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年他忤逆先帝都要娶的皇後。
那年洞房花燭,他說永不負我。
直到宮裡新來了個會武功的女子。
他許她椒房之寵,六宮之權,還特賜封號「宸」。
人人都笑我這個皇後名存實亡。
沒關系,反正太醫說我活不過明年暖春了。
1
自從兩年前我「病」了後,傅承顏就將宮中一切大小事物都給了宸妃。
其實當時我沒病,隻是傅承顏需要,所以我就病了。
據說宸妃從小是個粗野丫頭,家中父母也沒給她取名字,就隨口喚她一聲囡奴。
她總在傅承顏面前「囡奴囡奴」地自稱著。
卑微又下賤。
傅承顏聽了覺得不妥。
當機立斷給她賜了新名——宋玉。
這姓冠得好啊,我就姓宋。
果然,沒幾日傅承顏就跑到我面前來,拿出宣紙,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在上面寫下一個「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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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能不能將小玉收為你的義妹,如ṭůₐ此她便能擔得起『宸妃』這個位子了。」
他看著我,唇瓣含笑,漆黑的眼瞳裡熠熠生輝。
這讓我想起,當初他小心翼翼地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恍惚間,我看著桌子上那個龍飛鳳舞的「宸」字,木訥地點了點頭。
他不顧太後和群臣反對,也要給宋玉這般至高無上的榮寵。
當初那個為了我傾盡所有的傅承顏,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我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終於啊,我把自己想病了。
我咳出一口血,宛如一具被剝去靈魂的屍體癱軟在軟榻上時,忽然感覺心髒好痛好痛。
太醫說,這是抑鬱症,但……發現得太晚了。
2
宋玉掌管六宮之後,後妃的晨昏定省也換做去了她那。
多可笑啊,明明當今皇後還活著,卻如同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深冬的宮中格外地冷,自從我身子骨病弱後就鮮少出門了。
桑好是我的陪嫁丫鬟,她讓我給宋玉一點下馬威。
一開始我念著傅承顏的情分,總是不願對宋玉下手。
可如今想來,我真是可笑。
為了一個負心漢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今天的太陽暖烘烘的,我決定去宸妃的關雎宮Ŧűₒ瞧瞧。
我抬頭看了一眼那金黃的牌匾,腦海裡浮現出一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宋玉哪裡有我一半賢惠溫柔。
守門的太監看了我,倦怠敷衍地福了個禮,甚至連跪拜這種大禮都省了去。
我不由得有些好笑。
宸妃還隻是個妃呢,就已經可以讓這些宮人僭越到我頭上來了嗎?
反正太醫也說我活不過明年年春了。
索性我和傅承顏撕破臉皮得了。
「既然你的膝蓋不願跪本宮,那不如便剁了吧。」
我懶懶地抬手,吩咐身後的太監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
那守門的奴才見此開始屁滾尿流地求饒。
當然,他喊的是:
「宸妃娘娘救命,宸妃娘娘救救奴才啊。」
我不禁暗嘆狗奴才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誰是正主,真是死有餘辜。
宋玉一聽見外邊的動靜馬上就出來了,她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話。
可發現我站在門口,便立馬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跟我行禮。
一如既往溫順的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但我偏偏就恨透了這種人。
我並未讓她起身,反而懶懶地望著她:「宸妃,你這是要為他求情嗎?」
宋玉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啊,我想她應該是想保下這個人吧?
