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之煜恍然大悟,為什麼餘檀會怕元儀,又為什麼會那麼排斥和元儀接觸。


  那年夏天他那麼嚴聲質問和怒氣,她又該有多委屈啊。


  這分開的數年,又有什麼可以彌補這其中的空缺?


  謝之煜眼角泛紅,心髒絞痛,他隨手拿起桌上插著小雛菊的花瓶狠狠往窗戶上一砸。


  接下去便是驚天動地的聲響。


  這個家徹底被掃蕩一空,損失金額不計其數。


  “元儀,你他媽死一萬次都不夠補償!”


  元儀也無力:“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至於嗎謝之煜?”


  謝之煜怒吼:“至於!”


  事已至此,元儀也不做什麼垂死掙扎:“我現在也是在極力彌補,隻要是你說的,我能滿足的都會盡力滿足。”


  “你彌補得了嗎?”


  “我……”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


  前一秒還怒氣滔天的人,這一通電話讓他臉色緩和瞬間緩和。他的態度真可謂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餘檀在他心目中什麼地位,清清楚楚。


  元儀忽然想起來,謝之煜還小的時候脾氣也是這樣,她經常答應他的時候沒能做到,他氣得大罵:“媽媽是個騙子,媽媽是騙子。”


  可是隻要她低聲哄一哄,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謝之煜就會垂下眼眸,臉色緩和:“媽媽,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以後不準再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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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身邊親近的人,謝之煜總會給予最大的包容和寵愛。


  孩子總是會無條件地原諒自己的媽媽。


  即便媽媽一次又一次地出爾反爾。


  元儀忙著社交,應酬,她沒辦法實現對謝之煜的諾言早些回家,更沒有時間陪著他一起講故事、一起睡覺。


  年幼的謝之煜,整個世界都是媽媽。


  父母離婚,家庭變故,他跟著元儀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元儀依舊還是言而不信。她經常不在家,雖然回來時會很多玩具和禮物,可是謝之煜覺得媽媽好陌生。


  心裡唯一的那份寄託也成了泡影,他似乎成了無依無靠的孤雛,沒有翅膀,也沒有辦法翱翔。


  在謝之煜最黯淡的時光,餘檀像是一抹五彩靚麗的花朵陡然進入他的生活。


  她總是很吵:


  “小之之,你不開心嗎?”


  “小之之,我給你變一朵小紅花!”


  “小之之,我的媽媽也可以是你的媽媽。”


  從五歲到十五歲,餘檀變成謝之煜關系最緊密的家人。


  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謝之煜無從得知。他隻知道自己不敢靠近她,不敢聞到她的氣息,不敢聽到她的聲音。所有關於她的一絲一毫都會成為某種縱容野火的燃點,他不知道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從而導致彼此萬劫不復。


  謝之煜能做的,是盡量壓抑自己的情感。他從未想過放手,隻不過還需要時間。


  因為元儀,餘檀被硬生生抽離謝之煜的世界。


  那抹光忽然消失無蹤。


  謝之煜更氣的卻還是自己。


  他的誤解,不信任,那麼多年的遺憾……全部匯聚在一起,成為一道重重的喘息。


  此時,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謝之煜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語氣輕柔地對電話那端的餘檀說:“我在外面。”


  他那隻夾著煙的手輕輕顫著,聽著餘檀的聲音,想著這些年她藏在心裡的委屈,心裡如刀絞般泛著疼。


  該怎麼辦啊?


  他要怎麼做才能少一些愧疚?


  才能再愛她一些?


  餘檀忽然就來了一句:“謝之煜!你去死!”


  謝之煜不怒反笑,聽到她生動的語氣,忽然也跟慢慢活過來似的:“嘖,好端端的,罵我幹什麼。”


  餘檀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自己去風流快活,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幹什麼!”


  “我馬上回來。”


  “你永遠也不要回來!”


