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沒有喊疼。


張鏡仙對我付出的,遠遠比我對她付出的要多,如果這樣能夠讓她開心一點的話,我是願意的。


「過了今天,回到南邊,我就再也不能黏著你了。我已經是樂府令了,再為你黯然神傷,人家都會笑話我的。」我的胸口前一片濡湿,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淚。


拍了拍她的後背,我以沉默回應她。


真是對不起啊,把你從冷宮裡撈出來,但又因為太忙而忽視了你。


18.


回了汝河南邊營帳內,郭展顏命令骊珠拿來小師姐給我寫的兩本穿越指南,我把四本湊齊,開始坐在桌上翻譯拉丁文。


兵法是重中之重,打贏扶謁靠的是閃電戰突襲,打贏琅桓靠的是瘟疫,西陵紫雖然年輕,可如果讓我和她在正面戰場上兵力相同地對拼,我隻有有七成把握能和靖王一起合葬。


剩下三成就看北朝人的良心會不會把我的屍體交還給郭蘊了。


如果把小師姐從墳裡起出來,估計還有可能和西陵紫正面對拼一下。


但是我不行。


雖然我們歷史系的同學心都髒,但是髒也是分情況的,小師姐主攻的是中外冷兵器戰爭史方向,我主攻的是中外政治制度方向。


賽道不同,從開局就錯了。


我之前已經快速把小師姐來這裡的事跡都看完了,我覺得我和她兩個人完全是穿越錯了。


把我投放回李朝,李乘風我能不能把握住先放在一邊,那是感情問題,世家的威脅我完全可以拉攏一批打擊一批,反正人類相同的德性就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會痛,大家合作起來,把前一個世家抄家了,不但可以放一批奴婢,國庫得一份錢,也能拿來養下一個世家。


今天蠶食三家,明天蠶食五家,讓他們抱薪救火來養我,最後我死死地把控住權利,兵不血刃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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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霍隱歌霍小師姐去了,用軍隊這種暴力機器直接摧枯拉朽地打了個天翻地覆。


而把霍隱歌投放到這兒,我敢說以她多年的缺德經驗,絕對是能和西陵紫平分秋色不遑多讓的,而不是我費盡心思先殺馮冉,再陪郭蘊奪權,然後打完了扶謁、打琅桓,每天愁西陵紫愁得頭禿。


賊老天,這是玩我呢。


我暗罵了一句,認命地翻譯起小師姐的第一卷兵法和第四卷武器,開始尋找對付西陵紫的密碼。


「受國力限制,任何智商在六十分以上的中原王朝都不會選擇具裝甲騎作為軍隊主力,因為性價比實在是太低了。歷史上出名的有具裝甲騎的國家,如遼國和北魏,他們的具裝甲騎完全是遊牧民族軍隊的升級版本。另外一種形式則是後金那種,上三旗的少量具裝甲騎作為核心,配合大量其他民族的炮灰部隊。還有一種形式就是西歐那種以採邑附庸制度為經濟基礎的騎兵。最後一種則是蒙古成吉思汗的騎兵。前三種都可以用方法克制,但如果你不幸遇到了最後一種,這裡附贈毒藥的配方,調配好了以水送服,會渾身上下暖洋洋地在睡夢中死去,基本上沒什麼痛苦……」看到這我眉眼一凝。


不愧是在學校裡就事事有落實、句句有回復的小師姐,連打仗輸了怎麼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雖然以現有的情報,我覺得西陵紫所處的北朝是第一種,但還是手抖了一下,把藥方翻譯了出來,叫來瑤瑤,囑咐她給俞當歸送去,讓俞當歸找個北朝戰俘試驗一下方子有沒有用。


萬一不幸真的輸在西陵紫手底下,大家人手一顆,黃泉路上也不會太寂寞。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我果然是被小師姐帶歪了。