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人把他蒸了。
3
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能做到如此狠毒。
讓六宮上下所有人圍聚在長街,看著我命人對那個太監施行蒸刑。
宋玉癱坐在地上,拿著拍子捂面嘔得肝腸寸斷。
她憔悴慘白的臉和我睥睨眾人的冷淡形成了天壤之別。
所有人再次看向我的眼神都多了一分敬畏。
嘖,他們終於想起來了,我才是這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
意料之中,傅承顏來了。
他看見這口巨大無比的蒸鍋愣了愣,緊接著把目光轉向我,錯愕地停留了兩分。
我承認,當看見他跑向宋玉面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起來的時候,我的心髒還是被刺痛了兩分。
我要是有個鎮國大將軍的爹就好了。
說不定現在傅承顏也不敢這般欺辱我。
可惜啊,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七品芝麻官的女兒。
是當初太子傅承顏忤逆先帝,寧可舍去太子之位也要娶的嫡妻。
是當初他跪在宣政殿前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換來的心上人。
我眨了眨眼睛。
模糊的記憶已經散去。
隻見傅承顏摟著宋玉,耐心地哄著。
他突然抬起眼,憤恨地看著我:「皇後,你未免也太過了吧?」
面對傅承顏的盛怒,我第一次反骨:
「臣妾隻是罰一個奴才罷了,瞧瞧宸妃妹妹這嚇得,不知情的還以為臣妾要把她蒸了呢。」
我擺了擺手,帶著皇後儀仗浩浩蕩蕩地瀟灑離去。
我和傅承顏認識這麼幾十載。
他最懂我的性子了。
他甚至不肯問我這次為什麼這般反常,大動幹戈。
不過想來也是,寵愛都給了宋玉一人,我哪還有什麼資格委屈啊。
所以,我不解釋了。
4
我以為傅承顏會找我麻煩的。
但好多天過去了,一點動靜兒都沒有。
桑好勸慰我:「娘娘,陛下心裡還是有你的。」
我聽完這話苦笑一聲,看著窗外的積雪壓斷了枝頭「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
有些話聽了心裡是會好受些,但是他啊,連一點幻想都不肯留給我。
我攏了攏狐裘披肩,覺得這天氣越發冷了。
其實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來壓宋玉一頭呢。
當初傅承顏愛我愛到什麼地步呢。
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了一份誓言。
發誓他永不廢後。
說Ţü₂的話可以食言,這白紙黑紙寫的就抵賴不了了吧?
隻要我不死,她永遠都別想當皇後。
所以,我每天都乖乖地喝太醫給我開的藥,每一天都說服自己早日放下傅承顏,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但我遠遠低估了傅承顏的狠心。
他還要拉著我讓我看看他和宋玉有多麼恩愛。
我被叫去了武科場,看著他們練劍。
傅承顏甚至沒有穿上一件布甲,毫無防備地直面拿著長劍的宋玉。
一個女子,不學琴棋書畫,反而精通十八般武藝。
還憑空出現在選秀名單裡。
我曾經問過傅承顏,如果她是敵國ƭû₋派來的細作怎麼辦?
傅承顏看了一眼門外,哈哈笑道:「她怎麼可能是細作?朕相信她,清清,是你想太多了。」
我想了整整兩年也想不明白,我有哪裡是比不過她的?
她剛進宮裡的時候行事魯莽,也不識字,若不是我吩咐了人去教她,她哪有今天這般歸順?
我一邊想著過去的畫面,一邊將目光停留在宋玉身上。
忽然,我看見宋玉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抹狠戾。
然後她手中的劍直直地朝傅承顏刺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還是下意識地就想用身子去擋。
利刃劃破耳畔,我聞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氣,緊跟著便是宋玉吃痛的驚呼聲。
沒有意料中的疼痛。
我這才發覺,原來是我推開了傅承顏,導致他手中的劍突然失控,不小心劃傷了宋玉。
傅承顏連忙將我用力推開,滿臉擔憂和歉意地捂住宋玉還在流血的傷口。
宋玉小臉慘白,柳眉微蹙,宛如西施捧心那般人畜無害。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突然發瘋撞朕,朕豈會傷到宸妃?」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明明是我看見她想刺殺你,可為什麼她最後一刻收了手?
宋玉眼淚汪汪地看著我:「皇後娘娘是不是不願意臣妾和陛下練劍……那臣妾以後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傅承顏打斷了。
「朕的事何須皇後經過她同意?走,朕帶你去找太醫。」
我的嘴裡莫名有些發苦,眼眶也有些發酸。
看著傅承顏攬著宋玉的腰身緩緩離去,甚至連一ŧů₊個回頭都不肯給我的時候。
我不由得覺得。
有朝一日他被宋玉算計死,也是他罪有應得。
等那時他才掛念起我的好時,一定很後悔吧?
