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阿兄，我可不是你的阿兄，阿晚自當是去嫁人了。

「隻是派我來取些東西。」

說完，他看見蘇旭衝進他的房間，從衣櫃的角落裡搜羅出一堆衣物和長靴，全都丟進了火盆。

那些東西都是蘇晚送給他的。

最上面還有一條香囊，是阿晚親手給他繡的。

如今也一同在火舌裡消失了。

他不顧沈皎阻攔的尖叫聲，伸手探入火盆，抓住了那枚香囊。

拿出來時，滿是灼傷的掌心卻隻有一把香灰。

……

15

馬車到京城郊外時。

身後傳來陣陣馬蹄聲。

我看見裴雲鈞不要命地縱馬過來，攔在了馬車門口。

身上火紅的新郎服也亂了。

幾個侍Ţũ̂ₜ衛立馬要上前將他趕走，可礙於裴雲鈞的身份，誰也不敢對朝廷命官下手。

唯獨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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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就要衝上去和裴雲鈞發生衝突。

我趕忙開口。

「劉副將，可以等一下嗎？」

劉旭官位不如裴雲鈞，文官在朝中的話語權不低。

我擔心招惹了麻煩。

更何況有些事情，總要說清楚的。

我走下馬車後，裴雲鈞猩紅得眼眶落下淚來。

唇色也慘白一片。

眼底懷著一絲期許：「阿晚，我來接你入府了。」

我搖了搖頭：

「裴雲鈞，我要嫁的不是你。」

他擠出一個笑意。

「阿晚還在和我賭氣對不對？

「我已經知道錯了，回去後我就讓沈皎離開，我可以補償她家財萬貫。

「隻有你，隻有你好不好？」

我看著他，一句話也沒再說。

他終於捂住了臉。

眼淚從他指尖的縫隙落下。

他看著我：

「阿晚，你別不要我。」

我看向遠處。

「裴雲鈞，沒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的。

「你早該知道，你流放嶺南，我等了你五年，就不會貪慕你的榮華，不肯放手。

「就到這裡吧，裴雲鈞。」

他的榮華，我半點不沾。

他的人，也是。

說完，我就上了馬車。

裴雲鈞還是不肯走，隻是很快被趕來的宮人壓在了地上。

隻能眼睜睜看著我離開。

蘇晚還是走了。

那抹鮮紅的馬車離開，去往邊疆。

……

16

他被送入了宮裡。

面前是他如今身為貴妃的親妹妹。

「兄長放下吧。

「阿晚姐等了你五年，你卻遲遲不肯娶她，又把中饋交給了表姐。

「你知道京城多少對阿晚的風言風語嗎？如今你又和表姐那般，阿晚那樣好的女子，自然不可能嫁於你了。

「阿兄，當初那五年，多虧阿晚護著我和祖母，否則怕是你回京也見不到我。

「我們裴家以怨報德，我已經沒有ṱű₃顏面再見阿晚姐了，你也不要再糾纏她了，放過她吧。」

……

裴雲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府上的。

隻知道離宮的時候，下了大雨。

他一個人走著。

曾經他下學的時候，會站在巷子裡給他送傘的人再也沒有了。

他分不清楚臉上是眼淚還是雨水。

這水酸澀苦鹹。

流到了心裡。

回到府上後，裴雲鈞發了高燒。

卻夢見了蘇晚一襲紅衣，慢慢走近別的男人身邊，和旁人恩愛生子。

轉頭對著他冷笑著說：「此生，我都不要你了。」

他吐出了一口血。

驚厥醒來。

滿眼是淚嘶吼道：「阿晚，回來。

「我錯了。」

……

17

從京城到邊疆，需要一個月的路程。

卻沒想到在半路上，一隊人出現。

劉越提醒我：「夫人，是少將軍。」

我掀開簾子看過去。

那群人的最中間，有個穿著紅衣的男人，和我的嫁衣一樣的錦緞。

那件嫁衣除了出嫁那天穿過，此後就被我放進箱籠中，等著到了邊疆再換上。

男人身姿挺拔，墨發高高束起，劍眉星目，意氣風發。

看著我笑了笑。

「阿晚，我來接你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連夜弄完所有公務，帶人來接我的。

邊疆沒有京城那麼繁華。

隨處可見穿著盔甲的士兵。

百姓在路邊吆喝賣菜。

秦驍和他爹都是將軍，也開府別居。

拜了天地後，他們便離開了。

一張張年輕的臉出現在面前，都是秦驍的兄弟。

