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衡點點頭,還是不解其意。
我又瞪了他兩眼:「別的蟲子都是涼的,它溫溫熱熱為何不能叫火蠱?本是給你湊合著取暖用的,不喜歡算了,凍死你活該!」
殷衡沒忍住笑出聲,怎麼也停不住。
我伸腿踹了他兩下。
他起身把外衫披在我身上,靠在我身側。
轉頭看向我時,眼底還帶著笑意:「這樣也能取暖。」
月色下,他的臉不斷放大,我一慌,別過臉去。
「你耳上有顆紅痣,好奇怪,似乎以前也見過一個這樣的人。」
我臉上微熱,把他拍走:「走開,湊這麼近幹嗎?詭計多端的壞男人。」
這樣大概逛了四個月,我的小腹一日一日隆起,殷衡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黑。
終於他忍不住了,扯著我問:「你是不是有了?孩子是誰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敢說話。
在他眼皮下,懷著他的孩子,卻不告訴他。
哪怕好脾氣如殷衡,恐怕也會撕碎了我。
但殷衡卻誤會了,沉思了片刻,咬著牙說:「不知道誰的?那你跟我回揚州成親。生下來算我的,我養。」
「那你要找的人呢?不去南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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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衡愣了愣,苦笑了一聲:「去哪裡找?我除了記得她在南疆,什麼都不記得。我隻記得好像有話要對她說,可是連說什麼都忘了。況且,不知道為何,同你在一起時,我很少再想起要找的人。好像總是很安逸,有時甚至希望這條路可以走慢些。」
我沉默了。
他說至少該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隻要我同他回揚州,他會把孩子當作親生的來撫養。
對親生的孩子視若己出,不愧是你啊殷衡。
可我笑不出來。
眼淚一顆一顆流下來:「殷衡,對不起,我有病,心病。」
我從小沒有父親,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不知道他的長相,隻知道他辜負了我娘。
三位長老恨透了我爹,害怕我同我娘一樣是個戀愛腦,於是把我抱養在身邊。
我從小就聽她們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隻有發揚南疆才是我的責任和使命。
他們的教育是成功的,我認定世間男子皆薄幸,情愛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可是長老們後悔了。
時光荏苒,她們已經垂垂老矣,最擅蠱的大長老開始眼花分不清毒蟲和甜蟲。
二長老曾經隨便翻的山,現在來回一次要歇上好幾天腿腳。
三長老年輕時說起八卦七天七夜不合眼,現在一天也熬不住。
她們不知還能陪我多久,於是開始反思,這樣對我真的公平嗎?真的要讓我餘生一個人孤寂地在山上,背負著那巨大的責任和使命嗎?
她們借催我生孩子為由,其實是想讓我自己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也許不盡然是她們灌輸給我的那樣。
殷衡抱住我,溫柔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不是你的錯,是長老們不對,她們不該教你膽怯,而該教你自信。
「你不是會用蠱?她們應該告訴你,誰敢薄幸你就毒死誰,這才是正道理。」
我輕笑一聲,沒說話。
我娘當年作為苗疆聖女哪能沒點自保的手段?不舍得罷了。
「說了這麼多,殷衡,我不能同你回揚州。」
人總是有舒適區的,固守在苗疆做個不通情愛的聖女就是我的舒適區。
苗疆山高,也成了我心底下不去的坎。
殷衡垂眸:「你要怎麼才能信我?給我下個蠱,若我有二心就毒發身亡?」
要是世界上真有這種蠱,我娘就不會早死了。
但我還剩三隻忘情蠱。
若是這一次殷衡還能向我而來,是不是我該摒棄固有的觀念,試著去相信他?
殷衡伸出手:「三隻一起吃算了。若我真認定了你,哪怕再吃三十隻還是會愛上你。」
我破涕為笑,瞪他一眼:「你當是下酒菜不成,哪有那麼多?」
留下剩下兩隻我還要繁育用,真要按他這個吃法,這蠱早就絕種了。
心底還有幾分遲疑,但殷衡果斷吃下。
他說,一心,就賭這一次,我覺得我不會輸。
11
以往我都是喂了蠱就跑路,這還是我第一次陪在身邊等殷衡醒來。
過了許久,殷衡先是不適地捏了捏額角,轉過頭見我時吃了一驚:「你是誰?不對,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可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嘶,我是不是失憶了?」
我點頭,殷衡眼神頓時露出幾分迷茫,水潤潤的,看著我的肚子詫異道:「那這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夫人?」
我第二次摸進他屋子時,他好像也是這般不知所措。
我壞心地搖搖頭,昨日哭紅的眼睛裡又擠出兩滴淚:「不是。是你見我生得貌美,於是打傷了我孩子的爹,將我強擄過來。」
殷衡沉思了片刻,似乎還在回憶。
「你不信?」
「不,我信。因為我一見你就覺得,好像我合該是會愛上你的。
「隻是強擄人妻這事到底是於禮不合,不知我怎會做出這般不顧你的聲譽的事。要不我還是先去找你前夫要和離書,然後再正經下聘娶你過門。」
「閉嘴。」我一把摟住他的嘴親了上去。
事不過三,殷衡吃了我那麼多忘情蠱,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奔向我。
那我信他一次又有何妨?
殷衡說得對,我會用蠱,他要是敢薄幸寡情,我就毒暈他關在籠子裡。
「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一些畫面。你是不是摸上過我的床?」
「閉嘴!」
怎麼,南疆聖女不要面子的嗎?
