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侄子在那讀書。


陳阿姨以為,爸媽在國外不回來了。


搞定我,房子將來就是她侄子的。


一開始,我不清楚他們的關系。


隻知道有個煩人的男生,天天堵在放學路上。


我向班主任求助,可在那樣的學校,老師訓斥一兩次無果,便不再理會。


找警察叔叔,他們口頭警告過,但效果不好。


好不容易打通媽媽的電話,她卻說男生為什麼隻騷擾我,不糾纏別人,要求我千萬不能學壞。


我盡量躲著。


可是,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


學校活動結束,月亮逐漸被濃厚的烏雲遮蓋,再也發不出一點點光。


我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害怕極了。


下意識按下緊急聯系人。


電話拒絕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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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報警,一隻手將我拽進潮湿黑暗的小巷子。


手機被砸碎,膝蓋摔在粗粝的地面上,滲出冰涼的血液。


少年笑得很邪惡:


「臭丫頭,老子的耐心都被你耗光了。」


「姑姑說隻要上了床,你就是我的人。」


校服的裙擺被扯爛,滾燙的舌頭舔舐著白皙的脖頸,太惡心了。


暴雨落下。


打在臉上,身上,疼得睜不開眼。


眼看對方要脫下我的褲子,我終於摸到一旁的石頭,重重砸過去。


「小賤人,敢打我?」


他捂著流血的腦袋,氣急敗壞追上來。


我不敢回頭。


提著破爛不堪的裙子,拼命往巷子盡頭跑。


眼看被抓住,我雙眼一閉,跳下綠道旁的小河。


深秋的河水凍得人瑟瑟發抖。


不知掙扎多久,才爬上岸。


到了警局。


警察姐姐用毛巾包裹住我,遞來一杯熱熱的姜茶。


「小妹妹,你家人呢?」


「在國外。」


她清澈的眼底,全是同情和憐惜:


「對方強奸未遂,隻是他不滿十四周歲……」


看我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姐姐趕緊補充:


「放心,我們會跟學校處理好這件事的。」


「好的,謝謝警察叔叔和姐姐。」


他們把我送回家。


在偌大的房子裡,我鎖緊房門,任何風吹草動,都嚇得心驚肉跳。


夢魘不斷。


見到好多妖魔鬼怪,它們都來撕扯我的衣服。


我發起高燒。


心口痛得要死,險些病死。


幸虧班上女生發現我好多天沒去學校,把我送去醫院,才撿回一條命。


隻是蘇醒後,這段極其痛苦的記憶,被我選擇性遺忘。


10


再次醒來,心悸得厲害,如同做了一場噩夢。


病房空蕩蕩的,隻有護士小姐姐進來了。


「你家大人真是的,女兒腦震蕩,也不守在身邊。」


我聽了無感。


小姐姐大概想為我鳴不平。


她一邊換藥,一邊擔憂地看著我:


「那天跟你一起來醫院的女孩,手破了點皮就嗷嗚鬼叫,你爸媽哄了她好久才好。」


「不像你這麼堅強哦,頭磕出那麼大的傷口,也不哭不鬧。」


她悉心照料著我,給我送小蛋糕,試圖安撫遲遲沒有見到父母的我。


但是,我不需要了。


盡管在過去十六年,父母把我丟下,我在心中依舊渴望得到他們的愛。


可這一摔,將那份強烈的渴望徹底砸碎。


我像是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那些從未落在我身上的愛意,不再值得期待。


醒來的第四天,小姐姐問我要不要給爸媽打個電話。


我拒絕了。


給手機充好電,看見林萱發的朋友圈。


學校表演開始了,爸爸媽媽去學校替她捧場。


林萱穿著一擲千金買下的漂亮舞裙,成為全場最靚的女孩。


拿獎後,一家三口去吃法餐。


林萱愛吃焗蝸牛,媽媽溫柔地喂到她嘴邊。


爸爸一臉欣喜地看著母慈女孝,拿出專業相機,記下溫馨一幕。


相親相愛一家人。


挺好的。


心被屏蔽了起來。


我感知不到難過。


思緒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碰到三年前的醫生,他意外地看著我:


