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重,我爹將我送進宮給他衝喜。
進宮當晚,皇上下了個崽。
皇上問:「要不,就說這孩子是你生的?」
別太荒謬!我才七歲啊!
1
進宮那日,我娘抱著我直哭。
她說:「我的嬌嬌才七歲啊!怎麼能嫁給一個老頭子?」
我爹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許她亂說話。
「我餘家滿門忠義,當為聖上效死!嬌兒,此去你當盡心盡力,不得辜負餘家忠良之名!」他板著臉訓我。
我有點害怕。
七個月前,大哥帶兵去剿匪的時候,我爹也是這麼說的。
而後大哥便再也沒回來。
副將隻帶回來了大哥的殘刀與牌位。
我是不是和大哥一樣,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我哭了一路,隨轎的張公公給我喂了兩壺茶。
最後他實在沒了辦法,隻得勸:「小娘娘莫哭了好不好?您要是喝茶喝飽了,等會兒怎麼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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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聲一頓:「有紅燒兔肉嗎?」
「有!」張公公應得幹脆。
我猶豫了下,問:「那我隻哭不喝茶,行不行?」
「不行!」張公公立即回話。
我癟著嘴不敢吭聲了。
我娘說,像我這種小孩子,進了宮就隻有被吃掉的份。
所以我要乖,要聽話。
大抵是見我可憐兮兮的,張公公憋了口氣,小聲地嘟囔:
「真是要死了!國師大人怎麼找了這麼小一個孩子來當皇後?」
我知道為什麼。
2
國師說,我是天生鳳命。
生下來就是要做皇後的。
我爹當初聽見這個消息,氣得砸了半個國師府。
他對著我和我娘賭咒發誓,說絕不會讓我進宮。
可眼瞅著皇上病的一日比一日重,他的嘆息聲也一天比一天多。
後來,他摸著我的頭問:「嬌嬌,你進宮去好不好?」
他們說,隻要我進宮給皇上衝喜,皇上就能好起來。
我不知道他們要怎麼拿我給皇上治病。
但我看過嬤嬤煎藥。
被切成段、刨成片的藥材放在小砂鍋裡,咕嘟嘟地熬上幾個時辰,便成了治病的良藥。
我捏捏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覺著小砂鍋也許不夠大,裝不下我。
3
大紅的花轎一路抬到了皇上居住的勤政殿前。
「小娘娘,皇上不喜人靠近,剩下的路,便要您自己走了。」張公公低聲道。
我更慌了。
我見族中的兄長娶親,新娘會隨著新郎走完熱熱鬧鬧的流程,ṱù⁼然後才會被送入洞房。
可我倒好,不但見不到新郎,剩下的路還得自己走。
果然,藥材是沒有人權的!
我掀起蓋頭一角,慢吞吞地走入勤政殿。
殿中掛滿紅綢,紅綢落處空空蕩蕩的,連一個人都瞧不見。
我有點害怕,轉身朝後看去。
張公公就在門口不遠處站著,見我回頭,忙對我比劃著向前走的手勢。
我鼓起勇氣轉身向前,眼前的光卻忽而暗了下去。
再回身,才發現殿門正在緩緩地關閉,張公公的臉逐漸地變窄,隨之徹底地被擋在門後。
你們都不留個人煎藥的嗎?
我癟著嘴,不敢哭出聲,隻得悶頭向前跑,就連紅蓋頭都被甩在了地上。
早死早超生!
我衝進內室,一眼便看見明黃的床上躺著大腹便便的皇上。
皇上面上冷汗涔涔,唇色蒼白,看起來快掛了。
「安柏……」他無意識地喚著。
我趴在床邊,在去找大夫和直接給他喂藥之間糾結了ṭŭₗ好一會兒。
最終,我閉著眼將手腕塞到他嘴裡。
吃吧,吃了藥就能好起來了!