12
我帶殷衡回了南疆。
第一個出門迎我的是二長老,見我帶了個男人就開始敲木魚:「我的個乖乖啊,你竟然真的帶了個狗男人回來!邪魔退散邪魔退散。」
緊接著大長老聞聲跑了出來,看我拉著個男人就黑了臉:「你最好是帶他回來喂蟲子的。」
三長老恰好沒下山聽八卦,手裡拿著瓜緊跟其後,好心地打聽八卦:「這誰啊?會說書嗎?家裡幾口人,有沒有妻妾子女?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我笑了,果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蟲窩,數月不見長老們果然還是這麼有趣。
我一把拉過殷衡:「介紹一下,這是我孩子的爹。」
13
殷衡跟著我在南疆住下,他說自己是家中次子。大哥繼承家業,他被打發到揚州做個逍遙富貴的子弟。揚州早就住膩了,不如隨我做個南疆聖女的夫君。
我笑了,承下他這份情。
哪有人真的喜歡脫離自己熟悉的環境,在千裡外的異鄉生活呢?
不過是因為愛罷了。
我曾對殷衡說,我先是南疆的聖女,然後是我自己,最後才是他的夫人。
殷衡記住了,所以選擇成全我。
看著我感動的眼神,他輕笑:「也不必這麼感動。話說,我今日似乎又想起來了一些。大婚前夕跑路,還喂我吃忘情蠱?」
我心虛笑笑。
「裝作不認識想把我扔在山賊堆裡?」
我縮了縮脖子。
「還想騙我這不是我的孩子?」殷衡貼過來摟著我的腰,「所以,忘情蠱的解藥到底是什麼?近日我回想起的記憶好像越來越多。」
我趕緊親過去,防止他繼續往下問。
忘情蠱的解藥是愛。
母蠱在我身上,所以隻要我愛殷衡,哪怕他吃再多,關於我的記憶也不會缺失。
14
十月懷胎,我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
殷衡抱著女兒,滿臉都是不值錢的笑。
大長老笑眯了眼,說以後長大了要教她寫字。
二長老說,那我教她讀詩,三長老站在後面樂呵呵地嗑瓜子,搶著要給她講八卦。
溫馨得有些不真切,生下女兒後我總有些多愁善感,覺得眼前的生活像是我強求來的。
夜裡,我問殷衡:「你們中原人不是都喜歡知書達禮,溫柔可愛的女孩子?你怎麼會喜歡上我這樣不拘小節,第一次見面就摸進你屋子的南疆女子?」
我仔細地看著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良久,他笑出聲,摸了摸我的發絲。
「可你明明又矛盾又可愛。
「若說你純情,可向我扔手絹的姑娘倒是不少,趁著天黑摸進我房門的,你是第一個。
「可要是說你膽大,你非禮了兩口我的脖子就倉皇逃跑,還自以為會懷有身孕。
「說你弱小,可你的下蠱後我動都動不得。說你厲害,可按著你的手,你又動彈不得任我胡作非為,唔……」
我捂住他的嘴, 一口吧唧在他的喉結上:「閉嘴!」
他失去記憶一次又一次愛上我, 我又何嘗不是在人群裡一次又一次選ṱű₉擇他。
隻能說, 我倆理應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番外 1
很久很久以後,女兒好奇問我:「娘,你為什麼嫁給爹啊?」
我回想了片刻,因為你爹的戀愛腦最難殺。
我養了小二十年, 一共活下來五隻忘情蠱,你爹不到半年吃下三隻。
每隻蠱蟲都是我拿精血從小養大的,千金難買,一想到這,我還是好心痛。
那可都是錢!
「那後來呢?」女兒問。
後來?
後來他不記得我,但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愛上我。
我念叨著對男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 但還是一次一次轉身走向他。
番外 2
我娘自小聰穎,學什麼都快,隻是害怕蟲子。
堂堂一個苗疆聖女竟然怕蠱蟲,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長老們為此操碎了心,可我娘除了怕蟲, 什麼都是看一遍就能背下。
她十五歲起就把族裡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長老又覺得她天資聰穎, 定能壯大苗疆。
直到她二十歲。
我們聖女這一脈素有二十歲下山歷練的傳統。一是為了生出下一代聖女不斷傳承,二是先人認定敝帚自珍不可取,交流才能將苗疆蠱術發揚光大。
隻是大多聖女都像我這樣, 會晚上幾年, 延遲下山。
隻有我娘, 二十歲一到,就歡天喜地收拾了小包袱下山去。
她早就在這山上待夠了, 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苗疆太小,於我如樊籠。」
因為我娘天資聰穎,長老們對她放一萬個心, 哪知再見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中原, 我娘見過一劍抵三軍、心比天高的少年劍客, 見過為民壯志勃勃的年輕大臣。
可最後選擇了我爹, 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甚至和她一般怕蟲的讀書人。
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看我爹怎麼看怎麼歡喜,看他膽小是可愛, 看他迂腐是正直。
她認定人無完人,我爹不完美,她也是。兩個人過日子又不是列自傳, 要那麼完美做什麼。
隻是她賭輸了。
曾經閉著眼衝到她前面,替她趕走爬蟲的男人, 在高中後開始學著夜不歸宿眠花宿柳。
起初他哄著我娘是走人情逢場作戲, 後來他說京城裡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他開始嫌棄我娘是苗疆來的,既不如京城的小姐知禮,又不能為他為官提供助力。
他將一個又一個女人領進門,眼見著我娘一點點枯萎在後院。
抑鬱臨終前, 我娘沒有毒死我那薄情的爹,隻是把我託付給三位長老。
她說唯願我健康快樂長大,願我一輩子別重蹈她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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