定了定神,我撥了撥油燈的燈花,又繼續看了下去。


「首先我們來應對第一種,倘若你身處南邊朝代,又不幸要折騰北伐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爛事兒,哦這真是太倒霉了,讓我看看是哪個非酋那麼慘,想必平時吃瓜子喝可樂也隻能刮出來『謝謝惠顧』四個大字吧……」


師姐,師姐,別罵了,別罵了,有畫面感了,嗚嗚嗚。


一想起躺在棺材裡的靖王,前世被西陵紫活生生拖死的郭蘊,愁得大把大把掉頭發的我和陸孤月,眼淚就不禁淌了下來。


抹了一把辛酸的淚水,我繼續讀下去了。


「哀悼完這個倒霉鬼三秒後,我們開始進入了正題,一般來講,應對北方的騎兵,南朝要做的是,摒棄大量素質一般的步兵,改用重裝步兵。具裝甲騎最厲害的地方,是其一旦在正面戰場發動衝擊,對於低素質的步兵造成的心理層面的壓抑和驚恐效果,可以有效摧毀對手軍隊的士氣和組織。參考隋末唐初,王世充的霸業就毀在這上面,他的步兵數量龐大,可作戰素質低下,被李世民的具裝甲騎繞後衝鋒,打出了崩潰的局面,可是如果這支軍隊是重裝步兵就不一樣了,哪怕是李世民也要老老實實蹲在城頭,倚仗城牆做防守。」


竟然和郭寧、郭蘊這對祖孫「以重裝步兵應對騎兵」的思路是一模一樣的。


倘若霍小師姐看到郭蘊,大概率也要欣賞她的吧?


我看著接下來霍隱歌小師姐對一些重裝步兵包括甲胄武器的看法,下筆如飛,一邊記錄一邊思考有哪些理論可以應用在我的宣撫軍上面。ƭũ̂⁺


不知不覺天已經大亮。


瑤瑤一夜未睡,打了個哈欠,我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她眼下的青影,囑咐她打盆水給我洗臉再下去休息。我則胡亂地擦了擦臉,繼續投入到我小師姐的設想裡去。


霍隱歌霍小師姐的第二個設想則是,戰車車陣。


「我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並不是我自己,而是姓徐名紫陽,她生前曾經提出過一個方案來克制具裝甲騎,雖然考慮到經濟因素和生產力水平因素,被我否決了,但是我覺得還是可行的。」


手冊裡墨跡清晰,唯獨徐紫陽這個詞的墨跡有被水氤氲過的痕跡。


大概小師姐寫徐紫陽的時候是哭過的。


我想起《綏書》裡關於紫陽君的記載,伸出手指,摩挲著小師姐的淚痕,想要安慰她,卻已經相隔百年,天人永隔了。


竟然有些羨慕這個叫徐紫陽的女子。


「徐紫陽當年有一個設想,是用戰車來保護重裝步兵,克制具裝甲騎,這個方法漢代打匈奴的時候也用過。不過戰車雖然好,卻非常燒錢,我的資金不夠支撐,於是駁回了紫陽君的請求。後來建立了綏,北方草原上內讧,打得死去活來,也無心南下,我不用對付北方鐵騎,於是直到徐紫陽去世那會兒,戰車也隻是一個設想罷了。


「這個設想的原理是,具裝騎兵從正面衝不破強弩防守的戰車車陣,在狹窄正面布置密集強弩,缺少厚護甲的輕騎兵很難衝入車陣中肉搏對砍,因此無論有多少輕騎兵都隻能圍著車陣打轉,騎弓的射程和殺傷力根本沒有辦法跟重裝步兵的神臂弩和床弩相比,所以對射也沒有任何意義。嶽飛北伐就是這麼個原理,金人隻能圍觀的他的軍隊一點一點往北走,沒有任何辦法。」