劇烈的疼痛突然從手腕上傳來,我沒忍住哭出聲。
沒人告訴我被吃掉會這麼疼。
我哭了兩聲,發現疼痛沒有加劇,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正對上皇上警惕的眼神。
他掐著我的手腕,皺著眉逼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想了想,娘說嫁夫隨夫,所以我應該是……
「你家的。」我認真地說,「我爹讓我來給你當藥材。」
微頓,又猶豫著問:「你下嘴能不能輕點?我、我怕疼。」
皇上神情復雜:「你爹是誰?」
「餘志忠。」我想了想,接著說,「餘安柏是我大哥。」
「原來是他的妹妹。」皇上松了手,轉而替我擦去眼淚,「別怕,朕不吃人。」
他拍了拍床榻,示意我上床陪他睡一會兒。
皇上似乎沒什麼力氣,我躺下時他已經虛弱地閉上眼睛,又輕聲地念叨著:「等朕睡醒了,便派人送你回家。」
我偷偷地摸著自己空空蕩蕩的小肚子,委屈得要命。
——張公公騙我!
說好的大餐沒了!說好的紅燒兔肉飛了!就連口吃的都沒給我留!
但隻要能回家,餓我兩頓都沒關系!
可皇上食言了。
4
家人們,誰懂啊!
我大概是歷史上第一個,因為發現皇上尿床而被打入冷宮的皇後!
陪著我入冷宮的,隻有一個徐嬤嬤。
我坐在桌邊捧著飯碗狼吞虎咽。
徐嬤嬤滿臉慈和:「小娘娘,您慢點吃,別噎著了。」
我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我餓。」
在家裡我何曾餓過這麼久?
吃完後,我想了想,又往懷裡揣了兩個饅頭。
徐嬤嬤忙攔我:「小娘娘,您這是做甚?」
我不舍地看著饅頭:「萬一晚上沒飯吃,有了饅頭總不會餓肚子。」
徐嬤嬤的臉色頓時變了:「小娘娘,誰讓您餓肚子了?」
娘說要做個誠實的好孩子,不能撒謊。
所以我將昨日張公公騙我的事抖了個幹淨。
當天下午,張公公哭喪著臉進了冷宮,手裡還拎著一籠兔子。
他在小廚房給我燉紅燒兔肉。
我抱著小兔子守在灶臺旁,眼巴巴地瞧著鍋裡的肉。
張公公一邊做飯一邊絮叨:「小娘娘,您可害慘奴才了!」
「也不知道皇上怎麼樣了……」
「小娘娘,您別怪皇上,皇上也是苦命人。」
……
紅燒兔肉做了多久,他就絮叨了多久。
我聽得昏昏欲睡,等到飯菜出鍋時,我已經坐在小凳上睡著了,懷裡的兔子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小娘娘,奴才說的您都聽見了嗎?」張公公嘆氣。
「肉肉能吃了嗎?」我迷迷糊糊地抬頭。
張公公又嘆了口氣。
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像極了我爹,瞧著怪可憐的。
「放心吧,皇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擺擺手。
我七歲了!又不傻!
他說的那些話我聽得懂!
不就是皇上病重需要我當藥材,又因為心善不忍殺我嘛!
沒關系,把我殺了做成藥,再送到他嘴邊不就行了?
誰不惜命呢!
他會吃的。
我爹說,皇上不好起來,國家便會動蕩不安。
國家比我重要!
我隻是自私自利,饞這最後一頓紅燒兔肉而已。
吃到了,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我認認真真地吃完這最後一頓飯,而後對著徐嬤嬤和張公公伸出手。
「來吧!」我說,「將我燉了吧!」
徐嬤嬤和張公公面面相覷。
我板著臉訓他們:「我知道,嬤嬤和公公都是好人,不忍傷我!可若不拿我入藥,皇上的病如何能好?」
我早就知道了,皇上比我重要!
