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日我趁著蕭繹有事沒來,開口向武帝辭別。


 「當初留你伴駕還有一層意思,」武帝嘆道,「朕是要將你按照未來的皇後培養。」


 「我知道。」


我如何能不知道,兩年來我陪著他見大臣,聽他們談論朝野,就連奏折都要我經手一遍他才批。


我的見識日益增長,心胸開闊,目光也愈發長遠,已經不再囿於長公主和蘇芷韻的為難中自苦了,她們也為難不了我了,就連太後都時常被我氣個半死卻拿不到我一點錯處。


用武帝的話說,小蓉兒真是越來越老奸巨猾。


這兩年他老得飛快,鬢角添了好多白發,他道:「罷了,朕不強求,走出去也好,替朕看看你爹打下的江山,並繼續充盈朕的小私庫。」


我哼哼哼,「陛下您那私庫可一點都不小。」


他哈哈笑,「就知道你嫌朕剝削你太狠,好好好,往後紅利五五分。」


 「陛下痛快,陛下敞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臨出御書房時武帝道:「你離開之前去看看聞照吧,大學士都來告御狀了,說他這孫兒他實在管不了了,萬般家法請出來,打也打了,就是不肯從。」


 「他怎麼了?」


 「他不肯入仕,說什麼都要離家做個逍遙散人,你勸勸他。」


 「……」


兩年前聞照結業回了聞家,專心備考科舉,月餘前毫無懸念拿了個狀元。


我和蕭繹去他家恭喜他時,他說笑如常絲毫沒有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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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我去了學士府。


下人說少爺在花園閱風亭。


短短一個月不見他竟清減得厲害,人坐在亭中,雪衣迎風空蕩,看得我一陣揪心。


 「阿蓉,你來了。」他神情恬淡,衝我溫柔一笑。


我開門見山,「你是為了我嗎?」


 「是也不是,」他道,「陛下有意為九殿下指婚,讓他娶吏部尚書的長女,此事你知道吧?」


我點頭,張小姐我也認識,將來會是蕭繹的左膀右臂,也會是個好皇後。


 「蕭繹告訴我,他已經跟你說清楚了,並且兩年前你就拒絕過他了,你要自由,我想要你,所以我願意給你自由,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握著我的手,「抱負社稷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非要做官,可是天底下隻有一個阿蓉,錯過了我這輩子就追不上了。」


 「阿蓉,我說這番話不是想要勉強你什麼,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所以你若是有半點不願意,也不要妥協,我怎麼都好。」


 「我願意,」我反握住他的手,「聞照,不管你信不信,我千百種關於餘生的設想中,每一種都包括你。」


 「我隻怕自己高攀不上你,你願意娶我嗎?」


他眼眶瞬間紅了,含淚笑著看我,站起來輕輕擁抱了我,「阿蓉,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五年。」


 13


陛下為我和聞照賜了婚。


我倆日日黏在一處,不厭其煩談論著婚禮細節,商量著婚後先去哪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流浪。


我終也不能免俗,同天下女子一樣,開始期盼自己有個好歸宿。


聞照就是我的好歸宿。


一日我跟聞照不知不覺說話說得晚了,回到宮中絳雪軒時天色已黑,冷不防一個人撞在了我身上。


蘇芷韻看清是我,狠狠剜了我一眼,繼續哭著跑開了。


長公主跟在她身後追出來,停在我身側,看我的目光森寒,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這是報應,」我搶在她之前開口,「十八年前你從我娘身邊搶走了我爹的報應。」


 「所以你就從韻兒手上搶走聞照?」


 「是不是在你們眼中隻有搶和不搶,從來沒有以真心換真心這回事?」我冷冷一笑,「聞照無須我搶,他根本看不上蘇芷韻。」


我行禮,「天黑路滑,母親慢走,我還忙著試嫁衣,就不奉陪了。」


 「蘇芷蓉,你別得意得太早,」她在我身後厲聲道,「你還沒入聞家的大門,不是嗎?!」


我懶得和她一般見識。


然而我到底高估了她們母女,我以為她們總不該那樣無恥。


那日我去跟陛下交賬回來,還沒走進絳雪軒就聽見裡頭嘈雜紛紛。


我的臥室裡,太後長公主齊聚,床上被褥凌亂,蘇芷韻圍著被子坐在那裡哭,可以看得出來身上什麼都沒穿。


聞照落魄站在一旁,眸子幾欲泣血,身上還留有事後的痕跡,他隻看著我,「阿蓉,我今日是來找你的。」


我輕輕笑了。


 「你們當年也是這麼對付我爹的吧?」我對太後和長公主道,「佩服,佩服。」


 「蘇芷韻,你贏了,我退出。」


 「你蠢得令我想發笑。」我道。


 14


蕭繹知道這件事已是三天以後,他近來在準備冊封事宜,十分忙碌。


 「阿蓉,需不需要……」


 「不需要。」


他不可置信看著我,「你咽得下去這口惡氣?」


 「不然怎麼辦?」我從膝間抬頭看著他,「不然你要聞照怎麼辦?」


 「你我都知道他是什麼脾氣,他為了我,士族子弟的位置說放下就放下,大好的前程說不要就不要,我若執意想討個說法,你覺得他會不給我嗎?」


 「可是蕭繹,我不能,我會把他逼死的。」


 「我會把他逼死的。」


蕭繹眸光微顫,久久看著我,朝我伸出手,隔著一個距離將我虛抱住,他撫著我的頭道:「哭吧阿蓉,痛快哭一場,我永遠站在你身後。」


傍晚時分下了雨,我收拾好自己,出去見等候已久的聞照。


五年前我和他初見那天也下了雨,大概老天見不得我和他各自安好,開頭和結尾,總要我們其中有一人狼狽得無處可藏。


不是我就是他。


我將傘舉在他頭頂,一如五年前他將傘舉在我頭頂。


他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走,」他枯瘦的爪子攫住我的手,用上了全部的力氣,「阿蓉,我帶你走。」


