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徹底把心中的鬱結發泄出來，我與楊浩的關系，幾乎降至冰點。

整整一個星期，我們誰也不與誰說話，他回家也越來越晚。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楊浩發的帖子。

8

去年底，他告訴我因為甲方拖欠設計費，所以沒發獎金，我當時毫不懷疑，還對他說別上火，明年會好的。

誰知他是拿獎金租了個房子，把那裡打造成他的烏託邦！桃花源！逃避現實的庇護所！

而我，傻乎乎的，替他扛下了家庭中所有的重擔。

在我被生活的瑣事逼得幾欲崩潰時，他在他的小房子裡打遊戲、看漫畫，做一切他喜歡做的事情。

看了下發帖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也就是說，我被他欺騙了這麼久，我毫不懷疑，假如沒有發現，我會被他一直這樣騙下去。

在回帖中，他還說，早就對我支稜不起來了。

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工作太忙碌辛苦，現在想想，我真是傻得可笑。

我就這麼坐在書房，眼睛盯著電腦，一動不動的，直到太陽落山，天徹底黑透，連婆婆喊我做飯我也聽不到一樣。

晚上八點多，楊浩回來了。

一進門，婆婆就小聲跟他說些什麼，然後他怒氣衝衝地直奔書房來了。

「方思敏，你到底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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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擺出一副要大戰一場的姿態，我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讓他噤聲，然後示意他過來。

「怎麼了？」他疑惑道，「我告訴你，別扯別的……」

楊浩的話在見到電腦上他發的帖子的那一剎那戛然而止。

他愣了一秒，突然勃然大怒，一把扯掉電源線，對我吼道：「誰允許你隨便看我隱私的？」

我也站起來，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說：「我們離婚吧！」

楊浩吃驚地看著我，手指著電腦：「就為這點事？」

他軟下聲音：「我承認發了獎金瞞著你不對，可你知道一個男人的壓力有多大嗎？

「我是結了婚，也有了孩子，我也願意承擔掙錢養家的責任，但是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個人的空間？

「我喜歡看漫畫、玩遊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覺得在工作之餘休闲一下無可厚非。」

見我一直不說話，他又強硬起來：「我又沒找小三，隻想有個自己的空間，喘口氣，這都不行嗎！」

楊浩一口氣說完，眼圈有些發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直視他道：「你想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真巧，我也是。

「我也不喜歡職場同事間的競爭，老板的壓榨，不想對著電腦工作。

「你說你喜歡看漫畫、玩遊戲，我也喜歡啊，別跟我說什麼男人至死是少年，憑什麼你能一直是少年，我不能一直是少女？」

楊浩急道：「你一個當媽的……」

我：「閉嘴！就因為我當了媽，我就得像老黃牛一樣，任勞任怨，為家庭為孩子付出血汗，最後變成一個黃臉婆，被你們這些又沒良心又自私的男人嫌棄？

「在我因為請假評不上副高的時候，在我生病難受得快死掉的時候，我求你幫忙帶一下孩子，這時候你在哪裡？你在你的小房子裡逍遙快活！」

說到這兒，我的聲音有一些發抖：「誰不想躲出去清靜，我也想！可我與你不同，我不會自私地逃避責任！」

9

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引來了婆婆與洋洋的注意。

「大晚上的，你倆這是幹什麼呢！」

洋洋也不滿地衝我吼：「媽媽，我的腳該換藥了，你還沒給我弄，爸爸上班很辛苦，你不要跟他吵架！」

我轉過頭，平靜地對婆婆說：「我要和楊浩離婚。」

婆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又怎麼了！過得好好的，離什麼婚？離了婚，洋洋怎麼辦？」

我剛要說離了婚，我自己也有能力帶孩子。

洋洋突然大哭道：「我不要你們離婚，離了婚我就要跟媽媽一起生活了，我不要跟媽媽！」

婆婆趕緊抱住洋洋，哄著他：「乖孫，咱不找媽媽，咱就跟爸爸和奶奶過。」

我的心一陣刺痛，我親手養大的兒子，竟然寧肯選擇楊浩也不選我。

「洋洋，為什麼不願跟媽媽？」我問他。

「媽媽沒本事，媽媽掙不著錢，是個沒用的人。」洋洋撅起了嘴，「爸爸能掙錢，能給我買玩具，還給我平板玩，我願意跟爸爸生活。」

「誰教你說的這些！」

婆婆抱著洋洋轉過身：「你跟孩子這麼兇做什麼？孩子大了，有些事不用人教他也懂得。」

我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心，才三個月不工作，我就成了孩子眼裡「沒用的人」，過去在他身上付出的金錢與感情，全都白費了。

楊浩見狀，冷笑道：「看著沒？連孩子都不待見你，你一個中年婦女，要長相沒長相，要工作沒工作，你非要離婚就離吧，我看離了我，還有誰會要你！」

「我的價值從來不在於『誰會要我』。」我平淡地說。

楊浩嗤笑：「哈哈，行，那離吧！你當我怕你？不過我可提前跟你說好了，洋洋的撫養權得歸我。」

婆婆也在一邊說：「對，咱家三代單傳的乖孫，可不能給了她去。」

洋洋：「你別爭我，我要跟爸爸生活，才不要跟你！」

我看著洋洋詫異道：「我也沒說要你啊！」

「什麼？」楊浩和婆婆一臉的不可置信，洋洋也僵住了。

「洋洋歸你撫養，我不跟你爭。」

婆婆一邊搖頭一邊嘖嘖道：「這個女人，心可真狠吶！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說不養就不養了。」

