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求姻緣的香客很多。
我和季隨州足足排了半個小時的隊。
輪到我們時,住持問了雙方的姓名和生辰。
「季隨州。」
住持將他的名字寫在竹簡上。
「江辭。」
我開口道。
住持卻遲遲沒有下筆,那雙蒼老而深邃的眸子望向我,眼底是道不明的情緒:
「這位施主,您就是江辭小姐?」
我錯愕地點了點頭。
見我不解,住持微微頷首,解釋道:
「貧僧隻是覺得施主的名諱有些耳熟,無意冒犯。」
話音落定,他將兩個竹簡交給我們。
囑咐說,一定要把竹簡掛在寺廟殿前那棵菩提樹上盡可能高的位置。
我和季隨州來到菩提樹下。
這棵高大又古老的菩提樹上系滿了竹簡和紅絲帶,寄託著人們最真摯的心願和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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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隨州提議,將我舉起來,把我們的竹簡掛在最高最顯眼的地方。
但考慮到我今天衣著不便,隻好作罷。
我依照著自己的心意選定一處位置,正要將竹簡系上去。
忽而,一陣微風拂過,樹上的絲帶繞著竹簡叮當作響。
而無比醒目的兩個名字,映入眼簾。
那是——
「傅知尋江辭」。
17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無數個念頭伴著困惑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住持方才的反應。
低頭看去,我的那片竹簡上寫了一句話:
【一念錯過,百事皆非。】
這是什麼意思?
翻湧的情緒堵住了心口,讓我喉嚨發哽。
我借口說自己身體不適,想休息一下。
季隨州關切再三,我隻說,我一個人就好。
他隻好作罷,囑咐我隨時聯系。
我乖乖地應聲。
可離開之後,我再也不顧周遭熙攘的人潮,拼了命地向住持跑去。
「住持,有人曾用我的名字求過姻緣嗎?」
他見我氣喘籲籲地奔來,讓我不要著急。
可我怎麼能不急。
他緩緩開口:「施主所見什麼,便是什麼。」
我仍然不滿足於這個答案,拿著手上的竹簡問道:
「您說的『一念錯過,百事皆非』,又是何意?」
他見我如此執著,嘆了口氣道:
「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
我又是一頭霧水。
隻依稀記得,這句詩暗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深層的釋義,是叫人們用心去感受世界——
我目送住持離去,隻見他身後是一片蒼翠的樹林。
在隆冬的寒風中依然挺拔不倒。
我被這旺盛而堅韌的生命力所吸引,不自覺走了過去。
隻見樹上掛著無數條紅絲帶。
都一筆一劃地寫著:
「願江辭歲歲平安,長命百歲。」
那是傅知尋的字。
我永遠不會認錯。
18
回家之後,我心情復雜。
想到傅知尋,想到季隨州,又想到危在旦夕的江家——
腦袋像要爆炸。
失聯了一段時間的閨蜜突然發來消息,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伴娘。
我一頭霧水。
印象裡她和如今的男友相識不過一個月,進展卻如此之快。
我稀裡糊塗地答應了。
陪她試婚紗那天,她的男友臨時有事,要先一步離開。
他和閨蜜膩歪了好一陣,又提前預付了開銷,兩個人才依依惜別。
我望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
「我記得你不喜歡這麼黏人的。」
閨蜜笑嘻嘻地:「那是還沒遇見他。」
我調侃道:
「你還說過不想結婚的,結果比我還先一步。
「怎麼決定是他的?」
閨蜜突然認真了起來,眼裡閃著星光:
「我忘記了是哪個瞬間,心裡有個聲音說:就是他了,我甚至還來不及思考。
「但我願意為了他勇敢一次,兩次......無數次。」
我看著她亮亮的眼睛,想到了雨果的一句話:
真愛的第一個徵兆,在女孩身上是大膽。
我想,她做到了。
19
閨蜜穿著婚紗從試衣間緩緩走出,美好得不像話。
我一時失語,隻是望著她,笑中帶淚。
從前那個愛玩過家家的小女孩,如今真的披上了婚紗。
我忍不住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呀,一轉眼,我們都快結婚了。」
閨蜜應了一聲,卻一臉憂心忡忡:
「你真的要和季隨州結婚嗎?」
我點了點頭:
「他人還不錯。
「重點是,他能救江家。」
