忙磕頭:「不可啊,皇上,我和杜家公子姐還有婚約在身。」


皇上偏頭一笑,指頭點點杜大人。


「杜愛卿,既是你的家務事,朕就不便管咯。」


說罷拂袖離去。


杜大人拱手行禮,目送他離開,回身朝牢房斜眼,低聲呵斥。


「懷安,杵在這裡還嫌不夠丟人!」


「又是榜下捉婿,又是求皇上賜婚,又是鬧退婚。」


「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還不快帶你媳婦走。」


身邊的男人恭敬行禮:「父親教訓得是,兒子從此定當謹言慎行。」


我忽閃兩下眼睛,掰著指頭捋人物關系。


他是獵人大哥,他是歐珣,他同時還是杜懷安。


合著他從我的全世界路過。


我裝滿四書五經的腦袋飛速旋轉,尋常女人一次和一個男人成婚,而我有三個——意氣風發狀元同窗、嬌美女裝壯漢、仗義刀疤獵人。


好像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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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懷安自小有兩個身份。


在家時以女裝示人,扮作杜懷微小姐。


在外隨母姓變身歐珣,以舅舅的養子身份參加科考走仕途。


「抱歉,騙了你。若你不喜歡我,這樁婚事不勉強。」


歐珣打斷我的思緒。


看他劍眉微蹙,薄唇輕抿,下颌緊繃,雙手無措地在衣袍擦來擦去,期待中帶著卑微討好。


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我心竅一動,偏著腦袋將他上下打量。


「要我答應也行,那三個樣子看膩了,你試試扮成小倌,半披烏發,袒露一片胸膛的那種。」


過後我沒忙著成婚,在京開了許多胭脂鋪,僱佣女孩子經營。


鋪子兼為女學館,讓女人賺錢的同時教她們認字。


皇上時常宣我進宮問政,順帶打聽杜大人的起居癖好。


該說不說,他們兄妹真的很愛儒雅人夫。


阿爹因欺君之罪, 被罰到邊陲做苦役。


二姐賣了鋪子, 第一時間把大姐贖了出來。我把所有體己銀子給了她倆,合伙開了京城最大肉鋪。


而樂陽長公主被圈禁深宮,不得外出。


皇帝老了, 倥傯一生沒幹過幾件正事,生怕文官武將造他的反。


圈禁長公主,是為救她性命。


外面想殺她的人太多。


杜大人是第一個。


長公主平素囂張慣了, 一時接受不了禁足,瘋了。


也有人說她用的駐顏胭脂被人下毒,毀容後發了癲狂之症。


沒多久, 杜大人尋了個由頭, 讓杜懷微小姐「病」死了。


而我,孟娣來,不再是孟家人, 也不為弟弟而來。


新科狀元和榜眼左右攙扶虛弱的我,笑得囂張。


「我懷」提及我的新名字,我有些惱火。


好不容易撇開「娣」字,真正做回自己。


歐珣那廝擅作主張, 擬了個「杜寶貝」的閨名, 說我是整個杜家的寶貝, 更是杜懷安寶貝的寶貝。


自此, 全家都不叫我大名, 天天喚我「寶貝」。


寶貝夫人,寶貝嫂子,寶貝主子……


有辱斯文,成何體統!


20


作為杜寶貝的我嫁給舅舅家的表哥歐珣,做了一對真夫妻。


不知是衝喜衝的, 還是旁的緣故,杜夫人漸漸恢復神志,認出了夫君和兒子,偶爾會將我和懷微小姐弄混。


每當這時,她就提著棍子守在房門,不許那有違倫常的孽障進屋和我睡。


多年後,我忍不住問歐珣, 在國子監時是如何發現我女扮男裝的。


他翻身將我摟住, 雙眸緊閉,聲音帶著黏糊困意。


「沒發現,以為自己得了龍陽之癖,快被折磨瘋了。」


「過後想通了, 寧可斷袖也要與你在一起。」


「直到那日在花園石洞瞧見你的……」


往事翻湧,我又窘又羞,掀開他松垮中衣,報復似的探手。


「來, 看看你的。」


四下岑寂, 廊下月季正香,偶有兩聲蟲吟,又是一年盛夏。


懷中美人睡意酣甜, 看著他身上的蠟梅肚兜,我的神思飛到九重天。


我這一生,終究玩得太花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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