楊浩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這次是鐵了心地要離婚，連孩子都不要了。

我們這麼多年都磕磕絆絆地過來了，很多事我都能忍，為什麼這次他隻是在外面租了間房子，我就忍不了了。

他不知道，這隻是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10

我們離得很順利，楊浩要面子，即使心裡再不願意，他也得裝得風輕雲淡。

洋洋歸他撫養，財產一人一半，我沒要房子和車，隻要了錢，150 萬，足夠我生活一段時間。

我不想回老家，從小到大我都非常獨立，父母也幫不了我太多。

反正現在一個人，我想換個城市生活，這裡雖然繁華，可是壓力也很大，每個人都像被生活催促著趕路，根本沒有時間欣賞沿途的風景。

我有職業注冊證，我不信全國都找不到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就在我猶豫去哪個城市工作時，我收到了一個好消息，我之前在網上連載的漫畫《糟糕，我又穿越了！》被編輯看中，能籤約了！

我當初隻是出於興趣發在網上，根本沒想過賺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熱度，連載一個月，作品已經衝到了熱度榜榜一。

編輯告訴我，我的作品在青少年中很有人氣，希望我可以持續畫下去，不要斷更，她很看好我。

這真是給了我莫大的鼓勵！

我決定先不著急找工作，專心把漫畫連載完成。

我最後選擇了祖國的西南部，找了個四季如春的小鎮，花 1000 塊租了個小院子，在這裡專心創作。

院子裡種滿了綠植，還有一個小茶桌，每當我畫累了，就出來喝會兒茶，看看醉人的藍天，逗逗路過的野貓。

小鎮空氣清新，居民熱情淳樸，生活成本比城市低多了。

每天早上，我都背著背簍去鎮上趕集，然後在傍晚沿著稻田邊聽歌邊騎自行車。

其餘時間，我全部都在創作漫畫，常常有靈光一現的點子，讓我自己都忍不住拍案叫絕。

在編輯的建議下，我又擴充了大綱，增加了故事線。

每個星期天，我準時上傳新的一話，蹲更新的讀者越來越多，熱度持續保持在前幾名。

當我收到第一筆稿費時，我激動得快要叫出來，原來我靠畫漫畫也能養活自己了！

做喜歡的事真的感覺不到累，經歷了持續八個月不間斷的創作，《糟糕，我又穿越了！》正式完結。

上傳完最後一話，我一頭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等醒來後，發現編輯給我打了十多個電話。

我不明所以，打回去，聽到她激動到語無倫次的聲音：「老師，火了，太火了！」

我睡懵了：「哪著火了？」

編輯：「是咱們的作品火了！還有個好消息，等確定下來我再告訴你，嘿嘿。」

我打開網站，發現最後一話的評論區，短短 24 小時，已經有了上萬條評論，都在表達對作品完結的不舍。

看著一條條評論，我自己也覺得很感動，沒想到畫漫畫能夠帶給我這麼多的滿足感。

這段時間，我偶爾會與洋洋視頻聊天。

幾個月沒見，洋洋已經戴上了小眼鏡，視頻裡看著沒精打採的。

「快，問問你媽什麼時候回來！」在看不到的地方，我聽到楊浩小聲對洋洋說。

「媽媽，你快回來吧，我想你了！」洋洋癟著嘴，要哭了，「他們都不管我，還是你對我好。」

「我有空會回去的——」

話還沒有說完，手機被楊浩奪了過去：「你到底去哪兒了，你別忘了，你還是孩子的媽！」

「我現在工作很忙，還有別忘了你才是孩子的監護人, 周六就別再加班了。」

「加班, 還加什麼班。」楊浩苦笑道, 「我們已經三個月開不出工資了, 都沒項目了！」

「思敏, 我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他說。

「你有病吧？開什麼玩笑？」我直接掛斷了視頻。

這八個月我幾乎算是與世隔絕, 外面的世界變成什麼樣了, 我竟然一點都不關心。

我靠漫畫每個月都有近五位數的收入, 在這個小鎮生活，除了吃飯，交完房租還能剩下一大半存起來, 日子過得悠闲自在, 早忘記我的老本行是畫圖了。

楊浩還上傳了一張照片，他躺在懶人沙發上，手握遊戲手柄，電視屏幕上是現在最流行的國產 3A 大作，遊戲畫面相當震撼。

「（感」「你走之後不久，市裡就沒項目了。咱院規模小, 撐不住，很快就黃了, 我現在的院也隻給發個基本工資。唉, 混日子唄！

「對了，走之前黃婧還跟院長吵了一架，說欠她獎金沒發，院長大罵她是白眼狼, 說他當初頂著壓力把她評為副高, 她卻一點不知道感恩。

「院長放話了，說誰要是還敢要黃婧，就是跟他過不去, 現在沒有設計院肯用她，我也好久沒聽到她的消息了, 不知道她現在做什麼。」

掛了電話, 我有些感慨, 行業傾覆，個人的能力顯得如此渺小, 想要達到過去的輝煌，又不知要過多久的時間。

我手裡這個注冊證，怕是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不過內心的感觸沒有想象中的大, 也許是因為漫畫作品獲得了空前的反響，我沉浸在這份喜悅中，每天都很興奮。

其實我還有好多個奇思妙想, 我準備把它們一個個都畫出來。

沒過多久，編輯又通知我一個更大好消息——《糟糕, 我又穿越了！》賣出了實體書與動漫改編版權！

七位數的版權費直接給我砸暈了。

我從來沒賺過這麼多的錢, 這回我真的開始考慮，把畫漫畫變成一份終身的事業。

回想當初, 一年前, 我還是個每天趕公交車, 在工作與家庭的夾縫中疲於奔命的萬千平凡女性中的一個。

每天有忙不完的瑣事，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頭。

而現在，我卻離家幾千公裡, 以漫畫家這個新的身份，重新實現人生的價值。

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人生有無限種可能，就看你敢不敢邁出這一步。

感謝一年前那個勇敢的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