我立刻想起李燕貞那本《不工》來,如果我沒猜錯,戰車的圖紙現在在楚洵手裡,而被意外燒掉的後半本,裡面是強弩的圖紙。


立刻命人叫來陸孤月,把翻譯的內容丟給了她,「你鑽研一下裡面的東西,然後命人在南朝、北朝、扶謁、琅桓全境內尋找《不工》的拓本,此事悄悄進行,不要走漏半點風聲。」


陸孤月領命而去。


我揉揉眼眶,撐不住了撐不住了,找到應對西陵紫的另一種方法了,心裡也算是有三分底氣和她叫板,緊張的神經一松,疲憊感立刻上來了。


先睡一覺,明天去問問楚洵戰車的進度。


我一覺醒來,就看到骊珠匆匆進了軍帳,直奔我而來。


我開口問她,「朝中有急事?女帝怎麼讓你過來了?」


骊珠猶豫了半天,低下頭稟告說:「女帝讓您回去一趟,您父親病重……等著見您最後一面。」


心口傳來劇烈的絞痛,我抬起右手錘了錘我的左胸口,「備馬,把俞當歸叫上,我跟你一起回去。」


19.


我急匆匆走進郭府,心裡非常疑惑,原主的父親是被北朝蠻族人殺了的,死在帝都城破那一天,在此之前他一直身體健康,為什麼會突然病重?


難道是因為我來,所以蝴蝶效應了?


沒有理會一路行禮叫我大小姐的婢女,我直奔主臥,推門進去幾乎被藥味嗆了個跟頭,床上的老人形容枯槁,臉色發灰,雙眼緊閉。


俞當歸立刻把了把脈,然後對著我輕輕搖了搖頭,「思慮過重引起的,伯父約莫還有三天之數,非藥力所能及。」


然後她很貼心地退了出去,屏退左右,隻留下臉色差勁的我看著原主父親。


床上的老人聽到了動靜,悠悠醒轉過來,我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爹……」


他略帶混濁的雙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吃力地說了一句,「你不是嬌嬌。」


「嬌嬌從小沒了母親,性格被我寵得有點嬌縱,可絕不是能在大朝會上當場殺人,陪陛下策劃政變,滅扶謁、平琅桓的人,而且她也知道我不吃蘋果,在得勝回朝後絕對不會給我扔蘋果吃。


「我的女兒呢?」這個老人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你到底是誰?我的女兒現在到底在哪兒?」


我有一千個、一萬個解釋,都在原主父親執著的眼神下咽了回去,最後艱澀地開口,「叔叔,嬌嬌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她拜託我照顧您。」


「她死了,對不對?」原主父親頹然放開了我的手,躺回床榻。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我沒想傷害您的,嬌嬌也拜託我照顧您。」


隻是,隻是,真相總是那麼傷人。


「我不怪你。你做得很不錯,因了你的軍功,陛下對我也很好,朝中人人高看我一眼。人人都誇我有個好女兒。」原主父親搖了搖頭,「隻是你不是嬌嬌。我知道的,你不是嬌嬌。」


我抿了抿嘴唇,不折騰吧,落在北朝蠻人手裡大家都沒有好下場;折騰吧,一定會被熟悉原主的人看出來我不是原主,原主的父親就是因此才有了心病,最後無藥可醫。


真是作孽啊。


「我這幾日老是夢到嬌嬌的母親,自知大限將至,心裡愈發想求個答案。嬌嬌能把我託付給你,那你一定是個好女孩兒,我觀你行事雖然狡詐,但並不似壞人,你能告訴叔叔真相嗎?」原主的父親撐住了一口氣,開口問我。


我流著眼淚,硬著頭皮,把前因後果告訴了他。


「原來竟是如此,謝謝你啊。你做得很好了,年輕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瘦脫了形的老人,安撫一樣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握住老人的手,「謝謝叔叔。」


老人卻沒有再看我一眼,隻是望著天花板,嘴裡喃喃地說,「是爹沒保護好嬌嬌……是爹沒有用……嬌嬌還得去求人保護爹……是爹沒有用……」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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