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媽的重新開始。
根本就沒有開始。
於是懷抱之下,我沒有動作,隻是對他說:
「沈懷川,我想出去旅遊。」
「你、我、沈念安,我們一家人一起去。」
沈懷川愣住了。
他拉開與我之間的距離看著我。
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他似乎很高興、很激動:
「真的嗎?」
又似乎怕我反悔,怕失去了和我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直接親了親我的嘴角,然後起身穿衣服,
「我現在就去安排。」
沈懷川最初囚禁我的時候,常常會帶著我出去旅行。
不過因為身份還沒暴露時,我隨口與他一提,我很喜歡旅行。
可是逐漸地,沈懷川發現,每一次出行,我都會抓住一切機會逃離他。
我也發現,每一次出逃,沈懷川都能發現我、抓回我。
Advertisement
並在之後,更瘋狂地佔有我。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出行過。
暗無天日的房間中,腳踝上的鐵鏈咣當作響,紅痕未消便又有新的覆蓋。
那一刻,我隻想死。
可在沈懷川身邊,連死也是一種奢望。
於是如今,時隔多年,我再一次提出旅行的要求,結合之前的一切,沈懷川很高興。
他以為能夠與我重新開始。
而我腦海中,隻有孫曉曉的請求:
「安禾姐,你能不能說服沈懷川離開荊州一段時間。」
8
幾周後,沈懷川帶著我和沈念安來到了一處海島。
沈念安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是我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出本該屬於孩童的稚嫩與欣喜。
半晌後,他突然問沈懷川:「沈薇阿姨會不會去?」
沈懷川忽然愣住了。
沈念安卻轉頭,繼續和我說,
「沈薇阿姨很有意思,會玩很多遊戲,如果沈薇阿姨不去的話,媽媽你能不能像......」
像她一樣。
話還沒說完,被沈懷川打斷。
他的聲音冷冷的,像淬了冰:
「沈念安,你認清自己的媽媽究竟是誰。」
沈念安被嚇到了,順勢閉了嘴。
我垂眼看著面前這個我懷胎十月,拼上半條命生下的孩子。
八年前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我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打掉這個孩子。
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愛上他。
我不想生出一個,像沈懷川一樣的怪物。
可是我失敗了。
別墅裡所有尖銳物品都被收走。
我被鎖在房間中。
絕食的下場就是被緊緊束縛在床上,打營養針。
看著肚子一天天地變大,無盡的絕望。
後來,被迫生下沈念安之後,我也曾強迫自己愛過他。
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裡,我將他視為唯一的希望。
教他禮與法。
教他善良。
教他正直。
直到他五歲時,面無表情地因為想要一個玩具,就將一個同伴推下水池,冷眼旁觀他的掙扎時。
我才發現,血脈相承不無道理。
我又一次失敗了。
於是這一刻,我蹲下身子,握住沈念安的手。
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笑了笑:「沒關系的。」
因為我也並不想做你的媽媽了。
所以沒關系的。
9
在海島的這幾日,沈懷川很高興,沈念安很高興。
父子倆拉著我玩得很盡興。
仿若我們真的是幸福的一家人一般。
我也,有一點高興。
因為我順利地讓沈懷川減少了接觸手機的頻率。
也因為在他的放松警惕下,我成功地在房間裡裝下了竊聽設備。
我常常隻是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老人總說曬曬太陽就能把身上的病菌曬死。
可是我的病是在太嚴重了,應該是沒什麼用了。
於是我就看眼前的風景。
看鬱鬱蔥蔥的植被。
看海浪輕撫海邊,清澈見底。
看無盡的藍與藍相接,綿延萬裡,無邊無際。
就恍若,我原來的人生一般。
10
雖然沈懷川極力遮掩。
但我還是發現,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接電話的頻次越來越多。
荊州那邊的行動應該是取得了突破。
我裝作不知道。
仍然保持原先的模樣。
直到幾日後,沈懷川找到我說,計劃有變,可能得早些回去。
我點頭同意了。
可離開前的那天晚上,微醺之後,沈懷川看著我。
眼底是迷蒙又灼烈的愛慕。
和我看不懂的晦暗。
他將我摟入懷中,親親我嘴角,突然和我說:
「阿禾,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生個女兒,和你一樣。」
我點點頭,伸手環住他。
面上笑著。
心裡卻隻覺得晦氣。
11
回到荊州後,沈懷川變得很忙。
孫曉曉告訴我,任務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在我們的介入後,沈懷川背後的犯罪集團內部起了矛盾,又因為他前段日子的缺席,沒有提前發現,如今愈演愈烈。
不需要我們深入動作就已經逐步在削弱。
曙光將現。
我與她約了個時間地點,要將錄音筆交給她。
卻沒想到,等到了約定地點,將要把錄音筆放下的一刻,一隻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回過頭。
是沈懷川。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病態,像隱隱地、安靜燃燒的暗火。
熟悉的眼神,就像過去發現我的臥底身份時一般。
沈懷川在失控的邊緣。
他硬生生掰斷了我的錄音筆。
開口,卻是不辨情感的聲音:
「安禾,十年了,沒想到你還是沒有放棄。」
我笑了,嘆口氣反問道:
「從未忘記過的事,哪有放棄一說。」
折斷手腕的力氣,沈懷川攥著我離開,將我甩進車中。
面對這一切,心卻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像是早就預料結果。
隻是攥緊了口袋裡另一支錄音筆。
當時為了以防萬一,我放了兩支。
沈懷川的車穿梭在車流中,無視交通規則,無視紅燈。
周遭的車輛紛紛避讓開,喇叭聲次此彼伏,直到最後,傳來了警笛轟鳴。
但他仿佛什麼都聽不見。
直到最後,在一座廢舊的廠房內,他停下了車。
警車跟著停在後頭。
沈懷川拉著我走入建築物的一瞬,外邊槍聲四起。
這是一場早有準備的戰爭。
我不知道沈懷川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我。
也許是離開海島的那一晚,也許是回到荊州後。
巧合太多了,沈懷川不可能不懷疑。
於是他暗中監視我、利用了我。
就像此刻,他牢牢掐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面前的景象。
槍聲、鮮血。
「安禾,九年前你們輸了。」他狠狠松開我,像是撒氣,
「今天,你們同樣會輸。」
手掌撐在地上,沙礫嵌入皮膚,鑽心的疼,連帶著心髒也顫了顫。
九年前的慘象重現眼前。
我轉頭,對著沈懷川笑了,眼角卻幹澀發熱:
「不會輸的。」
「民心所向,又怎會輸。」
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跑了出去。
好幾顆子彈貼著我的臉頰而過,一片混亂中我抱住了被瞄準的孫曉曉。
我聽到沈懷川的聲音從身後穿透而來,帶著瘋狂:
「停下!都給我停下!」
可是來不及了。
巨大的疼痛感從腹部蔓延,貫穿全身。
卻趕在沈懷川來之前,用身體做遮掩,將口袋裡的錄音筆塞給了孫曉曉。
我看到她滿眼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看著眼淚毫無知覺地從她眼眶中大顆大顆地掉落。
笑了笑安慰她:「曉曉,沒事的。」
聲音很輕。
一字一句,是斷開的。
意識的最後。
沈懷川瘋了一般,將我再次奪回懷裡。
他緊緊抱著我。
撕了襯衫死死按住我的傷口,可鮮血還是染了他一身。
殘忍暴戾的男人,此刻卻展現出了從未見過的無措,不斷重復著:
「安禾,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求你,別睡。」
語氣中帶著哀求。
可這隻不過。
是他絕望的開始。
因為我知道那些我不能完成的,終會有人替我完成。
12
睜開眼看到醫院雪白的天花板時。
我意識到,我沒死成。
沈懷川守在病床邊,幾乎是我醒來的一瞬間,他就有所感知。
「醒了?」視線中出現他的臉龐,
「傷口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胡茬冒出,黑眼圈深邃。
滿臉的憔悴和疲憊。
想是連續守了很久。
我閉上了眼,不去看他。
眼不見、心不煩。
套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許久後,沈懷川啞聲問我:
「你的病,查出來多久了?」
他口中的病,指的是我的癌症。
他最終還是知道了。
「幾個月前吧。」我睜開眼,看著他笑了笑,
「就大概,你帶回來第八個女人的時候。」
聽到這一句,他的臉色白了幾分。
於是我繼續說: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那些女人,能夠讓你放寬對我的監控。」
「讓你連我得了癌症都不知道,少了對我的打擾。」
每說一句,他的神色便痛苦一分。
握拳放在床邊的手有些顫抖。
可那關我什麼事。
......