閨蜜眉頭緊鎖:「挽救江家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種,為什麼一定要用你的幸福來換?」
「我......」
我一時語塞。
閨蜜情緒激動。
她直直對上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辭辭,我哥喜歡的人,就是你吧。」
「你怎麼知道的......」
我以為我和傅知尋的往事藏得很好。
閨蜜嘆了口氣:「我哥一遇見你,就像個瘋子。」
「......」
「他的房間從來不讓別人進去,像藏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有一次我實在好奇,偷偷進去看了看,發現他的房間裡掛的都是你的照片,還有你喜歡的一切......我聽到有人上樓,不小心就把桌子上的一張機票撞飛,掉進壁爐裡了。
「我哥那天發了好大的火,我從來沒有見他那麼生氣過。」
閨蜜頓了頓,又說道:
「我看著他不停地想辦法拼那張機票的殘骸,又找了專業人士復刻,甚至還把它裱起來了。
「我當時想,這人神經病吧?哪怕他以前生活再苦,也不至於把一張機票寶貝成這樣吧。」
我心裡五味雜陳。
「後來我才知道,那張機票,是去柏林的。
「在你出國那年的平安夜。」
閨蜜嘖了一聲:
「經濟艙,坐十一個小時,就為了陪你過一個洋節。」
我呼吸一窒。
想到當年那個清貧而倔強的傅知尋——
我不敢想象,以他當時的經濟狀況,要攢夠去柏林的機票錢,該有多困難。
我也不敢細想。
他滿心歡喜地來到柏林,隻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履行我們聖誕節的約定——
我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贈了他一場空歡喜。
......
我的眼眶不自覺地湿潤。
閨蜜為我擦去眼淚,滿眼疼惜:
「也是在那年,他才同意回到父親身邊。他沒日沒夜地工作,像個機器一樣。
「我當時還嘲諷過他為了錢簡直是不要命,但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樣做,是想在傅氏站穩根基,他想做你的退路,做你的後盾。
「辭辭,明明你也很喜歡我哥啊,為什麼不能遵從你自己的心,為自己勇敢一次呢?」
20
我開始滿世界找傅知尋。
但他好像人間蒸發一樣,電話無人接聽,消息永遠未讀,哪怕我去他家樓下蹲點,去他公司堵人都徒勞無果。
直到這天,他的助理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嘆了口氣,對我說:「江小姐,您請回吧。傅氏剛剛開拓了歐洲市場,傅總要親自去把關,現在,飛機已經起飛了。」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僵在原地,麻木地道了一聲謝,轉身離開了公司。
你看啊,傅知尋。
我們總是憑著一腔孤勇,相互錯過。
好像命中注定一樣。
我六神無主地在街上漫步,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我曾就讀的高中。
夜色漸濃,高三的教學樓卻依然燈火如晝。
我好像能夠依稀看見,那幢教學樓裡奮筆疾書的同學們。
還有,曾經的我......和傅知尋。
如今我們已經成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再也不會為了作業,為了成績發愁。
可我們的未來,卻已經沒有了彼此。
一陣劇烈的失落感席卷而來,我莫名有些口渴。
傅知尋曾經兼職的那家便利店依然挺立在街角,我買了瓶礦泉水,從後門走了出來。
「尋尋,不要亂跑!」
忽然,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闖進我的耳朵。
我循聲望去——
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1
初雪驟起,大街小巷都裹了層綿軟的雪。
傅知尋穿著一件寬大的灰色衛衣,半蹲在地上,發絲在路燈之下泛著慄色的暖光,整個人看起來少年感十足。
和平日裡西裝革履的他判若兩人。
他把尋尋抱進懷裡,拍了拍它小爪子上沾到的灰,望著巷子若有所思。
喃喃道: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當年在這裡撿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隻小奶狗。」
尋尋「汪」地叫了幾聲,扯咬著傅知尋的褲子。
傅知尋揉了揉懷裡的小狗,鼻子一抽:
「你也想媽媽了對不對?