「當時,你得了很嚴重的肺炎。是幾個女同學送你來急救的,現在還好嗎?」


「很好!我覺得自己從未這麼好過。」


痛苦不分深淺。


我仿佛從一場接著一場的夢魘中醒來。


睜眼後的我理智得不像話。


像刀刻斧鑿般地領悟到,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期望,然後才不會有始料未及的失望。


譬如,爸爸媽媽不愛我的事實。


他們將本屬於我的親情關懷和物質付出,全給了林萱。


是我有錯在先,不自量力去奢望爸爸媽媽的愛。


活該被童年那顆渴望親情的子彈,在若幹年後,正中眉心。


好在我徹底醒悟。


往後的每一寸歲月,不會乞討任何親情。


作為平等交換,他們也沒資格道德綁架我。


11


到家時,他們從法式餐館回來。


見我頭上纏著紗布,爸爸眼裡有些擔憂:


「冉冉,你出院了?」


「嗯!」


我的聲音無比冷淡。


他大概有幾分心虛,自顧自解釋起來:


「醫生說你醒的時候,我們本想去探望的。」


「但萱萱要領舞,媽媽一天到晚給她指導,我得準備獨一無二的登臺裙子,沒想到耽擱了。」


「隨便,我不在意。」


不待他再說,我直接往屋裡走。


媽媽的嘴唇抿了起來:


「夏冉,你這是什麼態度。人都不叫,禮儀都學到狗肚子了嗎?」


林萱最喜歡看到我被罵的畫面,火上添油:


「媽媽別生氣了,姐姐不像我,從小接受宮廷禮儀老師的教導。」


這是她慣用的招數。


用炫耀和拉踩激怒我,企圖讓我在爸媽面前表現得更糟。


可我沒有任何回擊,敷衍又疏離地叫了一聲:


「媽!」


可以了嗎?


禮貌了嗎?


我可以進屋了嗎?


媽媽的無名火起,還想訓斥。


爸爸拉住了她,指了指我受傷的腦袋。


12


當晚,爸爸拿了瓶六個核桃到房間,給我補腦。


「冉冉,對不起,今天沒去接你出院。」


「沒關系。反正我每次生病受傷,你們也不在身邊,習慣了。」


爸爸被我的話燙到,風度猶存的臉上流露出愧疚。


「過去的事不提了。爸爸媽媽回來了,可以給你很多的陪伴。」


「不用!你們對林萱好就行,她才是你們的女兒。」


「怎麼能這麼說?媽媽一開始是因為想你,才把大量時間和愛花在萱萱身上。」


這是什麼道理。


心中虧欠,所以把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分給另一個同齡女孩?


這叫什麼?


母愛轉移大法?


不稀罕。


我指著爸爸手中的核桃牛奶:


「拿回去,我不要。」


隨手施舍的父愛,我也不要。


媽媽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


「夏冉,你什麼意思?爸爸低三下四跟你道歉了,還擺臭臉。」


她在門口偷聽?


不知是誰沒禮貌。


我平靜地看著她:


「我對堅果過敏,以前告訴過你們的。」


第一個發現的是表姨。


她知道後匯報給爸媽,從此沒買過任何堅果。


第二個是陳阿姨。


為了教訓我,她在牛奶裡混了花生粉。


我渾身紅腫,差點窒息。


我被送去醫院搶救才撿回一條命。


陳阿姨惡人先告狀,打電話給媽媽:


「是小姐貪吃雪糕,不小心吃到花生碎。」


媽媽信了她,還說我的身材那麼胖,是貪嘴吃出來的。


可她不知道。


為了成為照片裡曼妙起舞的媽媽,我天天六點起床跑步,一年時間瘦了十五公斤。


早不是她記憶中的小胖妞。


媽媽大概想起來了,微微愣神,才步入正題:


「從樓梯摔下來的事,到學校別亂說。」


「萱萱從小接受最優秀的舞蹈訓練,就算你安然無恙,也贏不了她。」


我聽得不太明白,還是冷淡地回了一句:


「不會。」


對上我平靜疏離的臉,她終於慌了:


「小冉,你不覺得委屈嗎?為什麼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


人性好奇怪。


媽媽知道林萱做過什麼,也知道我受了什麼委屈,她甚至知道我有多難過。


如果我把心中所想說出來,她就會站在道德制高點,說我無理取鬧。


可當我不再計較,理智回應,她又鑽進另一個牛角尖。


嘖嘖,真是虛偽的大人。


13


次日一早,爸爸禮貌敲門。


「冉冉,媽媽今天有點想吃你做的梅花糕,可以嗎?」


我皺了皺眉。


回國後,養成西餐胃的媽媽,吃不慣國內不夠地道的法棍和薯餅。


當時,我對母愛尚有期待,努力用廚藝獻殷勤。


面疙瘩、米飯餅、三丁包、馬蹄酥、蟹殼黃燒餅……


看似普通的早餐背後,是我看了媽媽無數遍採訪,用心去學的。


她長在江南,對家鄉的味道有著獨特的眷戀。


喜歡上我做的美食,不稀奇。


但我禮貌拒絕:


「抱歉,上課來不及了,想吃就叫外賣吧!」


「外賣哪有你做的飯菜好吃?」


媽媽不知幾時出現。


是呀!


平時我四五點就起床忙活了,新鮮現做的,肯定比裝在打包盒帶回來的好吃。


可是,愛是雙向奔赴的。


不能我走了九百九十九米,她才慢悠悠邁出一步。


見我背著書包出門,爸爸忙換皮鞋:


「冉冉,我送你。」


林萱急得跺腳:


「爸爸,你送她,我就不理你了。」


媽媽似乎找到了扳回一城的方法,她揉揉林萱的頭:


「沒事,媽媽送你。」


「啊,您的車技!」


媽媽難得瞪了林萱一眼,故意看過來,想知道我會不會爭風吃醋。


笑死。


我還怕被安全氣囊彈暈呢!


一路上,爸爸三番四次想找話題,都被我用冰冷的「嗯哦啊是」終結。


與其尬聊,不如多背幾個單詞。


14


到了教室,同學簇擁過來,擔憂地問:


「冉冉,你沒事了吧,怎麼無端端摔下樓呢?」


愛看真假千金的同桌,一本正經推理:


「你養妹幹的吧?小說都這麼寫,仗著父母偏心,假千金對真千金動手。」


八九不離十了。


班上有三個我的初中同學。


原本在那癱著,仿佛一攤爛泥,大家會發臭發爛。


那次生病,是她們送我去醫院。


作為回報,我用課外時間輔導她們,跟她們分享我整理的錯題集,把她們帶了出來。


這次的舞蹈表演,本來是我編排的,叫涅槃之花。


林萱一來,就仗著出色的舞蹈功底,改得花裡胡哨,失去了它的本意。


她們還告訴我,老師本不打算換掉我的。


林萱是插班生。


舞蹈功底再好,也要練習一段時間,才能跟隊友磨合好。


難怪媽媽警告我,到學校別亂說,是怕影響林萱的聲譽。


見我沒有生氣,同桌慌了:


「冉冉,你沒摔傻吧?」


「沒有。」


隻是不相幹的人,再不能讓我的心掀起任何波瀾。


15


日子恢復平靜。


我被林萱推下樓的事,像小石子砸進湖面。


漾起幾圈漣漪,再沒激起任何浪花。


爸爸媽媽後知後覺發現我的變化,多次想跟我聊一聊。


有啥好聊的?


想問我怎麼不給媽媽準備江南風味的早餐,還是沒幫爸爸泡鳳凰單叢烏龍茶?


或者談談,為什麼在他們給林萱買漂亮禮物時,我不再投去豔羨的目光。


夜裡,爸爸帶著精致的盒子來到房間,小心翼翼地說:


「冉冉,別不理爸爸媽媽好不好?我們才是你最親的人。」


從頭到尾,沒提我摔下樓的事。


哪怕他查過監控,發現林萱撒了謊,也還是聽媽媽的話為林萱遮掩。


我直視著爸爸有些慌亂的眼睛,平靜道:


「馬上期末考了,請不要讓我分心。」


「好的,好的。」


「冉冉,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想要洋娃娃布偶了,讓它代替爸媽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我揉了揉太陽穴:


「不必!我早過了討要布偶的年齡,拿走吧!」


像多年以前那雙公主鞋。


給了林萱,就不再是我的。


遲來又勉強的東西,顯得特別沒意思。


16


聖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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