為了我的病,沈懷川花了很多錢,找了很多權威的專家。
雖然專家都和他說,無論怎麼治,我頂多就還有幾個月的活頭。
可他不相信。
一個專家不行,便加錢找下一個。
滯留針留在身體裡,很疼。
流鼻血的頻率越來越高。
花白的枕頭換了沒幾天,便又被鮮血浸染。
沈懷川沉默著,親自給我換了枕頭,又沾湿毛巾,一點點耐心地給我擦去臉上的血跡。
明明護工就在旁邊。
他卻還是堅持自己來。
眼下青灰色一片,臉色比我這個病人還要差勁。
於是我便坐著。
坐著看著他的這些動作。
他強迫著我進行治療。
打針打得原本纖細的手臂青一塊紫一塊,有時候化療痛到崩潰,痛到滿身都是冷汗,他就緊緊抱著我,眼眶猩紅。
「化療太痛了。」我和他說,「沈懷川,你就讓我死吧。」
求求你別管我了。
我不想死了,都被困在你的身邊。
而他隻是抱著我,一遍又一遍重復:
「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的。」
像在騙我。
又像在騙自己。
後來,我便不再和他說話。
有時候醒來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我恍然會產生錯覺。
又一次被沈懷川囚禁的錯覺。
可是轉過頭,看到沈懷川我又會慶幸。
慶幸沈懷川愛上了我,慶幸自己得了這個病,能夠拴著沈懷川,分散他的精力。
為自己人掙得幾分機會。
徹底擊垮犯罪集團的機會。
13
不知過了多久。
沈薇來了。
她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我快死了。
便趁著沈懷川不在時來到了病房。
她穿著一身小香風套裝,打扮精致,似乎連頭發絲的弧度都是刻意雕琢的,與我的憔悴病態形成鮮明的對比。
沈薇坐在我的身邊,嘴一咧就笑了:
「姐姐,聽說你快死了?」
我靠在靠枕上看著她:「恩。」
聽到我的承認,她也不假裝,笑得更燦爛。
「我比你年輕,比你會做飯,也比你更受沈念安的喜歡,更適合做他的媽媽。」
她伸手為我捻了捻,
「所以姐姐放心,你死後,我會很好地代替你,生活在懷川和念安的身邊,甚至做得比你更好。」
囂張跋扈。
也是沈懷川過去給她的底氣。
我本來不願意理她,可實在有些無聊,便問她:
「你怎麼能夠確定沈懷川不會如十年前一般拒絕你呢?」
沈薇笑容僵硬了幾分,又很快恢復如初:「如果他接受不了我,就不會和我上床。」
說著,她露出了炫耀的神情,
「哦對,姐姐應該不知道我和沈懷川睡過。」
「還不止一次。」
「所以呢?」我笑,看向她,
「和沈懷川睡過的女人不止你一個。」
面前的大小姐聽到這一句忽然暴躁。
「你管那麼多什麼!」
她站起身,惡狠狠地看著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過去欺騙懷川的那些破事?真是活該得了癌症,早點死!」
沈薇拿起包就打算走。
卻在此時,從門口衝出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許久不見的沈念安出現在面前,他揚著拳頭,瘋狂往沈薇身上砸:
「你個惡毒的女人!我媽媽才不會死。」
「你才該早點死!」
「......」
他一拳一拳打在沈薇的身上,直到最後沈薇逃走,保鏢進來拉住他時,他掙脫開束縛,趴在了我的床邊。
出了汗,頭發黏成一縷一縷的。
他想要握住我的手,卻在看到上面的針孔,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跡時,愣住了。
豆大的眼淚從他眼眶中流出,他小心地握住我的一根手指。
哽咽著問我:「媽媽,你真的要死了嗎?」
沈懷川曾經說,沈念安的眼睛很像我。
而此刻,我看著面前這雙與我一般的眼睛,輕輕地點點頭:
「恩,我要死了。」
我用另一隻手給他擦去眼淚。
想起他過去對我的嫌惡,輕聲安慰:
「沈念安,我死了,會有新的女人成為你的媽媽。」
「那個媽媽不再像我一樣懦弱、膽小,會給你做飯吃,會陪你玩遊戲,會成為你心目中的媽媽。」
「所以啊沈念安,你不該難過,你應該高興。」
......
沈懷川來的時候,沈念安已經哭得睡著了。
睡著時還不忘攥著我的一根手指,念叨著「我不要別的媽媽,我隻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