一口一個嫂子。

秦驍把人轟走。

臨走前，他們還不甘道：「不就是看了兩眼嫂子嗎？少將軍你至於嗎？」

又衝我喊：「嫂子，愛吃飛醋的男人要不得。」

大門被秦驍砰的一聲關上。

他看著我。

耳尖紅得快滴出血。

18

記憶裡，我幼時被秦驍養得胖了許多。

嬤嬤拿著我穿小的衣服找到了娘親。

全家讓我少食多動，我餓得咕咕叫。

秦驍來找我的時候，給我帶了半隻燒雞。

我饞得不行：「你再不來，我快被阿娘餓死啦。」

後來我越發圓潤，我娘讓人留意，這才知道秦驍給我帶吃的。

氣笑了：「越發胖了，要是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秦驍牽著我的手：「不會，阿晚吃了我的糖糕，以後就是我的新娘。」

這下生氣的變成我爹了，我娘親說我爹氣成孫子了。

我不懂，隻知道秦驍被我爹拎了出去。

……

後來，秦老將軍回京。

秦驍鬧過，卻還是隻能離開。

我認識了裴雲鈞，日日跟在他身後。

……

「餓了嗎？」

我點了點頭。

一路舟車勞頓，雖然遇見客棧也會停下來洗漱，但吃上面還是十分對付。

秦驍讓我去洗漱，自己則去了小廚房。

等我出來，他就端著一碗牛肉面過來了。

邊疆不比京城，秦驍的將軍府還不如我家一半大，僕從也隻有幾個。

秦驍平日裡也是親力親為，沒有京都貴公子的矜貴自傲。

面很香，上面還有燙好的青菜。

我吃了一口，眸子微微發亮，沒想到秦驍還有這樣的手藝。

我一邊吃，秦驍就坐在一邊看著。

等我放下碗筷，知秋就率先將碗筷拿了出去。

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19

這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不說話。

許久後，我側身看著他：

「秦驍。」

他應了一聲，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

察覺到他指尖輕顫。

「秦驍，你這些年都沒有心儀的女子嗎？」

他比我還大上兩歲，也沒有成過婚，劉越一路上跟我說了秦驍的事，他身邊沒有過女人。

秦驍喉結微微滾動：「有的，一直有的。

「我心儀的女子就是你。」

我微微一愣。

秦驍嘆了一口氣，將手放下，隻是背對著我轉過身去。

「這些年我每年都會回去看你的，阿晚。

「我見你這個沒心肝的轉頭跟在別人的身後，可難受了，我爹說，你還小，自然會忘了我。

「我沒怪你，後來你每年生辰我都回去看你，看見你跟在他身後。

「見他一直不肯娶你。

「所以我問你，你要不要嫁我，若是不願意，那我便一直等著。」

……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帶著別人這樣濃烈的情意。

看見秦驍，記憶裡的身影也越發熟悉。

及笄那年門外出現的碧玉發簪。

每年生辰都有首飾店的老板給我送東西。

還有我十四歲生辰去看燈會，差點被人擄走，是一個戴著口罩的黑衣少年把我救下送回了家。

「你轉過來。」

秦驍下意識轉頭，我湊上前吻住他微紅的薄唇。

20

我和秦驍的日子平淡。

他的感情卻十分濃烈，不管我說什麼都聽我的。

隻有夜間，無論我如何哭聲哀求，他都不肯放手。

白日裡也有數不完的精力。

眼角眉梢都帶著意氣風發。

直到三個月後，我有了身孕。

已經成婚的二妹要隨夫君去杭城赴任，得知消息後特地來看了我一眼。

此時的我已經被秦驍喂胖了幾斤，不似在京城時那般清瘦。

臉頰也紅潤，眼角眉梢都是嬌媚。

二妹松了一口氣，說起我走後京城的事。

當初沈皎把我家退回去的婚書藏起來，所以裴雲鈞一直不知道我當真不是嫁給他，原本是想到時候假裝是我嫁給裴雲鈞。

沒想到裴雲鈞那時提出讓沈皎離開，她自然是不甘願。

索性給裴雲鈞下了藥，又派人把丫鬟引來，用盡了法子終究是嫁入了裴家。

隻是那天之後裴雲鈞就不再碰她。

為了懷上孩子，沈皎找了個小廝苟合，卻被裴雲鈞得知了。

裴雲鈞並沒有生氣，隻是要把沈皎休妻並且趕出去。

有個丫鬟害怕之下，說出了當初沈皎推我入水的事情。

沈皎還是被送回了她的老家，連帶著還有那個小廝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我離開前，他已經長出了白發呢。」