  “大概二十分鍾就回來。”


  餘檀將手機“啪”的一下掛斷,氣呼呼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腦袋。


  她真的氣。


  那麼大的房子,她就一個人。


  想到今晚謝之煜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餘檀就更氣。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怒氣掩蓋了心底的那點害怕,餘檀索性下床洗漱。


  這邊。


  謝之煜收了手機,坐在沙發上緩了一會兒,他繼續抽著手上這根煙,用力抽著,兩頰凹陷,再吐出濃重的煙霧。


  煙抽了一半,直接在指尖碾碎猩紅煙頭。


  謝之煜轉過身狠狠拎著元儀的衣領:“你以後再敢找她,你試試。”


  元儀這麼多年在外打拼,也不是被嚇大的,她面上波瀾不驚,抬眼看著謝之煜:“這世界就那麼小,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


  謝之煜咬著牙,怒吼:“Shut the fuck up!”


  元儀終於被驚嚇,縮著脖子看著謝之煜。


  謝之煜狠厲的神色,如猛獸盯著腳底下渺小的生物,用粵語道:“是不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那就麻煩你給我聽清楚了,這輩子,不要出現在餘檀的面前。聽到了嗎?”


  地地道道的粵語,忽然讓元儀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僅是她的兒子,他的背後還有一整個香港謝家,那不是她能夠惹得起的家族。


  最終,元儀還是咬著牙,緩緩點了點頭。


  人走後,元儀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


  這麼多年,她自詡聰明,在人前也算是風光無限。也就隻有這個兒子,她實在沒有辦法。


  年輕時是想利用謝之煜而從香港那邊獲得自己想要的利益,現如今,謝之煜早就不是她隨意操控的玩偶。等到忽然意識到所謂的金錢和權利不過是浮生夢一場,也是為時已晚。


  *


  元儀這一住處離謝之煜那裡並不算遠,整個城市好地方就那麼幾塊,被瓜分規劃,抬頭不見低頭見。


  謝之煜低頭上了車,夜色攏他一身的冷厲,怎麼都滅不去他身上的怒氣。


  大晚上的,他又打了一通電話,讓人安排元儀的住處。


  坐在車上,謝之煜腦子裡一陣陣地泛疼。他降下車窗,閉著眼,讓冷風吹在自己的臉上。


  他想著餘檀,滿腦子都是餘檀。


  掏出一根煙叼在唇上,用手攏了攏火機點燃,猛烈吸食一口,麻痺自己的心髒。


  抽煙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是意識到自己喜歡餘檀的時候。


  高一。


  謝之煜並非趕潮流耍酷學抽煙,他發現煙這種東西好像能帶走一些燥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從一天幾根,到十幾根,再到一整包。


  有一次餘檀走到他的身邊聞到煙味,蹙眉:“你該不會也和那些男孩子一樣抽煙吧?我最討厭男孩子抽煙了。”


  謝之煜便從不在餘檀面前抽煙,躲著她抽,有煙味的時候也不去她面前晃悠。


  高三上學期,謝之煜和元儀鬧翻後,楊老師主動收留了他。從小看著長大,本來謝之煜就喊楊老師一聲幹媽,進到餘家也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情。


  自謝之煜搬進餘檀家,兩個人徹底成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


  兩個人關系最好,也最曖昧的一段時間,大概也是這個時候。


  學業緊張,餘檀在學習上吃力,每天都是精神高度緊張地復習功課到深夜。想考一個理想的大學,想讓楊老師滿意。


  恰恰相反的是,謝之煜的成績卻不錯。


  在學習上,謝之煜一直是吊兒郎當的作風,很典型的就是上課不認真考試考滿分。他自幼英語就好,這門功課幾乎從來不聽就可以得滿分,其他幾門功課也像英語一樣好像對他來說都是灑灑水。


  給謝之煜睡的那個房間原本是個書房,有一張大桌子,餘檀要寫作業的時候便來到他那兒,和他一起。


  氣人的是,謝之煜寫作業太不認真,一個題目看一遍,腦子裡一過,連筆都懶得動。


  餘檀不懂的問題太多,求他幫忙解答:“謝之煜,你告訴我這道題目怎麼做唄。”


  謝之煜總是神情恹恹:“問我幹嘛,問楊老師啊。”


  餘檀一貫愛動手動腳,掐他一把:“你教我一下會死啊!你教不教!”