後悔就對了。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後悔藥啊。
5
用晚膳的時候,我忽然聽到外面有個宮女嚷嚷道:
「宸妃娘娘有喜啦!」
我拿著筷子的手一頓,連帶著嘴裡咀嚼的動作也停滯了下來。
哦,這一刺傷,還刺出來個孩子呢。
桑好見此立馬憤怒地衝到門口,要將那個宮女貶到慎行司去。
做完這一切,她又來安撫我:
「娘娘,您先用膳,別跟那沒眼色的混賬玩意一般見識,懷上算什麼東西,能活著生下來才算本事呢,奴婢看,她根本就沒那命!」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伸出筷子夾了一根莴筍葉。
清脆的莴筍葉有些發苦,但我覺得吃起來舒服極了。
我忽然在想,傅承顏得知宋玉有喜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像當初我遇喜那般激動?
那會的他抱著我轉圈,一遍又一遍地吻著我的眉心。
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清清,我們有孩子了,我Ṫṻⁱ終於要當父親了!」
他激動得漲紅了臉,那種得知自己初為人父的神情讓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懷。
可他的母妃張氏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還沒感受到胎動,就被她就哄著我喝了一碗湯藥將孩子打了。
那藥效下得猛極了,傅承顏派人尋遍了天下名醫也沒能使我再度有孕。
他母妃臨死前,將我喚到床頭,滿臉怨毒地同我說道:
「宋清,你一沒家世,二不能生育,別再痴心妄想霸佔著太子妃的位子。」
我知道她恨我,因為她當初看中的是太傅家的女兒李氏。
傅承顏娶了我,就意味著他失去了太傅及其一黨的勢力。
突然,張氏像是回光返照般仰天大笑,然後猩紅著眼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領:
「宋清,我這是在幫你離開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不識好歹,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說完,她便撒手人寰了。
害得我永遠無法懷孕的仇人就這麼輕飄飄地死了,一時間我竟然不知該是什麼心情。
這空蕩蕩的大殿除了我別無他人,這個可憐的女人到死都沒能等到他的兒子回來看她一眼。
當初我以為是傅承顏替我出氣才不肯回來。
現在我才明白,他是薄情啊。
薄情得連自己的親生母親最後一面都不肯見。
更何況我這個早就褪色枯萎了的牡丹花呢。
6
用晚膳後,我吩咐宮女將傅承顏睡過、喝過、用過的東西都一一拿去扔掉。
畢竟晦氣的東西,還是早日舍棄了好。
我原以為我會輾轉反側睡不著的。
但顯然是我多慮了。
我難得睡了一次好覺,第二日醒來隻覺得身心都舒暢極了。
哪怕是桑好刻意隱瞞,我還是得知了宸妃晉位貴妃的消息。
桑好怕我難過,著急地來回踱步,想著法子哄我開心。
我失笑地看著她,反過來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太明顯,傅承顏得了風聲,怒氣衝衝地來興師問罪。
「清清,你這是做什麼?」
我原本津津有味地看著畫本子,被這麼突如其來的打岔,不由得皺了皺眉。
隻見傅承顏用一個麻袋,將我扔掉的關於他的東西都搜羅了回來。
我不禁有些好笑。
這傅承顏幾日不見,怎麼跟狗學上了?
我不光敢這麼想,還敢這麼說:
「皇上,您莫不是跟宸貴妃學了那野蠻粗鄙之氣,現在什麼垃圾都往回了撿?」
傅承顏似乎沒想到我現在居然敢這麼跟他講話。
一時半會他張了張嘴說不上話來。
「扔了吧,臣妾不想要了。」
聽完我說這話,傅承顏欲言又止,像是有很多話都卡在嘴邊說不出來一般。
他握緊了拳頭,朝我靠近了兩步。
「你是不想要這些東西了,還是不想要朕了?」
我抿了抿唇瓣,點了點頭:「嗯,陛下說得對。」
傅承顏壓低了身子,幾近要貼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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