……

秦驍在門口輕咳了一聲。

二妹訕訕拉著她夫君的手離開。

我看著薄唇緊抿的秦驍，上前拉住他的手，他沒甩開。

隻是顯然還有些生氣。

我哄了幾句，他的面色仍舊沒有緩和。

我索性起身準備找知秋出去逛街了。

誰知秦驍可憐巴巴地將我摟進懷裡。

「你就不能再哄我幾句麼晚晚？

「要是當初小爺沒有離開京城，我早就和你訂了婚，哪裡輪得到他。

「他錯把魚目當珍珠，我卻不會，我的心裡隻有你，不要魚目也不要珍珠，隻要蘇晚。」

我笑了笑：

「我也隻要你啊，秦驍。」

他將我打橫抱著去了臥房。

「娘子，很晚了，我們安置吧。」

我看著屋外日光明亮，哭笑不得。

日月交替，秦驍為我在邊疆種出的芙蕖花在夜色下隨風搖曳，豔色逼人，細腰幾乎被折斷。

驟雨落下。

落在芙蕖花上，啪啪作響。

番外：裴雲鈞

1

再次見到蘇晚，是在三年後。

他的妹妹懷了孕，為了護著她，他隻能振作起來。

白日上朝。

晚上手裡拿著木簪酗酒。

流放在嶺南的那五年, 蘇晚時常派人送信來, 還有一些包裹和銀兩。

獨屬於他的, 便是那封信和她親手做的衣服了。

他突然想起，嶺南的冬日寒冷。

他ŧũ̂ₗ穿著蘇晚親手做的棉衣，從來不覺得冷。

旁人總說他比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更不怕冷。

直到一個老婆婆捏了捏他的衣角，眼裡笑開了花：

「裴公子最暖和了。」

有人惦記的人, 總是暖和的。

他想起來, 書房的木箱子裡還有一件舊衣服, 趕忙拿了出來。

這件衣服破了幾個洞後就被他隨手丟在這裡，後來帶回了京城。

破洞處可以清楚看見裡面塞得緊緊的棉花, 裡面似乎塞不進一粒米。

他終於忍不住, 抱著衣服落下淚來。

2

翌日他就去了邊疆。

貴妃得知後, 也沒有阻攔，隻是嘆了一口氣：

「當初不知道珍惜, 如今又何必呢？

「隨他去吧。」

到了邊疆後，裴雲鈞站在將軍府外，卻不敢進去了。

他雖然人在京都, 卻也派人留意著, 自然知道蘇晚在邊疆過得很好。

聽說邊疆人心所向的那位少將軍, 對她十分寵愛。

……

裴雲鈞伸出手剛想敲門, 一個蹴鞠就滾在他面前。

粉雕玉琢的男童長相精致。

眉眼間像極了蘇晚。

幾乎是一眼，他就認出了這孩子的身份。

看著他，小男童也絲毫不害怕, 隻是眨了眨眼。

「伯伯, 你來我家找人嗎？」

裴雲鈞想起，自從蘇晚離開，他日日酗酒，鬢前長了許多白發。

隻是樣貌和過去相差無二。

「你的娘親在家嗎？」

小男童點頭：「我帶你去找她。」

說完, 他就邁著小短腿跑了起來。

裴雲鈞跟在後面，走了幾步就看見對面的蘇晚，比起三年前, 她更加貌美了，也更加年輕了，和十七八歲的女子一般，隻是身上帶著一絲媚意。

而她旁邊, 站著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 含笑看著她。

手裡還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嬰。

不時被蘇晚逗笑。

小男童撲進了蘇晚的懷裡, 大聲喊：「娘親娘親, 有個伯伯來找你了。

「那個伯伯ţüₗ長得真好看。」

又看了一眼秦驍，補充：「沒有爹爹好看。」

蘇晚抬起頭朝他看過來，他卻躲進了巷子裡。

一家四口離開後, 他才走了出來, 看著四人的背影。

曾經他想過無數遍這樣的場景，隻是沒想過，蘇晚身邊的男人，不是他了。

他像是老了許多, 大笑著離開了邊疆。

旁的人以為他是瘋子，紛紛躲避。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銀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