 「你娶蘇芷韻吧聞照。」我道。


他猛地頓住。


 「她除了你也嫁不了旁人了。」這個時代的人將女子的清白看得比命重,「何況你若不娶她,太後斷然不會允許。」


 「我們就這樣走了,你的祖父,父母家人他們怎麼辦,你的未來怎麼辦?」


他啞聲道:「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隻說願不願意跟我走。」


 「婚禮是現成的,聞照,你穿那身喜服很好看,很襯你,隻是不要再瘦了。」


 「阿蓉……」


 「就這樣吧,好不好?你娶蘇芷韻,是我要求你為我最後做的一件事。」


說完,我轉身。


我丟了傘,任憑大雨將我淋透,這樣他就不會發現我哭了。


聞照在我身後一遍遍喚我,「蘇芷蓉,我恨你,你一定要活得如此清醒嗎?我恨你……」


我隻當沒有聽到。


從前有個人握著我的手,她說:


阿蓉你長大了以後就找個普通人,慫點不要緊,窮點也不要緊,重要的是你一心愛他,他也一心愛你,你們兩個茅茨青巷,溫飽足以,朝朝暮暮安安穩穩過一生。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朝朝暮暮安安穩穩過一生。


昭武三十四年五月十一,我二十歲,富甲一方,孑然一身。


三個月以後,聞照和蘇芷韻舉行了盛大隆重的婚禮,從此我有意無意避著聞照。


我留在京都,瘋狂斂財,成了沒感情的賺錢機器。


轉年蕭繹冊封和大婚前夕,一場瘟疫打破了所有人平靜的生活。


一時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宮中也有很多人被感染,除卻那些宮女內侍,中招的還有長公主。


和蕭繹。


 15


未央宮宮門緊閉,他們不允許我進去,說是奉了太子的吩咐,隻準我在宮門口探視。


我趁著夜深爬了蕭繹臥室的窗戶。


病床上的蕭繹,全身潰爛到沒有一塊好皮,他們已經不給他照鏡子很久了。


他一見我當即驚怒,卻連起床拍我腦袋的力氣都沒有。


 「蘇芷蓉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你不知道這病傳染嗎,滾出去!」


我緊緊將他抱在了懷裡。


我道:「蕭繹你這個混蛋,你快點給我好起來,我還等著你當皇帝,你答應我可以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


 「我不走了,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守著你,等你好起來,我給你當皇後,我讓聞照給你當丞相,我們三個還像從前那樣,是京都三俠客組合,我們還偷偷爬到屋頂喝酒,好不好?」


 「隻要你好起來,隻要你好起來。」


 「什麼破名字嘛,其實你不知道,我和聞照偷偷嫌棄這名字好多回了。」他虛弱地道。


我破涕為笑。


 「阿蓉,你可不可以……說聲喜歡我。」他道,「我喜歡了你那麼久,都是我在說喜歡,你可不可以也對我說一次,一次就好,隻要你說了,我就可以好起來。」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馬上道,「蕭繹,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高興地笑了,戀戀不舍看著我,輕聲道:「阿蓉,若有……若有來世……」


他死在了我懷裡。


那雙好看的琥珀深瞳,再也不會睜開了。


 16


蕭繹的死受打擊最大的是武帝。


他過了年本來就斷斷續續地生病,纏綿病榻多日,起先還能勉強支撐,蕭繹一死,他便徹底倒了下去。


我怕極了生離死別。


他們說陛下召見我的時候,我不敢去。


他躺在那裡病骨支離,容顏枯槁,成了一副我不認識的模樣。


隻有眼神明亮如昨,「小蓉兒,你終於來看朕了。」


他撐著坐起來,指著床邊一個矮凳讓我坐,然後將所有人都支了出去,「好久沒單獨和小蓉兒說說話了。」


我握著他幹枯的手強顏歡笑,「陛下想和小蓉兒說什麼?」


 「從前的問題朕還想問你一遍,」他盯著我的眼睛,「這次你要認真回答哦。」


 「依你看,在小九之後,朕立誰為太子合適?」


 「陛下……」


他攥著我的手不讓我跪,「不用著急,你慢慢想。」


他狡黠笑著,眉宇間展現了幾分孩子氣,「那幫大臣日日為朕封誰為太子爭得焦頭爛額,若是知道太子是一個小姑娘隨隨便便選的,肯定鼻子都氣歪,該埋怨朕任性了。」


 「不管他們,朕偏偏要任性一回,小蓉兒,你到底想好了沒?」


 「想好了就將朕枕頭底下的詔書幫朕拿出來。」


我依言拿出詔書展開鋪在他面前,蘸了筆墨遞到他手中,「陛下,我想好了,我選七皇子蕭珩。」


 「朕聽聽理由。」


 「七皇子雖沒有雄韜偉略,但為人忠厚秉性純良,做不了開疆拓土的皇帝,做個守國門社稷平穩的天子,足矣。」


 「很好。」他在詔書上落筆,將我的手又握緊了些,「小蓉兒,你知道朕問你這個問題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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