有他在,這個國家才能安穩,無數和我一樣的小孩子才能安心地長大。
「隻是,我怕疼。」我想了想,小聲地補充,「能不能先把我打暈,再殺了我入藥?」
徐嬤嬤紅了眼睛,她上前來抱住我。
「好孩子。」
她摸著我的頭發,認認真真地告訴我:「小娘娘放心,皇上不會吃了你的。」
不吃我怎麼治病?我有點著急,卻被她按了下來。
「他隻是需要您幫他,但這很危險。」徐嬤嬤神色嚴肅,「比您被吃還要危險!」
我想象不出來,但本能地覺著害怕。
「小娘娘,皇上本想著等過了這些時候便送您出宮,保您平安。」徐嬤嬤半跪在我面前,拉著我的手問,「您當真願意留下來嗎?」
我鼓起勇氣點頭。
「我願意!」
能有多可怕?好歹我不用死了不是嗎?
我娘說,人活著就有希望。
5
第二天,我看著端著藥碗的徐嬤嬤瑟瑟發抖。
娘啊!原來真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比如吃苦藥!
我每日灌下苦藥,肚子越來越大,小肚皮上生出紫紅色的紋路。
徐嬤嬤說這是妊娠紋,一輩子都去不掉的。
給我看病的太醫嘖嘖稱奇。
他們看向我的眼神裡都帶著憐憫。
女子七歲懷胎本就驚世駭俗。
宮中便有流言說我這一胎是神明賜福,所生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天賜的君主。
男為皇,女為帝。
我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不但從冷宮搬到了鳳儀宮,伺候的人也變成了二十四個。
徐嬤嬤每日跟在我旁邊,看我看得極嚴。
不許我跑,不許我跳,不許我吃蟹黃糕,還不許我吃紅燒兔!
「吃兔子後產下的孩子會生兔唇,小娘娘還是忍忍吧。」徐嬤嬤勸。
兔唇怎麼了?兔子明明那麼可愛!
我不服氣,但徐嬤嬤任憑我怎麼撒嬌都不搭理我!
好在這種痛苦的日子沒過多久。
我的脈象數日一變,不過短短一個月而已,脈象已經和懷胎十月的婦人無異。
一夜間,我的肚子小了下去,身邊則多了個血淋淋的小娃娃。
娃娃瘦得可憐,哭聲也細細的,聲音還不如小貓兒大。
我瞧著孩子,仍有種不真實感。
——這玩意兒真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
可肚子上的疼痛又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確實遭了一通罪!
我盯著娃娃喃喃低語:「我娘果然沒騙我,男孩子和女孩子隻要躺在一起就會懷孕!」
嬤嬤又紅了眼睛。
她最近格外愛哭。
她說她心疼我,但不耽誤她把我按在床上讓我再躺一個月。
等我出了月子,娃娃的哭聲也有勁兒了,聲音能比貓大點。
皇上來看我,他臉上帶著大病初愈之人特有的消瘦和蒼白。
他抱抱我,又抱抱娃娃。
「你受苦了。」皇上嘆氣。
「那你的病好了嗎?」我認認真真地盯著他。
他應該也受了不少苦吧?連大肚子都沒了!
「好了。」他眼眶一紅,「有你在,朕就好了。」
我納悶地看著他,這些大人怎麼總愛哭啊?
娘都說了,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一頓紅燒兔肉無法解決的!
想到紅燒兔肉,我偷偷地咽了口口水。
「小皇後。」皇上溫柔地說,「給孩子取個小名兒吧。」
「紅燒兔!」我嘴巴一抽。
皇上臉上的感動驟減:「換個吧。」
「紅燒兔這小名兒,不太體面。」他艱難地發聲。
「那……」我糾結半天,才想了個自以為精妙無比的名字。
「小貓兒!」我得意地說,「他哭起來和小貓兒似的,叫這個名字最合適啦!」
「噗——」徐嬤嬤沒忍住笑出聲。
在皇上幽怨的眼神中,徐嬤嬤忍著笑勸我:「小娘娘,要不,咱們再換個?」
可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第三個名字。