  謝之煜疼得一個激靈:“教教教,我教總成了吧!”


  那段時間兩個人真的是朝夕相處,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一起吃早餐。


  謝之煜的屋子裡有餘檀的氣息,他的身上是和她同款香味的洗衣液,他的書包裡還會不小心收了她的習題。


  有一次餘檀在謝之煜的房間裡寫作業睡著,迷迷糊糊的就躺在了他的床上。等謝之煜進屋後,就看到她躬著身子,一隻熒白的腳懸空在床畔。


  謝之煜那顆心撲通撲通跳著,真就是有足夠的定力,才沒有撲過去。


  到底,也沒有那麼正人君子。


  為了放松一幫人去遊樂園玩,挑選最驚險的鬼屋。抹黑的環境,謝之煜仗著自己視力好,低頭親吻餘檀的唇。


  哪懂什麼是接吻,就那麼純情地唇碰唇,就緊張得要命。


  事後還把責任推給她,要她負責:“說說吧,老子的初吻你打算怎麼賠?”


  餘檀那天是真的慌了,出了鬼屋之後還心神不定的,真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吻了他。


  可她也很委屈的樣子,說:“謝之煜,那也是我的初吻好不好!”


  謝之煜當然知道,他再清楚不過,他要的就是她的初吻。


  在幼稚的年紀做著幼稚的事。


  謝之煜簡直最幼稚不過。


  南方很少會有積雪。


  餘檀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次大雪。那年的春節前夕,C城倒是破天荒下了一場大雪,積雪足夠堆一個小腿高雪人的程度。


  謝之煜才見識到餘檀有多愛玩雪,一雙小手凍得發紅,也還要玩。他看不下去,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輕輕搓著,給她一點溫度,讓她別貪玩。


  餘檀說:“可是小之之,我長那麼大才看一次這麼大的雪,不痛快地玩一次也太可惜了吧。”


  謝之煜:“你想看雪,中國北邊這會兒都是雪,隨時買張機票過去就行。手給凍傷了,有你好受。”


  餘檀那麼怕冷的一個人,一到冬天的時候經常手腳冰冷,懷裡總要抱一個熱水袋。


  手心還是不夠暖,她的手太涼了,他的手很快也跟著一塊兒冰冷。


  謝之煜便拉開自己的衣服,將餘檀的雙手放到自己的身上。她總是說他的身體是個火爐,大冬天的穿那麼一點也不怕冷。隔著一層衣服,沒有貼到皮膚,所以能夠接受。


  餘檀卻故意把手鑽進謝之煜的衣擺下,冰涼的手心貼在他小腹滾燙的皮膚上,笑嘻嘻地說:“小之之,你身上好暖和呀!”


  是真的冰,謝之煜被她那隻冰手凍得一個哆嗦。但也沒有拍開她的手,放著就放著吧,能快點暖起來就好。


  意識到距離太近,餘檀眨巴著一雙大眼看著謝之煜,心跳好像跟著漏了一拍。


  那時候謝之煜已經那麼高了,她必須得仰著頭才能看他。從那麼近的距離看他,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又覺得那麼好看。


  在感情這件事上,餘檀是真的遲鈍,身邊的女同學隔一段時間換一個暗戀對象,問餘檀有沒有喜歡的人。


  餘檀想了一圈,搖搖頭,真沒有什麼喜歡的。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喜歡?


  同學說:“這種喜歡,是在人全中第一眼就能見到對方,不見到的時候也想在他面前晃一眼,上學最大的動力就是能夠遠遠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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