「我也很想......很想她。
「爸爸是不是很沒用,不能把她留在身邊。」
小狗低低地嗚咽著,像是在回應他。
他扯了扯嘴角:
「但媽媽沒有不要你,她永遠都愛你。
「她隻是……不要我了。」
我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尋尋像是嗅到了我的氣味,從傅知尋的懷中一躍而起,朝我飛奔而來。
傅知尋正要喚尋尋的名字,卻直直窺見站在街角的我。
他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反復揉眼。
我們的目光相撞的那一剎那,傅知尋避開了視線。
他早已紅了眼眶。
「你不是......在飛機上嗎?」
我鼻尖一酸。
「我想在臨走前帶尋尋回來看看這裡。」
「要離開很久嗎?」
他沒應聲,在我看來是一種默認。
我再也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哭得稀裡哗啦,聲音發顫:
「你又要一聲不響地離開我嗎?
「就像那年,你偷偷去柏林看我一樣,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見到我哭,傅知尋瞬間慌了神。
他粗粝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的淚水,語氣很輕:
「我不想讓我的小乖為我掉眼淚,也不想讓你為難。」
「那你就要拋下我......」
他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去柏林,看看你曾經生活的地方。
「想......陪你過完那個聖誕。」
那是十八歲那年,我們的約定。
一起過聖誕的約定。
他一直都沒忘記。
22
還是那條熟悉的小巷。
熟悉的便利店。
我們彼此對望,時間像在這一刻凍結。
全世界隻剩我們彼此沸騰的心跳。
我在傅知尋的眼裡,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熱烈,明媚。
踩著被月色拉長的影子,一步步向他靠近。
那年的我們在這裡收養了小尋尋,從此有了繞不開的羈絆。
一別經年,他卻不曾走遠。
我的心,也從未偏航。
我鼻尖一酸。
「傅知尋,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
傅知尋神色動容,一字一頓道:
「小乖,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說愛也不過分。」
像狗狗一樣。
我莫名想逗他:
「可你去機場接我那天,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反問說,我們認識?」
「我是在和你賭氣。」
「氣我和你分手?」
他搖了搖頭:
「......是那年聖誕,你提了分手之後,我去你們學校找過你。我託你的同學把一封信帶給你,但他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了,還帶了一句話給我。
「他說,你要他轉告我,我們認識?」
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記仇。
我沒忍住笑:
「當時我正因為和你分開而難過。
「有人遞來一封情書一樣的信,他也沒有說明是代你轉交的,所以......語氣可能不太好。
「我還覺得是他沒有眼力見。」
傅知尋也笑了。
他語氣認真,卻難掩遺憾:
「抱歉,我當年沒能再勇敢一點。
「差一點......」
「你已經很勇敢了。」
我吞沒他未盡的語意,向他邁進一步:
「傅知尋,這次換我勇敢吧。
「我不想再錯過你了。」
傅知尋有片刻的錯愕。
下一秒,他俯身吻住了我。
再也不見那一夜的風雪。
23
第二日,傅氏投資並入股江氏的消息上了財經新聞。
各路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紛紛猜測背後的原因。
有人則認為,傅氏如今的掌權人投資眼光毒辣,從未失手,也紛紛跟投。
江家的股價大漲,起死回生。
傅知尋就在這時登門拜訪,大大小小的禮物拿了不少,像是來提親。
面對我父親,他語氣無比真摯:「江伯伯,請您同意我和江辭的婚事。」
父親為難:「可我們已經和季家有了約定......」
傅知尋目光堅定:
「我會比任何人都愛辭辭,給她最好的生活。
「季家能給的,我可以出十倍。
「一切後果,都由我來承擔。」
父親還想再辯駁些什麼。
但最後,不知是為傅知尋的財大氣粗而低頭,還是為我們的情比金堅而動容,他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傅知尋的肩,語重心長道:
「短短幾年時間,你就把傅氏經營得這麼出色,讓人實在佩服。
「但我更希望,你能給辭辭幸福。」
傅知尋沉沉地應了一聲:
「會的。」
24
我和季隨州解除了婚約。
意料之外,他並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隻是淡淡地道了一句:
「恭喜了。」
我莫名愧疚:「抱歉。」
他擺了擺手,語氣輕松:
「其實那天在寺廟裡,我就已經預料到了。
「沒有什麼抱歉的,能夠成人之美,也是好事一樁。」
我知道他不會被情愛所困,他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而我亦然。
我們相視一笑。
從此,相忘於江湖。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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